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無語的看着賈政,道:“父親,那位如今修練太上忘情修的連祖宗都不認了,你還指望他認我這個假子?
現在在他眼裡,我和寧國府就是他的提銀子的地方,這三年他修道至少花費了三十萬兩銀子。寧國府的家底兒纔多少?我抄了那麼多貪.腐奴才的家,再加上寧國府的老底兒,總共也不過是這個數,全給他敗進去了。
上回要不是父親幫我打個邊鼓,孩兒又以辭爵相逼,你以爲他就那麼容易老實下來?白玉宮,哼哼!”
賈政聽到賈環喊他“父親”,黑臉稍微舒緩了些,再聽賈環苦着臉抱怨,怒氣就更少了些,不過還是極爲不悅道:“那你也不能說這種話,傳出去,你就不用再做人了。”
賈環從賈政書桌上拿出一個桃兒,剛要咬,被賈政呵斥了聲,扔給他一塊帕子,讓他擦乾淨再啃。
賈環嘿嘿一笑,胡裡麻堂的擦了擦後,吸溜一聲咬了一大口,甜的他眉開眼笑。
賈政見狀,生生被氣樂了,卻拿他沒法子,只能哼哼的氣笑。
賈環狠狠的吃了兩口後,休息的間隙對賈政道:“父親,您就放心吧,孩兒又不是傻子,這種話我剛纔在老祖宗跟前都沒說,只說那位還活的有滋味着呢,嘿嘿!”
賈政聞言,瞪了賈環一眼,不過見他無動於衷的模樣,也是沒法子,咳嗽了聲,才低聲道:“明天你還要去觀裡請安,要不要爲父和你一起去?”
賈環奸笑了聲,也壓低聲音,道:“爹,您還是消停消停吧,您要是也去了,那位再看到咱們父子倆這麼合拍,我怕明年的明天就是他的忌日了……”
“你……你放屁!”
賈政聞言。臉都氣黑了,他是真正的道德君子,雖然說讀書讀迂了,沒什麼大能耐。但是品德上還是沒問題的。
他明明是好意,怕賈環一個人去了吃虧,可到賈環嘴裡,卻說出這般惡毒的話,險些讓他氣爆了。
賈環連忙賠笑道:“父親。話雖然不好聽,但卻是實話。上回父親的勸解不就是在火上澆油?要不是孩兒撕下臉皮不要,給他擺賬簿算賬,讓他賠出孩兒掏出的十幾萬兩銀子,然後一刀兩斷,我也不要他的爵了,他愛找誰找誰去,這才鎮住了他,他還不知道要鬧到哪一步呢。
如今他也明白,寧國府的家底兒都空了。要不是我,他每個月上千兩的開銷,誰給他掏?賣了寧國府的家財倒是夠,可他自己還以爲能長命千歲呢,盤算着賣家當也撐不了多少年,這才容了我。放心吧,那位雖說修道修的人性都快沒了,可心底裡的算盤打的還是很準的。”
賈政聞言,面色極爲難看,唉聲道:“實在想不到。他怎麼成了今天這個樣子,竟然連祖宗都不敬了……唉!”
賈環吃完桃子,用帕子擦乾淨嘴角和手後,冷笑了聲。道:“他能忘了祖宗,卻忘不了我是他的嗣子,知道向我伸手討銀子。按理說起來,他連祖宗都不要了,我要是乾脆不認他了,想來也沒人說什麼。只是事情鬧大了實在讓賈族蒙羞。我也懶得理會他。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隨他折騰好了,他還能折騰幾天?”
“行了,心裡知道就好,囉嗦那麼多有你的好?”
賈政實在聽不得這些,皺眉呵斥道。
賈環笑着應了,道:“這不是在那邊吃了苦頭嘛,又不能和別人說,只能和父親嘮嘮。當初族裡多少人嫉妒兒子,以爲兒子撈了個金元寶。現在……嘿嘿,現在誰還敢惦記這個位置?”
賈政搖頭道:“你莫要以爲爲父什麼都不懂,只是個書呆子。沒有寧國府的爵位打底,你很多事都幹不通順的。你能賺那麼些銀子,你以爲全是你的能耐?”
賈環嘿嘿一笑,暗道這個父親居然還開了竅了,也不辯解,只是道:“父親,這個爵在別人手裡的時候,卻沒有在我手裡用的好。別的不說,鏈二哥怎樣?雖說他比別人還是好一些,除了有點紈絝外,沒什麼大毛病。可也沒見他幹出什麼了不得的事,不過是中人罷了。所謂名爵者,自然是有德者居之。”
看着洋洋自得的賈環,賈政本想再斥責一番,可見他明明這般高的人了,還作這眉開眼笑的小兒模樣,知道他是在效仿古人綵衣娛親,心頭一軟,語氣也軟了下來,道:“儘管如此,你也當謹守謙卑之心。滿招損,謙受益,方是爲人修心之道。”
賈環笑着應道:“父親說的話,孩兒自然謹記在心。”
父子倆正說話,卻見王夫人手裡拿着一封信,忽然走了進來。
賈環見狀,連忙收斂臉上的笑容,站起身來問候道:“二叔母安。”
王夫人心裡如同吃了只死蒼蠅般,倒不是爲了這聲二叔母,而是剛纔父慈子孝的那一幕。
何嘗見過賈政這般對賈寶玉了?
真真是……綱常顛倒!
心裡不痛快,面色倒也不十分顯,只是淡淡的應了聲後,王夫人便只看向賈政,道:“老爺,金陵來信了,官司已經瞭解。我那妹妹如今帶着外甥和外甥女已經啓程來京,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能到都中了。”
賈政聞言,緩緩的點點頭,道:“那就等他們來吧,先打發人將院落備下,免得到時候來不及。我記得府裡東北角上有一處梨香院,原是爲榮國先祖暮年養靜所用,誰料他老家竟然……那裡有一門通街,還有一角門直通甬道,過了門就是你正房的東面,正好方便你們來往。”
王夫人笑道:“老爺想的極周到,那就這樣安排吧。我那妹妹也是個可憐人,妹夫這樣早便去了,丟下她和兩個外甥,孤兒寡母的。如今到了都中,正好大家可以相互照料着。”
賈政點點頭,道:“那就這樣吧。”
王夫人聞言,臉上的笑容斂了斂,卻很有分寸的說了幾句寬慰的話,諸如老爺注意身體之類的,又和賈環點點頭,就走了。
待王夫人離去後,賈環面色有些凝重,看着賈政道:“父親,二叔母口中的官司,是什麼官司?”
賈環眉頭一皺,不過看着賈環臉上的臉色,卻也沒有想着糾正他的喊法,嘆了口氣,道:“是金陵那邊的薛家,你薛姨媽的兒子路上失手打死了人,正好遇到賈雨村斷案,就讓他了了。”
賈環面色一肅,道:“父親,你沒有什麼想法嗎?”
賈政聞言一怔,不過看着賈環認真的臉色,隨即反應過來,道:“爲父不是不知道人命關天,可是……你可知還有一個親親相隱?爲父總不能去揭發自己的外甥吧?”
賈環搖頭道:“不是讓父親你去揭發他,但是,這個賈雨村做的卻不對。孩兒不說什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不說什麼法理無情。換做孩兒身上,孩兒或許也不會親眼看着自己的外甥給人賠命。但,薛姨媽的兒子使豪奴謀害了人,至少,這個豪奴該受到嚴懲。而薛姨媽的兒子,也該受到教戒。
我明白這個世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的公正和公平,但至少也要做到表面上的公正和公平。賈雨村爲了他自己的官位,今日能揹着良心判出這樣一個案子,可見,他是完全沒有底線的人。
今日他能違揹他自己的良心,明日,爲了前程和烏紗,他也能對我賈家出手。”
賈政皺眉道:“這話過了吧?雨村也算是我賈族同宗。他豈有對我賈家下手的道理?”
賈環很嚴肅的看着賈政,道:“父親,孩兒讀書少,但也認得四個字,那就是正大光明。處家當如此,做官更要如此。失去了這四個字,實際上就失去了底線。一個沒底線的人,你以爲他會顧及同宗不同宗?總之,這個人,不可再大用。”
賈政不悅道:“他方纔替我賈家處理了案子,你這就過河拆橋?”
賈環看着賈政,一字一句道:“父親,賈雨村不是在替賈家處理案子,他是在替薛家處理案子。賈家祖宗留下的政治威望,不應該用在這種人身上,也不應該用在這種事上。”
賈政聞言,面色頓時赤紅,呵斥道:“薛家是我賈家的姻親,與我賈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賈環很冷靜的道:“父親,無論是薛家還是王家,都曾經是賈家的盟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他們的後人……父親,人一生中會有很多朋友,賈族也一樣。但是,隨着時間的漫延,很多朋友就會慢慢掉隊,成爲路人。
作爲朋友,我們可以提醒他,讓他努力,讓他向上,讓他學好。但也僅限於此,朋友畢竟不是父母親人。他落難了,作爲朋友可以拉他一把,幫他再站起來。但如果他選擇的是墮落,那我們也沒有責任陪着他一起墮落。”
賈政有些迷糊,問道:“你到底是在說什麼?”
賈環有些撓頭,笑了笑,道:“孩兒說的是薛姨媽家的兒子,還有那個賈雨村。薛姨媽家的兒子就罷了,既然那邊官司已經了了,孩兒也不做聖人,再去大義滅親。但,這個賈雨村,孩兒絕對不允許他再借用賈家的威望飛黃騰達。
只要孩兒一天還是賈族的族長,就一天不允許他得逞。祖宗留下來的威望是我賈族最珍貴也是最寶貴的財富,除了我賈姓之人外,任何人想用,都要付出等價的代價。
誰要是妄想佔便宜,或者已經佔了便宜,孩兒就會親手向他討回來!
在這方面,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大方的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