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扶了他一把,觸及他胳膊的那一刻,他渾身顫抖了一下,眸光轉向我時似乎看了我許久才意識到他已經迴歸現實,慢慢放緩了呼吸,啞着嗓子,有些失神的看着我道:“森林中的木箱是空的……”
他徑自道破我最想知道的重要線索,轉而又喃喃自語般作答:“張恙一直感覺有東西跟在他身後……”
說完這話,楊緒便緩緩走到了拉開的冷凍櫃前,眸光渙散的盯着張恙的遺體,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依舊失神的描述着他看到的場景:“他在抓木板,像棺材蓋一樣的木板……泥土從木板的縫隙落下來,落在他臉上,鼻子裡,還有雙手……他就像那個曾經被困住箱子裡的男孩一樣,在瘋狂的抓扯木板求救,希望能夠逃出牢籠,希望有人聽見他的聲音……但木箱上的泥土卻越來越多,徹底遮住了光亮,封閉了所有流動的空氣……”
窒息,這纔是張恙的真實死因。
身上的傷痕來自鬼童,鬼童將張恙當做那塊封閉視野、封閉空氣的木板,對張恙造成傷害。但這不是張恙真實的死因,死於窒息的張恙就和曾經的鬼童一樣死於窒息,鬼童希望張恙能夠經歷這一切,它臨死前所遭遇的一切都希望張恙能夠感同身受……
如此說來,和張恙在一起的兩名少年也有性命之憂……
“楊緒,你在張恙的死亡記憶中看到跟隨張恙的兩名少年是王浩和劉俊偉嗎?”
楊緒回神,衝我皺眉點頭:“穿白衣服的是王浩,個高的是劉俊偉……”
說到此處,楊緒稍稍一頓:“還有範敏敏,他們幾個是初中同學。”
“那麼,你……”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和他們只是高中同學,初中我讀的不是7中,他們是直接從7中初中部升入高中部的,認識的時間比我長。”說到此處,楊緒想明白了一件事,詫異的看着我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發生在張恙他們初中的時候,就是那個被他們活埋的男孩,叫、叫……”
“薛耀光。”我記得張恙死亡記憶中出現的陌生名字,微微皺眉道,“而且看鬼童的年紀模樣,似乎剛好十三四歲……或許我們應該查查7中的失蹤者記錄。張恙他們會返回森林查找薛耀光的屍體下落,可見其下落並沒有被警方極其家人發現。單是衝着這點分析,薛耀光的屍首憑空消失便又是一個謎……”
“還是去找他們人吧。”說到這裡,楊緒的神情已顯得緊張,十分慎重的將冷凍櫃關上後,他隱忍的皺緊了眉頭,表情變得越發難看,“如果不盡快找到其他人的下落,說不定如今我們已經無法取得聯繫的王浩他們,都有性命之憂!”
“你不害怕嗎?”看着楊緒急匆匆離開的身影,我不解的上前一步擋在他身前,緊盯着他的眼睛詢問,“如果整起事件真如我們分析,張恙等人曾經活埋了薛耀光,如今薛耀光復仇乃是理所應當,爲什麼還要去救像張恙這樣的冷血屠夫?難道你就不怕你救活了他們,找出了事實真相,反倒會令張恙他們更加避忌?”
楊緒神情一愣,沒有立即開口作答。但想了想後,他沉思爲難道:“我們瞭解到的並不是當年的真相,僅僅只是張恙死亡的真相。即便他死於薛耀光亡靈的復仇行爲,也該在查清所有事實來龍去脈後,再得出斷論。”
他此刻思緒依舊清醒,倒是我先入爲主了。 Wшw ¤Tтkǎ n ¤c○
鬆開他的手後,我不禁看向身後明燁詢問:“接下來該去哪兒?王浩、劉俊偉、範敏敏似乎都與薛耀光的死脫不了干係,應該先去找誰最爲合適?”
同樣陷入沉默的明燁也沒有立即作答,垂眸深思的他或許已經預料到,此時無法聯繫上的三人正同時受着亡靈威脅,洶涌的暗光在黑眸中緩緩波動,微滯片刻後方才擡眸看着我道:“先去薛耀光的沉屍地,王浩等人的下落我會安排其他人尋找。”
直接回歸當年事發地,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楊緒的神色卻顯得遲疑,似乎認爲立即尋找王浩等人的下落更爲要緊。
可我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可以說是百思不得其解。
照張恙的死亡記憶來看,張恙出事那會兒,正是楊緒接到張恙撥打無聲電話那會兒。但在張恙的死亡記憶中,出事時他早已嚇得不輕,根本沒有給任何人打電話,怎麼可能撥通楊緒的號碼?
何況,薛耀光也不可能做這件事,楊緒同薛耀光的死沒有任何直接關係,薛耀光即便想通過張恙的手機同其他人聯繫,也不可能撥打楊緒的電話。通常惡靈的做法會通過前一名死者的電話給下一名死者預警,比如給王浩等人發去一條短信,說什麼我回來了,我來找你等等之類,給楊緒打無聲電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想引起楊緒的注意?
想到這種可能,我再次頓住了腳步,沉着一顆心看着楊緒追問:“自上次道別之後,你有把我們在旅行途中的經歷告訴其他人嗎?尤其是,關於我能夠避靈這件事。有告訴你的朋友嗎?”
楊緒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有。就那天晚上看鬼片的時候,我還同張恙他們說了幾句,可張恙不信……他連範敏敏的羅盤可以請靈的事都不信,又怎麼會信我的說話呢?”
聞言,我眼眸一轉:“但範敏敏會信。”
“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次似乎掉入了一個事先設計好的陷阱……”
會是新月宮嗎?
範敏敏會如我猜測,是新月宮另一名派來對付我的殺手嗎?
看着楊緒驚訝的眸光,我不知該不該得出這一結論,可就在明燁打算施法帶我們離去時,眼前突然燈光一暗,陷入黑暗之中。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不是計劃好要前往的沉屍地,而是一棟之前從未在張恙死亡記憶中出現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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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的迷霧再次於眼前拉開一道清晰的幻境,不知身處何地的我只好將好奇眸光投向了身旁明燁。他緊緊拉着我的手後退了一步,似乎對眼前突如其來的場景很是警惕,身旁楊緒見我們停滯不前,也向後退了一步,依舊撓頭,尷尬猶豫的追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這是,在哪兒?”
困惑的不止是他,還有我和明燁。
不過短暫沉默後,明燁突然警惕的看向楊緒,皺緊了眉頭追問:“你剛剛碰到的冷凍櫃,有沒有看清屬於誰?”
是那個被楊緒無意碰到的冷凍箱?
我記得那時楊緒剛剛脫離張恙的死亡記憶,深受其困的他顯然經歷了一場生死考驗,腳步不穩又極度驚魂,無意識的後退撞上了另一個冷凍箱。
閉上眼睛追憶那時的情形,我腦海中隱隱約約的浮現出了一個名字——韓麗?
脫口而出時,明燁不但沒有表揚我慧眼識珠的本領,反而有些不高興的敲我的額頭,低沉的話語落在耳邊,帶着幾分不易言說的怒意:“又動了什麼心思?”
什麼心思啊?
我捂着額頭,迷茫不解的看着他。他卻是搖頭嘆氣,徐徐無奈道:“罷了,看看也無妨。”
怎麼?難道他認爲這個奇怪的場景,是由我引發的?
我不就想了一個新月宮嗎,難道靈氣就此爆發?
可是,我的靈氣不是不會將身邊人引入險境嗎?
帶着疑問,再次打量眼前這棟陌生的房子。小小的歐式風格白色別墅隱藏於山野之間,但打量四周就會發現,即便掩於夜色,附近還有許多類似的白色別墅。可這樣的佈局總不可能屬於小區規劃,那麼,這裡應該是度假區,或者,度假村?
但韓麗的屍體,又與這地方有什麼關係?
沒有人用韓麗的視覺出現在幻境中,可見我們如今看到的並不單純只是屬於韓麗的死亡記憶。同時陷入鬼境的我們只是其中旁觀者,很快便聽見亮着燈的別墅內,傳來女子清脆如鈴的笑聲,吸引着我們的注意力,也令我們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
沒有見過韓麗的屍體,不清楚別墅內的男女是誰,但我相信此刻正窩在高大英俊男子懷中、笑個不停的短髮妖豔女子就是韓麗,就是那具隔着冷凍箱也被楊緒沾染到鬼氣的屍體。
鬼節這一天,還真不太平。也不知道這韓麗究竟是怎麼死的,死了多久,屍體在殯儀館又存放了多久。當我們站在窗前看清屋內場景時,腦海中涌現出的各種猜測早已佔滿思緒,卻又不得不聚精會神的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真沒想到還能再過上這樣的日子……”躺在高大英俊男子懷中的美豔女子突然止住了笑意,靈動的眸光止在一處,茫茫的望着別墅暗花紋路勾勒的天花板,似感慨的揚了揚嘴角,無盡感傷的說道,“我還以爲,或許一輩子再不會知道快樂是什麼……”
“說什麼傻話?”抱着她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眼中極近溫柔,就像明燁平日裡呵護我那樣,大手在女子肩頭輕撫着,安慰着一笑,“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不要再想。以後我們好好的,嗯?”
這追女孩的手法……
我偏眸看向明燁,他也剛好偏眸看我。眸中深思匯聚,意味深長,緩緩揚起了嘴角,突然附在我耳邊道:“死也要死在溫柔鄉?”
“……”
“你們女孩是不是都愛這一套?”
喂喂喂,這是暗指我很膚淺麼?
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我壓低了聲音反擊:“你溫柔麼?”
“……”
“一整晚沒給我好臉色瞧,就送了個暖手袋……”見他眸光微滯,我連忙故作生氣的偏過頭去,“早知道就不帶你來,省得你還因誤入他人的死亡記憶同我置氣……”
“這不是死亡記憶。”明燁無奈的撫住我的後背嘆氣,一邊觀察着屋子裡的情況,一邊同我解釋,“韓麗的屍體上附身着一抹怨氣,是怨氣將我們引入了此境。”
“她的?”
“不是。”明燁依舊搖頭,伸出手觸及別墅的外牆,“此處我們無法進入,可見不是源自韓麗的死亡記憶,這也可以解釋爲何我們其中沒有任何一人被帶入韓麗的死亡意識。而周圍鬼氣怨氣集聚,所看到的畫面,是通過另一雙眼睛看到的畫面……”
說着,明燁便牽着我的手回頭,看向身後茫茫黑夜下被寒風吹動的樹林,沉眸掃過一地落葉紛紛:“深秋時節……曾經有一個遊魂站在我們此刻所站的位置,通過這扇窗戶觀察屋子裡的情況,看到了韓麗遇害的整個經過……”
是、是嗎?
我茫然警惕的再次觀察屋子裡的情況,腦子裡疑問頻出。
所以,這次出現的鬼境雖然同張恙事件無關,卻是另一個遊魂對我們發出的求助訊息?我們此刻看到的畫面,就是當初站在室外的遊魂看到的畫面?它是希望通過我們的力量,找出殺害韓麗的兇手,讓韓麗死而瞑目?
誒,可是,爲什麼會有一個遊魂觀察到這一切?
這個遊魂,又是誰?
帶着疑問,我沉下了眼眸,此時無法進入別墅,而客廳裡的男女已經離開,上樓前往了臥室。
即便瞧不見他們的行蹤,卻可以聽見屋子裡發出的聲音,我忍不住捂住了耳朵,看向一旁神情尷尬的楊緒向後退了一步,十分苦惱的對我說:“不是說該去找張恙的父母,告訴他們張恙的魂魄情況嗎?你們有沒有瞧見張恙的魂魄在哪兒?我、我……”
“張恙的魂魄不在殯儀館。”說完這話,明燁緩緩拉下了我捂住耳朵的手,無奈嘆息,“如果他不是已經被滅魂,便是魂魄被人帶走。如今我們無法輕易離開此地,是因爲女鬼的怨氣正在加重。”
“女鬼?”
他剛剛可沒有提到什麼女鬼,這時,又爲何可以肯定跟隨韓麗的那一縷怨氣屬於一個女鬼呢?
明燁皺眉向後退了一步,看着樓上湮滅的燈光再次垂下了眼睫:“女鬼跟着那個男人。”
“所以……”
在我狐疑的眸光下,明燁給出了肯定的答案:“韓麗只是其中一個受害者,這個男人手上,不止一條命案。”
真是活久見啊,我們這是碰上了連環殺手?
而且照明燁的說法,指引我們看到這一切的女鬼怨氣,也是由屋子裡的男人而生。那麼,這個曾經跟隨男人來到此處的女鬼,說不定也是其中受害者,而且,極有可能是第一位受害者!
可是……
“女鬼既然追隨而來,爲什麼不殺了這男人,或是阻止他繼續殺人?”我驚訝的看着明燁再次提出疑問,“難道,她做不了這件事?只能通過我們的力量找出兇手?”
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的楊緒早已滿臉愁色,分外不解的撓頭:“什麼女鬼?什麼殺人?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明白?”
“誒,事情是這樣的,屋子裡剛剛出現的男人,雖然長得很英俊,卻是個人面獸心的連環殺人狂。他曾經殺害的女子,應該是第一名受害者,魂魄一直跟隨着他,來到了這棟別墅,來到了下一名受害者韓麗身邊,觀察到了韓麗遇害的情況……”
我尚未同楊緒說明我和明燁已經猜測到的情況,這時屋子裡已經再次傳來聲響。
放眼望去,只見身形高大的英俊男人面無表情的拖着一個行李箱緩緩走下樓梯,笨重的姿勢立即讓我們聯想到,他拖着的並不是行李,而是一具屍體,韓麗的屍體!
幾乎同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觀察着男子拖動行李箱的動作。無意間,楊緒伸手敲了敲我的手臂:“誒,你剛說,剛說什麼?”
“我說……”
話音未落,奇怪的幻影便再次消失。我們三人依舊站在空無一人的殯儀館走廊上,只有明燁最先回神,回到了方纔那間存屍房,檢查屋子裡除了張恙屍首的每一個冷凍櫃,最終將深沉目光再次鎖定韓麗的存屍櫃,拉開了抽屜。
“的確是她。”
“嗯,對,她就是我們在幻影中看見的女人。”
看着冷凍櫃中蒼白的女性屍體,我沉着迴應,身後的楊緒再次面露驚訝,狐疑追憶:“可是,這麼多屍體中,怎麼偏偏是她找上了我們呢?”
“不是她。”我搖搖頭,“是跟隨男人的女鬼,是女鬼找上我們尋求幫助。看起來會在這個時候找上我們,應該和鬼節無關,而是……”
“而是什麼?”
“而是和下一名受害者有關……”
無奈的說出這話,楊緒還是不明白,但明燁卻肯定我的說法,給予讚賞一笑。直到失神的楊緒想明白其中道理後,方纔訝然開口:“你的意思是,這個男人已經尋找到下一個目標,打算繼續犯案,所以跟着他的女鬼才會找上我們,希望我們能夠阻止殺戮再次發生?!”
“嗯。”我一邊點頭,一邊看向張恙的存屍櫃,“女鬼知曉我們通靈的力量,希望我們能夠阻止男子再次行兇。可惜我們沒有看清韓麗遇害的整個過程,幻影就已經結束。不過倒是可以藉助我們看到的情況做一個人臉拼圖,讓警方幫忙尋找殺害韓麗的兇手。”
只是,這道幻影的出現,僅是如此簡單而已嗎?
我皺眉看向明燁,繼續猜測:“會不會,跟隨男人的女鬼尚未被發現?韓麗的屍體是在這兒了,可是,那名女子的屍體會不會還被男人隱藏在什麼地方?”
明燁沒有回答我提出的疑問,或許,他也不知曉其中答案。
朝我走近時,只是輕輕拍着我的頭問:“怎麼想到女鬼有可能是第一名受害者的?”
“直覺嘛。”說完這話,我不免再次問他,“你還沒告訴我,爲什麼女鬼不直接找男人報仇呢?”
“因爲戾氣。”他近來說話總是這樣的簡明扼要,沉着的眸光帶着篤定的口吻看着我道,“不是每個遊魂都有勇氣直面曾經殺害她的兇手,只要她對兇手心生恐懼,即便死後化作怨鬼,也不敢再接近他半分。”
原來如此。
原來遊魂心中也有恐懼。
思量一番後,我便看着明燁道:“好吧,那就暫時不管這件事,我們先去薛耀光的沉屍地,如果張恙的魂魄不在那裡,再去告訴張恙的父母這件事……”
一想到找不到張恙的魂魄,或許又會惹來張恙家人的一場傷心,我整個心霎時跌落到谷底,恍然想起凌霄那時對我說的話——如果沒有一個好的結局,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曾給過他那樣的希望。或許,面對張恙的家人時也是如此,如果找不到張恙的魂魄,不能幫張恙還魂,那麼之前給予的承諾全然只是一場空歡喜。
但按照我們如今查清的情況來看,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或許,的確沒有給張恙還魂的必要。只是,唉,實在不行,就先找到張恙的魂魄,再幫他還魂,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這樣就算兌現了承諾,也讓張恙爲薛耀光的死負責,兩不相誤,也算是絕對的公平……
只是,到底要去哪兒尋找張恙的魂魄呢?
心事重重的跟隨明燁的腳步再次離開,但在他施法帶我們前往薛耀光的沉屍地之前,我總感覺身後有一道目光注視着我們。
不是兇狠的眼神,不是監視的窺探,反而像是帶着緊張的張望,似乎,在擔心着我們的安全……
我的安全……
後來的調查過程不似預想中那般順利,薛耀光的沉屍地的確沒有張恙的魂魄,而且當年極有可能用來活埋薛耀光的木板箱如今已是四分五裂,找不出可以與張恙屍首上傷痕作對比的直接證據。而明燁似乎也不希望其他驅魔人插手此事,只是就我們的觀察發了一張符紙給特案組的蘇卿堯,目的倒不是爲了查問薛耀光的事,而是希望蘇警官能夠找到殺害韓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