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何淑蘭將林家母‘女’約了出來,由她作東,以回報之前林家的盛情款待。接到電話時,林曦便知道蘇哲並沒有一起來,她心裡微有失望,但還是滿心歡喜的告訴了秦怡。
臨出‘門’前,林曦又換了一套衣服,把T恤中‘褲’換成了唯一的那條長裙,——去靜海寺聽鐘的那條中國紅的裙子。
秦怡看她忙來忙去,心裡說不出的,總覺得煩躁不已,她強壓着這種莫名的不安,面帶微笑的等着。
何淑蘭風華依舊,一襲V領收腰樣式簡單的黑裙,一個不常看見但同樣簡單的髮髻,首飾也很簡單,耳上是釘,項上是珍珠鏈子,手上一個婚戒。但在林曦看來,這個‘女’子卻是那樣的優雅高貴,她心裡有種期盼,如果她到了她這樣的年齡,還能有這樣的風度,那才真是身爲‘女’人的極致美麗。
秦怡一直細看何淑蘭的臉,落座時終於有些放心。
“瞧瞧!”何淑蘭終於把目光從林曦身上移開,望到秦怡臉上:“秦大姐,老天多殘忍呀,讓我們這樣的半老徐娘跟這些小姑娘同時並存在世界上,我們活着需要多大的勇氣!”
林曦一聽她說話就忍不住的想笑,她的聲音她的表情,總是能把氣氛調動到恰恰好,似‘春’風拂面,飛雨潤衣。
她聽着秦怡跟她嘮家常。她的媽媽雖也是出‘色’的,但在她面前,自然的,就甘拜下風。她一點也沒爲她的母親生出忌妒之心,而是含着笑意一直聽她們說話,一直望着何淑蘭應該是施了脂粉但卻看不出脂粉痕跡的面容。
“小哲還好吧?”秦怡自然而然的轉了話題,“昨天我做手擀麪時,想起他從前最喜歡吃這個,後來就接到你的電話,真是巧!”
“他哪有不好的,”何淑蘭似是抱怨實爲欣慰的笑回:“總算是結婚了,終於不胡鬧了,安安生生的過日子了,我和他媽算是放心了。今年剛添了寶寶,快半歲了,噢,我帶了張小照片,你們看看。”
秦怡一聽她說出“結婚”兩字,心裡就煮沸了水似的,炙熱‘逼’人,她控制不住的猛側臉去看林曦,見她臉上竟還帶着一絲笑意,完全沒有驚惶的表現,她稍放了點心,再看何淑蘭已經從錢夾裡取出一張照片,遂伸手接過。
林曦的慣‘性’微笑直到接過照片時才消失。
照片不大,但她還是清清楚楚的看見了蘇哲的笑容。應該是在拍攝的瞬間,他側了臉,眼睛注視着左邊抱着寶寶的那個‘女’子,笑容也是對着那個‘女’子。那一種側面那一種目光,是那樣的深情那樣的眷戀那樣的完美,又是,那樣的熟悉。因爲,它曾一直都屬於自己。
何淑蘭從林曦手裡拿回照片放進錢包,林曦聽她衝着秦怡說:“什麼?蘇哲沒跟你們說?哎呀這孩子怎麼這樣,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你們,真是不應該,看我回去說他。”
她擡起臉,她聽見她的聲音很清晰:“小姨,不怪蘇哲,小寶寶好忙人的。”
“可不是。曦子到底在‘婦’幼醫院,見得多。”何淑蘭看着秦怡笑:“連帶我們都跟着忙死了。這不,剛叫丈母孃接過去了,我纔有空過來。”
林曦聽着秦怡問了句什麼,然後何淑蘭回:“他們永久移民了,把房子什麼的都處理掉。”之後她們好像又說了什麼,她沒聽清,她一直在回憶那個‘女’子的臉,還有那個小寶寶的臉,但她怎麼也想不起來。所以在何淑蘭拿起手袋去洗手間時,她有些突兀的開口:“小姨,你把那張照片再給我看看好嗎?”
何淑蘭遲疑片刻,還是取出來遞給她,又笑:“這個有點小,下次叫蘇哲寄張大的給你,小方方太可愛了。”
秦怡隨即也起身,跟着何淑蘭一前一後往洗手間去。
洗手池前,秦怡稍稍理了下頭髮,然後就一直看着自己在鏡子裡的臉。她跟着過來是想說兩句話的,但沉靜一下,忽覺得其實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不如沉默是金。因而看見何淑蘭過來時,她只略略笑了一下。
何淑蘭也看着鏡子,片刻,她說:“蘇哲有句話讓我帶給你,他說,你永遠的是他媽媽。”
秦怡眼前幻過蘇哲的無數張臉,她有點動容,但轉念還是客套的笑了一下:“不敢當。”
何淑蘭將目光從鏡子上收回,正視着秦怡:“蘇哲說,你永遠的是他媽媽!”
秦怡的眼睛還在鏡子上,她看出了何淑蘭的誠懇和堅持,她心裡閃過暖意,但最終還是被怨氣覆蓋。她收回視線,沒有接觸何淑蘭的目光:“請你轉告蘇哲,我不敢當。”她側一□,從何淑蘭身邊擦過走出。
林曦將照片遞迴何淑蘭手上,她覺得自己是在微笑:“蘇哲的太太真好看。”
“那是,”何淑蘭儘量不看她的臉,自顧自的往下說:“不然,也抓不住他的心。難得的,脾氣也很好,難怪蘇哲就是不肯找外國人,好‘女’孩還是在咱們華夏子孫裡。”又招呼:“來,再吃點菜,曦子,小姨給你加道甜點,蘇哲說過,你最喜歡吃藍莓味的提拉米蘇。”
秦怡何淑蘭又說些閒話,林曦便一口一口的吃菜喝湯,偶爾的擡頭看看她們。秦怡開始還有點定心,後來覺得不對勁,她吃的東西已經明顯超出平常食量許多了。大概何淑蘭也覺察這頓飯吃得有點久了,於是她笑:“這一桌的盤子看着礙事,叫撤了上茶吧。”
秦怡忙道:“行了,別客氣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何淑蘭也不強留,從手袋裡取出一個樣式古雅的小木盒,“曦子,這是蘇哲讓我帶給你的。”
秦怡以爲林曦會不要,但她卻接過了,拿在手上半晌,並不打開,而是直接收進了她的小包裡,“小姨,你替我謝謝蘇哲。”
“小姨,你什麼時候走?我也有點東西想託你帶給蘇哲。”
何淑蘭原不想告訴她行程,但聽她說得不能拒絕,遂道:“事情都辦妥了,明天我就走。要不,我明天路過你家去拿。”
“蘇哲沒託你看看福妞嗎?”林曦顯出詫異的神‘色’。
“託了,”何淑蘭趕忙說:“下午我就去,蘇哲還帶了一包東西給她呢。”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在杜雷那裡,在她說出蘇哲已經結婚、並且已有孩子的時候,何淑蘭終於明瞭林曦爲何要跟着過來,她迎着杜雷立時變得雷霆萬怒的臉,微笑:“蘇哲的兒子可漂亮了,將來一定比蘇哲還帥!小姨,你把照片拿給杜雷看看。”
杜雷接過照片盯了一眼,臉上怒氣更盛,他平了平呼吸,儘量和緩着口氣說:“小姨,我心直口快,你聽了別生氣!蘇哲這種做法太過分!他怎麼能……”
“杜雷!”林曦高聲叫一下他的名字搶進話來,“蘇哲也沒告訴我,你就彆氣了!他肯定是太忙了……”
杜雷怔了一下,看向林曦,後又看回何淑蘭,仍是壓也壓不住的火暴聲音:“小姨,我‘女’兒身體不好,上次你來我沒跟你說,怕你告訴了蘇哲他擔心。不過,現在我想說,因爲她馬上要做手術。你告訴蘇哲,如果他還認我,他就回來看看福妞,如果他不回來,那今後也不必再送這些東西給她。我和他從此沒‘交’情!”
林曦知道再說下去,何淑蘭更難堪,她轉臉看一眼站在一旁衛‘玉’翔,十分懇求的目光。
衛‘玉’翔趕忙上前,急急的叫了聲“雷哥”,“外面有人找,我們去看看吧。”一邊用力緊拽着他出去。
林曦給何淑蘭續了水,端到她面前,“小姨,福妞是先天‘性’心臟病,她的媽媽也是,生她的時候沒撐過來。都4年了,杜雷又當爹又當媽的,很不容易。”她頓了下,又說:“你別告訴蘇哲了,我們找到好醫生了,會把福妞治好的。”
何淑蘭靜靜的看着她,好一會兒,慢慢的說:“我替你的哲哥感謝你!”
林曦輕輕震動了一下,半晌,她問:“蘇哲,他現在做什麼?”
“翻譯。”何淑蘭盯着她的臉,慢慢的回:“英譯漢,他說,他的目標是同聲傳譯。”
何淑蘭看出她有點笑容,是真的笑容。她稍稍緩了口氣,又聽她問:“方方的大名叫什麼?”
“蘇近一。”
林蔚天一回來便興奮的問秦怡:“怎麼樣?蘇哲啥時回來?”
秦怡看看他,讓他坐下,很平緩的說:“小哲結婚了,孩子都半歲了。”
笑容僵在林蔚天的臉上,“你說什麼?”
“蘇哲不會回來了。我看了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那‘女’孩很漂亮,看上去也‘挺’溫柔賢惠的,兒子也很可愛……”
林蔚天張口結舌了半天,後想起來似的叫:“曦子呢?曦子呢!”
“她陪着何小姨去看杜雷了。”秦怡看林蔚天驚惶的樣子,很是不忍,忙勸慰道:“曦子還好。她到底大了,見的事也多了……,不要緊的,不會有事……”
林蔚天呆呆的站了會兒,一聲不吭的往陽臺去。秦怡看他的背有點駝,倒驀的一陣傷心,幾要掉下淚來。
林曦5點半到家,回來後一樣喊爸爸媽媽,又幫着秦怡佈置飯桌,吃了一碗飯,又喝了一碗湯,之後再收拾碗筷,表現跟平常一樣。
秦怡林蔚天又放心又擔心,兩顆心七上八下的,不好直接勸,還不好在臉上擺出來,簡直是坐立難安,終於看她洗了澡回了房,這兩人才長出了口氣,然而相互看看,只覺得又要嘆氣。秦怡到底主心骨硬些,便輕聲說:“你先洗澡吧,我煮點紅豆綠豆,明天做豆沙包吃。”
林蔚天一向喜歡那個,知道是她的體貼,遂強打起‘精’神應了聲好。
何淑蘭看了看錶,快九點了,她還沒卸裝,但今天的戰役確實累着她了,於是她手拄着額頭坐着沙發上假寐。
時間不長,就聽着‘門’上有敲的聲音,非常禮貌。她起身開‘門’,紹家兩兄弟依次而入。
“坐吧,”何淑蘭略一示意,緊接着看向紹鑰:“四先生,不必客套,有什麼話直接說。”
紹鑰看她衣妝整齊,知道一直在等他們,他是有許多話要說,但她的那句“不必客套”堵嚴了他的嘴。
何淑蘭久不聽他開口,便微微笑了笑:“我只是做了些蘇哲要我做的事,並不是爲了幫你們什麼。”
紹鑰忽覺這一趟來得很不應該,反而陷他們於被動的境地。
何淑蘭又看向紹韓,“五先生,蘇哲認爲,你能配得上她,我相信,他不會看錯人。”
紹韓的眼睛本看着牆,聞言一怔,隨即將臉轉過來。何淑蘭看他的眸子亮了一下,映得表情很是堅毅,她便也對上他的目光,一眨不眨。
“你放心。”紹韓停了半響,終於清晰的喊了聲,“小姨。”
何淑蘭吃驚,轉念明白他是站在林曦的角度喊她,如此,更可見他待林曦之心。她略一點頭,算是答應,“有你這句話,我放心,蘇哲也放心。”
“我還有一件事要請你們幫忙,”何淑蘭看向紹鑰,“但我估計即使對你們來說,這事也有點難,但是,你們必須得幫我。”
紹鑰趕忙接口:“滕太太,請說。我們一定辦得到。”
何淑蘭便將事情說了一遍,盯着問:“怎麼樣?辦得了嗎?”
紹韓一直細聽,但對她說的這塊不大懂,於是他緊盯着紹鑰。紹鑰想了一下,‘摸’出手機打電話,說了許久,直到所有的細節都問全了,他掛上手機,衝何淑蘭說:“能辦到!需要一點時間,請您把手上的東西‘交’給我。”
何淑蘭長出口氣,“好。”她片刻都不等,立時開包取出一個裝得‘挺’滿的密封口袋,遞給紹鑰。
紹鑰接過。他們都沒帶包,於是他一直緊緊的抓在手中。“滕太太,我們回去了。明天我們有車去機場,您看是不是……”
何淑蘭搖頭:“不必。我自己走。”
兩人走到‘門’口,回身道別時,何淑蘭忽的一笑:“說來我還有件事得感謝你們。”她故意頓了一下,欣賞那紹氏兄弟‘露’出的奇怪神情。紹鑰本就是表情豐富,不足爲奇;但紹韓臉上的卻如曇‘花’一現,輕易看不着的。
“你們變現的時候,滕密叫我也跟着,所以,我們幾乎在最高峰上全部收回,你說我該不該謝你們?”
紹鑰恍然一笑,趕緊接:“滕太太,今後有興趣的話,我們合作!”
何淑蘭連連搖頭:“我和滕密都退休了。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呢?我們手上的夠了。面向大海,‘春’暖‘花’開。我們要過這樣的日子。”
紹鑰心有感觸,一時沒說話。紹韓倒微微點了一下頭,似是贊同,又似會意。何淑蘭仔細看看他,覺得他比三年前溫潤了不少,無論是眼神還是聲音,她想起林曦的臉,心裡有些欣慰似的,於是她又追問紹鑰:“那件事需要多長時間,一個月夠嗎?”
紹鑰點頭:“足夠。”
何淑蘭8點到林曦小區‘門’口,她下了車,沿着路走進去,到了林曦那幢的路口,正見她站在一棵大槐樹下。她看着那身影,不自覺的就有些傷感,慢慢理勻了呼吸,她才邁步過去。林曦也就站在那兒等她近前,然後從揹包裡取出一個小布包,解開,裡面是兩個小瓶子,一瓶土,一瓶水。
“土是紫金山竹林裡的,水是紫霞湖裡的,小姨,你幫我帶給蘇哲。”
昨天她們去紫霞湖時她並未取水,然後她送她回家,那麼,只有一種可能,她是今天早上去的。何淑蘭不着痕跡的打量她,她的頭髮有些‘亂’,鬢角有長髮絲垂落下來。
“好。我帶給他。”何淑蘭接過瓶子,“你上班嗎?我還有時間,先送你過去。”
“今天我調休了。小姨,我送你去機場。”
何淑蘭沒有直接拒絕,她凝視着她的眼睛:“曦子,機場很遠,你送我去當然好,但你回來時間就長了,我上了飛機不能打電話,你什麼時候到家我都不知道。我會擔心的。蘇哲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怪我。”
“那年他走的時候我不知道,他是一個人走的……”
“蘇哲不會介意這個的。每回他提到你,都特別的感‘激’……”
“小姨……”林曦急促的叫了一聲,“你能把蘇哲的電話給我嗎?”她的眼睛先是避開,然後又轉回來,真情流‘露’得令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與她對視而不逃開。
“曦子,你知道嗎?蘇哲剛開始的時候還是很難過的,他覺得是他對不起你,他配不上你。後來是他現在的太太一直陪着他,他才慢慢好了。現在他們有孩子了,過得也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林曦有些慌張的打斷她,“小姨,我都知道!我不是要給他打電話……,我只是想要個號碼,也許,將來我有重要的事,我可能會跟他說說……,還可能,我永遠都不會有重要的事,我永遠都不會給他打電話……”她看着何淑蘭,非常努力的笑了一下:“我知道,蘇哲不會回來了……,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何淑蘭從包裡取了一張紙,拿眉筆寫了一組數字,“這是他家裡的電話,他現在住丈母孃家,最短也得一個月纔回來,住得好的話,沒準兒二三個月。”她遲疑着想把已經遞到林曦手裡的紙片拿回來,“我再把他的手機號給你?但你打前先給他發短信,讓他方便時再回打給你……”
“不,不……”林曦攥緊那紙片,“夠了,這就夠了。我只要這個號碼!”
何淑蘭看着她,有點挪不動腳步。
“曦子,我年輕的時候遇到一個特別好的男孩子,我們特別相愛,可是,他有家族遺傳病,沒有活過25歲。他走的時候,我覺得我多一分鐘都活不下去,但是,我還是堅持了下來,之後我遇到許多男人,但都是過眼浮雲,直到遇到滕密。我們現在住在一座海邊的房子裡,自己種菜吃,養一條長‘毛’的大狗。我常常還是會想起那個男孩,他是我第一個愛人,也是我最愛的人。他跟我說過,我過得越幸福,他就越幸福,所以我一直努力的使自己過到最好。愛一個人就是這樣,你好,他纔好。並不一定非得廝守在眼前,我們的心,可以穿越任何空間任何距離,那裡纔是最真的空間,也是最近的距離。”
“蘇哲以前難受的時候,我也這樣跟他說,所以他認真學習,努力工作,所以他結婚生子,家庭幸福。曦子,你也要這樣,你的哲哥也盼着你過得幸福。他配不上你,但一定會有更好的人配得上你,你一定也會過得很好很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那時候的愛情,爲什麼就能那樣簡單。
而又是爲什麼人年少時,一定要讓深愛的人受傷。
其實這首歌無論是歌詞還是曲調,都不屬於我喜歡的那杯茶,但是,毫無疑問,我卻很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