晚間,不勒顛商會所在的懸劍街頭,燈火依舊通明。
羅素的房間裡,他掌心握着一塊圓盤造型的金屬炁械,烏青色盛烈的光彩像水一樣在表面流動着。
他面無表情地撩起上衣,將那圓盤拍向自己的胸膛。
從貼近血肉的那一刻起,平平無奇的圓盤忽然發生猛烈震動,內部活釦打開,齒輪轉動,露出一道兩寸寬的縫隙,裡頭十跟節肢般的利刃環繞圓周一圈彈出,直直扎進他蒼白的胸膛裡。
羅素瞳孔猛地一縮,隨即緩緩放鬆下來,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上反而露出享受的表情。
金屬盤嵌在他的胸膛裡,彷彿一個吮血的活物,外表的青華上逐漸多出了淡淡紅色。
一盞茶的功夫以後,那紅色又逐漸褪去,他那一向慘白的臉上,倒是多出了淺淺血色。
“呲啦!”
一陣刺耳的電流音劃過,那塊圓盤彷彿被雷劈中了似的,倏地從他胸口落下地來,一隻只利刃左右抽搐着,很快冒起一陣陣灰煙,再也沒了動靜。
羅素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輕輕將它撿起來,面無表情地投入腳邊紙簍中,另一隻手拽着毛巾,左右擦拭胸口蛛絲般的猙獰血絲。
“吱呀——”
雕畫着老鷹和野兔的木門被人推開,遠東執行官歐拉一隻胳膊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則扯着領子,正好看見了眼前瘮人的一幕。
但他卻沒有什麼表示,似乎是已經習慣了,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羅素處理好一切狼藉,迴歸成一位體面的紳士。
“怎麼樣?始祖圓盤的效果?”直到這時他纔開口發問。
“現在還算可以,但是很顯然一次不如一次,不知道它還能爲現在的我延續多少年時間。”羅素說着,手裡捏着一根香菸叼在嘴上。
“但看你一副不着急的樣子,顯然還有後路可走。”
“後果未知,可以的話我不想走這條路。但現在說這些,爲時過早了,幹嘛爲了不受自己掌握的事情苦惱呢——說說你的來意吧,我親愛的執行官大人。”
“市政局那邊來了點消息。”
“消息?”
“姜—沐—霖,他似乎拿到了那塊記憶芯。”
“哦?哪塊?”羅素目光閃爍,嘴裡吐出一個菸圈。
“還能是哪塊?我親愛的會長,做人要對自己犯下的蠢事有點數。”歐拉的語氣透着幾分無奈。
“哎喲,瞧我這記性。”羅素的指節輕輕敲在腦袋上,皺着眉頭一陣冥思苦想狀,片刻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炁礦那塊吧,可真是太糟糕了。”
“我看你可不是這麼覺得。”
“怎麼不糟糕,我們暗地裡的交易被人發現了,這可是我在遠東一條老大財路,在我生命中嗯,重要性怎麼也能排入前五十了吧。”
“行啦,羅素,我已經看夠你的表演了,現在我是站在你這邊,支持你的一方。可不可以跟我說說你的計劃,爲什麼要故意把記憶芯弄丟?”歐拉看着他,神色沉甸甸的,“當初是市政局的人跟你提出要收回那玩意,真要不想出岔子,你有一萬種更保險的方式,爲什麼要在那種晚上排個無關緊要的人去送貨?那個蘇科蘭小夥子的死是不是你安排的?”
“怎麼說呢。”羅素翹起二郎腿,漆黑的皮鞋尖在半空晃盪着,聳了聳肩,“我確實做了些安排,只是,還沒來得及用上,中途就出了意外真的是意外,那記憶芯丟了。老實說這東西對我而言無所謂,着急的是那些夏人才對。甚至說,中途丟失本來就是我希望看到的。”
“可他現在到了姜的手裡,那個男人是日不落帝國在遠東的一大障礙,你明白我什麼意思,女王陛下的心臟在歐羅巴,不論是駐岸商會還是公館手裡的單兵實力都很有限。我們得不到國會的批准,就拿不出能對他形成壓制的戰力——當然,一切的前提都是事態沒有轉向戰爭。”
“繼續說下去,把疑慮都說出來,我的老夥計。”
“這個人來江鬆,這第一是填補這座城市在武術上的空白,而第二,我個人覺得,是衝着我們來的,江鬆的炁脈是個什麼情況,你我心裡都有數——除此以外,更重要的是,我覺得徵和皇帝或許想做個實驗。”
“什麼實驗?”
“租界的利益被冒犯以後,各國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口岸條例爲我們賺到了太多真金白銀,哪怕能早一天廢除,我想他們都會不惜代價。”
“白紙黑字簽好的東西,可不是說廢除就廢除的,除非夏國人做好了能跟當世五個以上主要國家開戰的打算。”羅素說着,將菸蒂彈出窗外,“但我覺得,他們還沒有。”
“我也這麼認爲。”歐拉點了點頭,“可你我都能感覺到,這些年,慢慢的,區外執法權越來越多,租界裡也能常能看見市政局警察的身影,他們正在伸手,將屬於我們的東西一點一點往懷裡攬。”
“再正常不過了,朋友,你不能指望一直都是崇慶皇帝在位,親王聽政的好日子。說起來當初我就跟國會提議一定要打到京城去,打下以後一定要多留些時間,哪怕貼錢也要確保他們的下任執政者是我們的人,只是敦口的老爺們心疼口袋裡的銀子跟自己的老臉當然了,教會國和弗蘭克作妖也是一方面因素。但不論如何,只要夏國人沒有打仗的決心,口岸條例就會一直在這裡。”
“可那些優質炁礦再不會朝你敞開大門了,羅素,巴龍斯的事情這麼容易平息下去,你爲帝國帶來的戰略物資可佔了不小分量,看在它們的面子上纔沒人願意懷疑你。”
“歐拉,聽我說。那塊記憶芯是否泄露,對炁脈而言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姜會到江鬆,一定是衝着這件事來的,而這種不在條例上的事情,我們也沒辦法,帝國現在不願意打仗。所以說,那無關緊要,甚至說是個機會。”
“機會?”
“你要知道,在江鬆,恨他的,想要他命的人,遠遠不止一個兩個。在炁脈裡有利益的,也不只有我們。有些事情,平白無故找上門去求合作,別人會很警惕,但一旦有個充分的共同理由,一切就好說多了。”羅素微微一笑。
“你的意思是?”
“歐拉,哪怕看看報紙也知道眼下弗蘭克、教會國和羅車在歐羅巴大陸上鬧得不可開交,而遠洋米利根的內戰還在繼續。在遠東,願意花大力氣趟渾水的大概只剩下扶桑人了。”
“你想說,姜拿到的東西,反而會是害死他的?”歐拉玩味地打量着羅素,“不對啊,我知道你確實討厭他,但是花這麼大力氣去做這種沒什麼好處的事,似乎不太符合你的風格誰都知道走了一個姜,必定還會有下一個,這沒有多大意義,真想要他命的只有扶桑人.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羅素看着他,嘴角一揚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