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有財是個老實的主,被吳鉤這麼一說頓時心下沒了主見,巴巴地望向身邊。
李叔眼瞅着吳鉤手裡明晃晃的刀片,又想了想要這人去辦事,出事後該是誰的主要責任,便推了他一把,“讓你去就快去啊!愣着幹什麼?”
看着那個大塊頭消失在門外,吳鉤的心思也在飛速運轉。
要不是他在路上碰見了那個罵罵咧咧的夥計,知道天一染坊裡有人在找吳靜婷,現在還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後果。
沒想到劉金濤這個二百五會今天忽然發癲,眼下雖然已經跟劉疏影說過此事,但他也一定以爲,明晚之前教訓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大哥都來得及,這會在不在劉家大院裡還得兩說。
他是想着高有財人看着木訥,嚇唬一下多半不敢耍滑頭,但萬一他去了一趟沒找到二少爺,反倒是被老爺撞上,財力雄厚的劉府中高手衆多,到時候可能都不是事情鬧不鬧大的問題,若是那老爺爲了面子,他們姐弟兩能不能平安走出去都得兩說。
但事態緊急,當時也容不得吳鉤去思索其他計策,至少目前看來,他莽撞行事也還值得。
吳鉤思索着,必要的時候,或許可以拿他前世腦海中積攢的某些信息跟劉長生達成交易,這會增加了他身份暴露的風險,並且怎樣才能取得劉家老爺的信任,也是個大問題......
“鉤?你......你也別把人勒得太緊,到底還是劉家的少爺,不要出了人命。”吳靜婷站在他的身後,只覺得心口發冷手腳滾燙,“萬一......萬一你解決不了,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全考慮,別讓我連累你。”
“沒事,交給我。”
吳鉤頭也沒回,只是淡淡地丟出一句。
“鉤,我知道你跟一般孩子不一樣,但——”
“我說了交給我!”
腦中思緒煩雜的吳鉤猛地一回頭,眼神語氣間都不由地帶了半分銳意,嚇得吳靜婷瞬即住了嘴。
沒過幾時,偏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前一後走的很快,吳鉤劍一樣的目光直直扎出去,像要刺破黑夜提前看到結果那般。
最終白衣佩劍的人影出現在闌珊的燈火下,才叫吳鉤終於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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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鬆了一口氣的還有喉嚨口被刀片抵着的劉金濤,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順着嘴角橫流,口中哀求不停:“哎喲,好弟弟,你可算來了,這位......這位小英雄是不是跟你相熟,快跟人家說說,讓他有話好好講。”
劉疏影沒有迴應,他腳步不停,連身邊李叔小聲的“刀、刀,少爺,他有刀”都當作沒聽見。
“鉤子,麻煩讓一下。”
他停在吳鉤面前,單手叉腰。
吳鉤聽罷也沒多問,當即撤掉刀片起了身,劉金濤還沒有來得及慶幸,就見劉疏影一手拔出腰間鑲玉佩劍,高舉頭頂。
劉金濤劫後餘生的表情再度變得猙獰,他掙扎着想要爬起身,一臉不敢置信,“疏影?疏影你幹嘛?我可是你大哥......啊!”
“咣!”
一聲金屬撞擊地面的寒響傳來,劉疏影一劍砍在劉金濤襠前不到三寸,後者大腿顫抖,白色的唾沫順着嘴角不斷向外漏。
“你不要臉,我還要,老頭子也要。”
劉疏影單手斜抽,長劍在地上劃出鋼針扎腦殼般的刺耳聲響。
他回過頭,左手連指吳鉤和吳靜婷兩人,“看清楚了,看仔細!這個人,他叫吳鉤,
是我兄弟。這姑娘,吳靜婷,是我兄弟的姐姐,今後你再敢騷擾他們家人一次,我就拿劍在你褲襠下真正劃一道。老頭子明說了這個家以後我繼承,你再幹這事,我以後一定丟你進棚戶!我不管你是劉家長子還是誰,話我撂在這了,信不信,你看着辦!”
“我我我,是我錯了,我有眼不識泰山。”
劉金濤給劉疏影幾句話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他自知在父親面前這個弟弟得了太多偏愛,是以根本不敢還嘴,哆哆嗦嗦站起身就想走。
但就在這時,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臂,劉金濤一扭頭,只見身後吳鉤已經探了上來,不大的聲音如同蛇蠍盤繞在他的耳根上。
“剛剛那些是疏影說的,剩下這些是我說的。再有一次,你敢碰她一下試試看,要你的命——”
說罷他不再保留力氣,拳頭鋼鞭一樣甩上劉金濤臉頰,那張肥厚的臉上傳來一聲牙碎的脆響,皮球般的身軀歪倒在地上,嘴角血沫橫流。
李叔嚇得連忙上前,發現大少爺已經兩眼翻白。
“放心,死不了。不狠一點的話,難長記性。”吳鉤說着,扭頭拉住吳靜婷衣袖,“我們走吧。”
......
春去夏要至,江鬆街頭的夜晚已經不像早些日子那般春寒逼人,夜晚的空氣隱隱約約鑽入鼻腔中,透着那股將來欲來的悶熱。
姐弟兩走在人跡漸少的街道上,相隔不遠,也不近,幽幽的燈火拉起兩道指向遠方的影子。
“謝謝。”吳靜婷冷不丁說道。
“應該的,快回去吃飯吧。”
吳鉤說着,腳步沒停,背後卻忽然傳來吳靜婷一聲呼喚。
“等等——”
他扭過頭,只見大姐吳靜婷站在原地,臉上是猶豫、迷茫和擔憂參雜在一起的表情。
“你是誰?”
“我是吳鉤呀,還能是誰?今天這不是擔心你,有些着急了嘛,誰讓我們是家人呢。”
“不,不是的。”吳靜婷兩抹俏麗的眉毛擰在一起,“從哪裡開始就不對了,你變了,變得跟我記憶中的吳鉤不是同一個人,不是成熟或者聰明之類的,你從內到外都和從前不一樣了......你真的是吳鉤麼?”
吳鉤心頭微微一跳,他撓了撓頭,那個經歷了不知道多少風雨的男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你在說什麼奇怪的話,爲啥會有這種感覺呢?”
“笑。”
“嗯?”
“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你笑了, 你是個愛笑的孩子,從小到大,不管再苦再累的時候,我喜歡你的笑臉,那讓我覺得身上有力氣。但最近,你忽然變了個人,再也不會笑了......不論是好是壞,我想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
吳靜婷惴惴地說出了心中的答案,她雙手用力拽着袖子不放,不知不覺中汗水竟然浸溼了袖口。
面前十五歲的少年聽到這句話,默默低下頭。
一輪孤月破開雲層,瀑布般的月光在他前勾勒出瘦長的影子,筆直指向遠方。
他轉過身,擡首望天,忽然唱起一首歌:“月姥娘,八丈高,騎白馬,帶洋刀,洋刀快,切白菜,白菜老,切紅襖......”
吳靜婷眼皮一跳,熟悉的感覺在心頭上涌。
“還記得麼?小時候娘哄我們睡覺總會唱這種歌謠。娘總給你唱,後來你也會了,就給我們唱,但我還是不想睡,就拉着勇一起跟你耍賴。然後你氣不過,一邊唱一邊抓着枕頭跟我們打架,最後我們三個把爹吵醒了,捱了一頓好罵......那時候娘也健康,雖然窮,但日子過得確實開心。”
他輕聲說着兒時的記憶,一切彷彿就在昨天。
“我想要那樣的日子重新回來,疾病遠離,無人打擾。我並不是不會笑了,只是——”
吳鉤說着,忽地回眸,那張光影交疊的臉上嘴角輕掠,
“我愛你們,希望一家人平安而已。”
那一刻吳靜婷抓緊的手鬆了下來,她從少年臉上看到的那抹笑容比漫天星海還要澄澈,就和曾經千百來次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