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聞名江鬆的光華報社中,十分罕見地在一日之內前後印刷了兩份不同頭版內容的報紙,賣報的孩童幾乎跑斷了腿,將油墨的氣味帶到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清脆的聲音將新鮮消息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號外號外,今日晚間,不勒顛商會會長喬恩·羅素於瑞澤藍會館艾登伊甸園宴請扶桑武協會長小林邦彥,以及江鬆國術館館長共同議大事!要變天啦!”
路邊行人但凡有閒工夫歇下腳的,沒幹過別的事,全在議論這了。
一對腦袋湊在一切,沾着汗水的褂子相互粘連着,一根根手指頭指指點點,這樣的場面隨處可見。
“這麼急?今天發消息今天宴請?”
“嘿,你不懂了吧,日理萬機的人,時間安排就是這樣。”
“你說這不勒顛人請姜沐霖就算了,爲什麼還要拉上個扶桑人?”
“不是說了呀商議事情麼,這不就說明了,裡頭的水啊,深得很。”
“怎麼個深法?”
“我哪知道?”
“嘁。”
“你們說,這大大方方地邀請,別晚上談不攏打起來吧。”
“打起來?打起來誰是姜沐霖的對手,他不是國家武學第一人嗎?”
“你放屁,第一人明明是李遊雲。”
“等等啊,第一人不是那董天瑞嗎?”
“這事情本來也沒個統一,而且現在都是機械的時代,武術再厲害,你還能擋子彈?”
“我聽說真能。”
“行了行了,管他能不能,我還是覺得要講會打起來,那是在說笑。姜沐霖是誰?徵和皇帝派來的使者,帶着親筆信來,總督張離都親自迎接,整座城市都是站在他這邊的人,天王老子來了他都不敢動手。”
“也是。”
這天裡江鬆的日頭挺了許久,直到最後,那輪年邁的酡紅終於緩緩消失在大地盡頭。
夜幕下,詭異的氣氛環繞着整個江鬆,夏夜的煩悶再度沁入這座城市。
街頭煩躁的老狗伸着舌頭大呼小叫,滿是汗水的腳爪將黃土路面刨得坑坑窪窪,可是往日裡總是準時現身的街管卻在哪裡都沒有影子。
拾荒的孩童很快發現了今天沒有平時那樣的管束,他們像海水一般緩緩散入幾個中心城區,在大街小巷裡如同野貓般流竄。
不只是街管這樣的嘍囉,租界內外,來自市政局的警察身影也越來越少,直至再也找不到一個繡着海棠標誌的身影。
今晚的江鬆變成了一座無法之城。
只是,這樣的細節大部分都沒有注意,通向艾登伊甸園的幾條主要街道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羣,那一個個充滿好奇心的腦袋只想看看,來自三個國家,能夠左右這座城市的究竟是什麼人。
最先揚起煙塵的是來自不勒顛的轎車,寬扁的車頭前鑲着金色的天使雕塑,加長車身的後坐裡,金髮碧眼的羅素甚至搖下車窗,露出笑眯眯的臉,一雙白手套朝着沿街兩側看熱鬧的人們招手。
而扶桑自產的公牛陸用車則要粗獷的多,強勁的馬力下,四個粗大的輪胎掀起漫天浮揚的煙塵,嗆得左右人咳嗽連連。
至於人們最關心的姜沐霖,則遲遲沒有見到蹤影。
直到最後,人羣準備散去之時,主街的馬道上傳來有規律的馬蹄聲,面無表情的中年人乘着一匹漆黑的太原烏雷一閃而過。
艾登伊甸園是建自1871年的瑞澤藍屬酒店式會館,七層宮殿般的超大規模建築代表了那個時代建築水平的顛峰,圈形結構的中間是百草豐盛的花園、泳池以及大小球場,不僅僅是與會,入住、度假,這裡都是有錢洋人在江鬆的首選。
來自五個國家的混合僱傭兵日夜駐守,以保證此地的安全,建成二十年至今,在艾登伊甸園中未有發生過任何一起國際級別的紛爭事件,是以瑞澤藍人經常標榜所謂的“永久中立”並不是一句空口白話。
今天的會館內部做了部分清場,敞開的大門外,不勒顛和扶桑的蒸汽引擎車緩緩駛入,蒼白的蒸汽爲林園中的植物掛上一層薄薄的水柱。
這座城市中,兩個國家擁有最大話語權的男人幾乎同時下車。
“Mr. XiaoLin。”一見面,羅素當即張開臂膀,上揚的嘴角咧出一副誇張笑容,隨即改成一口嫺熟的關西腔,“好久不見,上一次見到你還是唔.我們以前見過嗎?”
“見過,報紙上。”小林邦彥瞥了這個笑嘻嘻的不勒顛人一眼,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爲你多少會再邀請一兩個國家的人來,好爲我們分攤一點壓力。”
“嘴巴和腦袋越多,不確定性就越大,只靠我們三方夠開開心心解決的事情,爲什麼還要讓別人來搗亂。”
“如果真能開開心心解決倒好了。”小林邦彥走近了兩步,聲音倏地低了下來,“要是鬧得不開心了,那怎麼說也不是個光彩事情,污名什麼的,不得大家一切沾上,纔沒人會再提麼?再說了,徵和皇帝要是把壓力全部放在我們兩國身上,不勒顛怎麼樣我管不着,扶桑這邊我可擔不起責任。”
“哎呀,瞧你說的。”羅素仍舊掛着一副肉麻的笑,“我這個人做事,還是以和爲貴,能不起爭端,那就不起爲好,說不定今晚我們三方,會商量得很愉快呢?”
小林邦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許久,隨後從脣齒間迸出一句話來:“你別是在玩我。”
“怎麼會呢,我們都有共同的目標,是不是。”
“說起來,姜他人呢?”
“主角總是最後登場的,很正常,你看,來了嘛——夏國有句古話,‘論足力,曹丞相無人能及’。”
“我怎麼記得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沒有什麼營養的談話間,姜沐霖孤身一人騎着太原烏雷絕塵而來,單槍匹馬無人跟隨。只是那寬闊的後背上綁着一杆黑布蒙着的長杆,十二尺長,怎麼看,都是一杆大槍。
他一眼瞥過,兇颯之氣壯若山河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