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見到了那個恐怖的男人,他似乎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什麼叫做陰魂不散。
因爲好奇他的身份,每次夢見他之後,我都會向家丁們打聽。我懷疑他就是曾經住在這裡的楊大老爺,但他們告訴我,我看見的男人應該不是楊大老爺,而是,另一個男人。
可惜,沒人可以證實他的身份,我只能通過自己的猜測對他的身份進行判斷。但時間一長,有更可怕的幻覺包圍着我。那個在幻覺中出現的男人長得越來越像肖欽,越來越像我幻覺中應該出現的一部分。
有人告訴我,這是一種吞噬,屋子帶來的神秘力量會令我迷失,產生幻覺,得到我自以爲可以得到的人就在我身邊。但實際上,我什麼也沒有得到,那只是一種希望到失望,失望到絕望的殘忍過程。
這依舊是一種折磨嗎?我不確信,開始不斷向家丁們打聽有關肖欽的下落,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回到了我身邊,還是在某個我不知曉的地方,守候着紅袖的亡魂。
但他們告訴我,肖欽已經死了,許多年前就已經死了,屍骨無存,甚至不知道他的屍體在哪兒。唯一可以想到的是,或許就像趙管家曾經告訴我的那樣,楊大老爺在離開宅院後不久便離奇暴斃。或許,肖欽也是同樣死因,死在了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死相恐怖,無人收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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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到這裡,屬於譚蓉的手札記錄便結束了。但我心裡卻產生了一個疑問,奇怪啊,肖櫟不是告訴秀玉,這本手札裡沒有有關生父李南生的內容嗎?爲什麼我總覺得,其他後面譚蓉沒有寫完的部分,都和李南生有關?而且,每次提到“有人說”,就感覺那個“有人”就是指的李南生呢?
好奇看向明燁,他深邃眼中同樣充滿疑問:“這本手記似乎並未寫完。”
“原本寫這本手記只是爲了記錄她對肖欽的感情,但若是之後對肖欽的感情產生了改變,或許,也可能是她停止繼續記錄的原因。”
我如是說着,總覺得,也算是個合理的解釋。
而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楊子高也發出了聲音,急切的對我們說道:“再看看寧秀玉那本手札,裡面有線索!很重要的線索!”
是嗎?
聽到這話,我倒是迫不及待將寧秀玉的手記打開了。
很重要的線索,究竟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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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札——寧秀玉
從打算嫁給肖櫟的那天開始,我就打算書寫這本手札,像當初譚蓉做的那樣,像肖櫟的母親做的那樣……
當然,我不會讓肖櫟看到這本手札的內容,不會讓他知道爲了嫁給他,我一早就計劃進入那棟宅院。我只是想像他的母親那樣,記錄一生對丈夫的愛戀。但這樣的心情,是在我進入肖家那棟宅院之前的……
當我進入那棟宅院之後,我覺得,或許我可以記錄一些其他的事。
例如,我所看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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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肖櫟是一個內心很堅定的人,如果他說一生不會娶妻,那麼,他一定不會娶妻。
還有他的溫柔,有時就像一種善意的僞裝。我知道他很善良,卻不知道他是否喜歡我,不知道他如何看待我。
是將我看作妹妹,還是,將我看作心儀的姑娘……
人在惶恐中總是容易胡思亂想,但我一直有個計劃。在我從他、肖欽、紅袖姐姐口中,得知所有有關那棟宅院的真相之後,我一直在計劃,利用肖櫟的善良,走入那棟宅院,生出血痣,逼着他,娶我爲妻……
或許,這是一種卑鄙的手段吧。
就連我自己都是這樣想,肖櫟會不這樣想嗎?
所以,無論寫下這本手札的初心是什麼,現在的意圖又是什麼,我都不能讓肖櫟看見這本手札的內容,不能讓他知道,其實在面對愛情時,有許多女子都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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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先來說說,我第一次瞧見肖家那棟宅院時,看見的情形吧。
那天晚上,我是在深夜時分悄悄離開家門朝肖家去的。
換作任何一個時候,或許都會有人阻止我,但那天晚上不會。
肖欽在那天晚上死了,紅袖姐姐很傷心,其他女鬼都待在樹林裡,就連肖櫟也趕去料理肖欽的後事,我想,應該沒有人知曉我在那天晚上離開了家門,去了肖家。
那也是我第一次試圖在森林中尋找肖家宅院的蹤跡,紅袖姐姐說宅院在上山坡,是一間偌大的漂亮宅院,很豪華,很吸引人。
吸引力是天生的,尤其是對女子。只要是女子,在深夜離開家門,來到清泉山的樹林,就會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朝宅院走去。
我曾經感受過那樣的吸引力,在靈靈失蹤那天晚上,我曾經感受過。可當我自願去尋找肖家那棟宅院時,一開始,我並沒有察覺到那股自然的吸引力。只記得在森林中漫無目的的走了許久,一直朝山上走,卻始終沒有察覺到宅院的蹤跡。
直到,一陣陰風吹來,周圍樹林發出沙沙聲響,像是有許多人同時在哭——鬼泣的聲音充斥着耳畔,嚇得我不敢動彈。
我記得那時,我站在樹林中再也無法移動腳步,可襲來帶有鬼泣的陰風卻突然吹來了前方的樹叢。一層層的推開,像極了推雲撥霧,很快就露出了隱隱一處鋪着整齊磚瓦的屋檐,衝入我的視野。
從小生活在大山裡的我,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屋子。儘管那時我瞧見的僅僅只是屋檐的一角,但那樣的形狀,那樣精緻的宏偉壯觀,彷彿只在肖櫟帶來的書裡見過,從他帶來的畫卷中見過,從未在現實中見識過那樣漂亮的宅院,立即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神不知鬼不覺的便朝那間屋子走去,直到我走到宅院緊閉的大門前,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那種吸引力,那種操控力……當宅院的大門輕輕在我眼前,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打開時,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離奇而充滿未知冒險的夢。但那時,我的意識是清醒的。我已經恢復理智,知曉自己在做什麼,深吸一口氣後,便邁開腳步走了進去。而那間屋子,也能察覺到我的存在。當我兩腳落地之時,穩穩步入庭院之時,身後的大門已經自動關上,依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好似它從未開啓過,沉靜的在我身後合攏,只留下陣陣陰風在身旁圍繞,吹動着庭院中種植的青竹……
我開始四處走動,打量四周,時不時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想要知道,我希望出現的那顆血痣此時有沒有出現在我臉上。
但我沒有想到,我很快就見到了人。一個虛幻的人影朝着我衝了過來,緊緊抓住我的雙臂嘶吼,大喊着:“救我!救我!”
然後,那道人影就消失了。我愣在原處很久,才意識到方纔我看到的是一個女人,一個渾身是血,充滿驚恐的女人!
回憶能夠幫我想起許多事。我想起那個女人的臉蒼白無血,想起缺血的嘴脣出現了皸裂,想起她破破爛爛的衣服像一圈一圈的爛布條一樣包裹在她身上,想起她赤腳跑向我,踩着一地血腳印……
而後,我站在那裡,低頭一看,血腳印還在,但血腳印不屬於別人,而是屬於我自己。
我驚訝的發現自己赤腳站在一片血色中,驚訝的發現那件破破爛爛且沾滿鮮血的衣服就穿在我身上,驚訝的發現我的雙手滿是污垢……彷彿不是自己的,而是,屬於,剛剛瞧見的那個女人……
我就這樣突然變成了她,呆呆站在寒風縈繞的庭院中,眼睜睜的看着周圍的一切慢慢褪變,變成了一片空地,漫山遍野的荒墳包圍着我,而我,就佇立在那片荒墳之中。
之後,又一個男人衝向了我,我沒有看清他的模樣,只瞧見他腦後舉起了一塊大大的石頭,有人正用石頭猛烈的敲擊他的頭部!
這個場景嚇到了我,回神之時,我已經趴在地上,趴在這片荒墳地裡,感覺頭部傳來一陣陣劇烈疼痛,麻木到失去知覺,眼前只有一個高高的墳包,不知不覺中我就變成了那個男人,感受着頭部傳來的撞擊力。殺害男人兇手此刻就站在我腦後不遠處,不斷的舉起右手又落下,拿着石頭拼命的敲砸我的頭,直到我看見一片血漿流出,親眼目睹一片血漿流至眼前,侵染身旁土地……
如同親生經歷的死亡,瀕死的感覺令人窒息。但這一切並沒有結束,當我重新站起來時,變回自己,重新擁有屬於自己的身體和理智時,頭部傳來的疼痛依舊麻木的持續。以前我不懂紅袖姐姐提到的情況有多恐怖,但那一刻我懂了。最可怕的是,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很快,又一道虛幻的人影衝向了我,將我變成了他……
又是一個男人,他在嘶吼,像是一個瘋子,渾身是血,眼前是一頭被剝開的牛,開膛破肚……我變成了他,看着染滿鮮血的手一把一把的掏挖着牛肚中血腥的內臟,往嘴裡塞。五臟六腑都充斥着令人噁心的血腥味,那滋味令我噁心的想吐。可儘管我有反胃的反應,恐怖的幻象卻沒有給我嘔吐的機會,我不知道那種令我噁心的感覺究竟持續了多久,當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趴在墳地裡嘔吐,感覺胃裡的所有東西都快被我翻江倒海的吐出來!
整整一夜如同噩夢的折磨,所有曾經不敢想象的恐怖經歷都在我身上發生。有時,我是受害者。有時,我是兇手。有時,我是可憐的婦人。有時,我是可怕的瘋子……在那一天晚上,我幾乎扮演了所有不屬於我的角色,感受到了每個人傳來的邪惡和恐懼。一晚時間足以令我畏懼、退縮,我十分害怕,如果真的和肖櫟在一起,或許每天晚上我都會出現這樣可怕的幻覺,不斷更換各種令我無法接受的身份。
可我還有選擇嗎?
當我來到這裡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是否嫁給肖櫟,都已經無法改變我即將被這棟宅院吞噬、折磨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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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識到肖櫟已經殺了他大哥,是在我離開宅院的時候。後來,當肖櫟處理好肖欽的後事來找我,發現我嘴角生出血痣時,他對我說的那番話,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測。
“爲了阻止這一切繼續發生,爲了阻止宅院吞噬更多女人,我已經想方設法做了所有我可以做的事,甚至是我自己也無法想象的事!爲什麼你還要去那間宅院!爲什麼!”
他知道,一定知道是我自己去的。被他照顧的這三年來,他一直囑咐我每晚鎖好門窗,甚至囑咐我將手拴在牀欄上,無論如何都要確保自己不受宅院操控、吸引,我始終遵從他的吩咐,他當然也不會相信,在這樣的情況下宅院還可以帶走我。
而面對他的質問,我什麼也說不出,只能在他通紅雙眼的逼視下,鼓起勇氣擡頭問他:“你會娶我嗎?”
那一刻,他應該懂了,明白我這麼做的原因。我看見他渾身一顫,緊握着我肩膀的手也在震動,甚至有放開我的趨勢,用一種無法確信的眼神看着我。就像能夠看穿我所有心思一樣,讓我覺得自己卑微又可恥。
我很害怕,害怕那一刻他看着我,除了厭惡之外,不會再有別的情緒。
過了很久很久,我聽見他微微舒了口氣,像輕嘆一樣,坐在我身旁問:“沒有親人祝福的婚禮也接受嗎?”
我詫異的看向他,他嘴角有笑,慢慢、慢慢的握緊我的手,正視我驚訝的眼神說:“謝謝你,願意嫁給我。”
那樣的開始,令我一度惶恐不安。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出於同情和理解才娶我,還是和我一樣,出於愛戀才完成了婚禮。
他帶我回到了宅院,那間他和肖欽一樣原本打算燒掉的宅院,在我們成婚後,已經只剩下我和肖櫟兩人。我們在這裡完婚,在這裡生活,在他無時無刻絕望的眼神中,渡過我飽受折磨的餘生。但我儘量保持微笑,就像從來不曾在這裡看見任何可怕的場景一樣,微笑面對他,微笑面對這裡的生活,微笑面對婚後幾天接連不斷的噩夢和幻象。只能慶幸,在這裡真正渡過的幾個夜晚,和肖櫟一同渡過的夜晚,宅院帶來的恐慌並不似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時那般恐怖,那般折磨,只是隱隱夢見了一些恐怖的場景,帶那些恐怖的場景並沒有將我帶入其中,或者,感同身受。
後來我明白了,所有的夢,都是有關聯的。最先出現的荒墳坡,應該是很多年前這裡的情況。這裡原本是一片墳地,而我看見的那些幻影,變成的那些人,都是埋葬在墳地裡的死屍。它們的亡靈一直存在,圍繞着這間宅院,哪怕後來發生了洪水,發生了山體崩塌,發生了種種事件改變了這裡的一切,但它們的亡魂奠定了這裡的基石,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在這基礎上作着不斷的改變。
之後比較清晰以及飽受折磨的夢,是我夢見自己身處祠堂,應該是這棟宅院的前身,剛剛成型前的模樣。
祠堂屬於李家,在我記憶中,曾經住在清泉村的人多姓李,是後來才漸漸來了外地人,有了其他姓氏的村民。
這裡,原本是李家祠堂,是他們祭祖供奉的宗廟,也是他們懲處犯罪同姓村民的地方。小到偷竊,大到殺戮,所有罪行都會在這裡得到懲治。
而在夢境裡,我看見真正應該受到懲罰的人,也看到屈打成招被冤枉的村民。但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各種恐怖、痛苦的刑罰再次降臨在我身上,十指連心的疼、棍打的痛……每一種刑罰都在我身上一一上演,在劇烈的疼痛中暈厥,又在下一次疼痛襲來時被驚醒。
無法忍受的痛處持續了好幾天,那段時間每天晚上我都會夢到同樣的場景,受到同樣的折磨。醒來時,總是能夠見到徹夜未眠的肖櫟坐在我身旁,輕輕幫我拭去滿臉冷汗。我想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但他從來不問,從來不詢問有關噩夢的細節,只是用一種極度擔心的眼神注視着我的臉,但除了微笑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帶給他什麼……
但我試探性的問過他一次,有關他母親譚蓉生活在這裡時,夢境中的細節。
肖櫟告訴我,他母親做的夢都是雜亂無章的,沒有規律,不會像我這樣接連好幾次做同一個噩夢,被同一個場景、不同人的經歷折磨。
他的說法讓我漸漸意識到,或許對宅院而言,我是不同的,出沒或者埋葬在這裡的亡靈願意通過夢境告訴我曾經發生在這裡的一切,儘管其中有許多人並非死在了這裡,但土地上留下的印記卻深深記錄着發生在這裡的一切,讓它們不斷充斥我的夢境,不斷提醒着我這裡曾經發生的各種恐怖事件和殘忍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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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比起這些事而言,更讓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雖然我和肖櫟已經完婚,但我並沒有成爲他真正意義上的妻子。
我不知道他是不願意讓災難延續,不願意將這份折磨傳給後代,還是隻想和我做有名無實的夫妻。他的溫柔和關心讓我迷失,但他的疏離同時也令我彷徨不安。很多時候我總感覺他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我,總是欲言又止的止住話題。但爲了讓他安心,爲了讓他意識到或許生活在這裡不是折磨和困擾,我告訴他,或許我們可以調查這裡的事,比如,利用我做的那些夢。
“如果將所有夢境聯繫起來,就可以拼湊成一段完整的故事,說不定就能告訴所有人宅院的恐怖之處以及恐怖由來,讓其他村民不在燒死其他女孩呢?”
我告訴他,只要找到確切的依據,至少我們可以救其他少女的性命。
但足不出戶的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如果不是肖欽告訴我,我根本不知道在我們在這間宅院中完婚後,就已經沒有少女誤入此地,也沒有屬於她們的東西自動出現在這裡。
聽聞他的說法,我終於忍不住問他當初是怎麼發現靈靈的。他一直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但在聽到我提出查清整件事來龍去脈的提議後,他告訴了我那天晚上的情況。
“靈靈不是第一隻出現在這裡的動物,以前也有別的姑娘養的小貓、小狗跑來此地。”肖櫟十分艱難的告訴我這個事實,長嘆一聲,“但和來到這裡的人不同,來到這裡的動物會變得更可怕,它們會自動將噩夢帶給接觸到他們的人。”
“也會生出血痣嗎?”
“不會。”肖櫟搖頭,“碰過它便會做噩夢,但別的情況不會發生。只要不再接觸,噩夢也會隨之消失。”
聽起來倒是比身在這間宅院要好,我忍不住問他:“那之前我爹爹找來,大發雷霆的說起這件事,就是因爲靈靈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給其他村民帶來了噩夢?”
“嗯,應該是這樣……”
“但紅袖姐姐和小寧姐姐說靈靈已經死了……”
肖櫟點頭,衝我皺眉:“很有可能,我們也已經死了……”
話未說完,他便匆匆住口。若非如此,我根本不知道他竟然是這樣想的。
在我震驚的目光中,他愣了愣,吞吞吐吐的同我解釋:“我是說,當我發現靈靈時,它更像是死而復活……”
儘管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儘管我也相信靈靈是被這間宅院的神秘力量吸引而來,在他面前死而復生。但我不相信他從未懷疑過我們已經死亡這件事……
或許在他心裡就是這樣想的,我們已經死了,只是,在死亡過程中,飽受折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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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段時間,接連好幾天,我又做了一個相關的噩夢。在夢境中,這間宅院已經不是李家祠堂,被村長收走,重新修建改造。在這裡,他花天酒地、妻妾成羣。卻在某一天,突然發現他的小妾正和旁人偷情,於是突然發狂的他便殺了這裡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