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宮的左臂已經被斬斷,但是他還有右臂,而且在這數月的時間之內,他的傷勢早就被壓制住了,這是那白森森的白骨,觸目驚心,似乎很嚇人。
此刻,看着聳入雲霄的麓山,蟾宮感覺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山上,是漆黑的夜色裡面的星辰,似乎伸手便可以拿得到。
蟾宮在山腳下,擡頭仰望着星辰,是這樣感覺得。
他想要上去摘下星辰,上去摸摸山巔之上擡手可觸的蒼穹。
他想要登山,他開始登山。
他的右手抓着他的那柄漆黑的白玉劍,在夜色之中根本看不清晰。
他的靈氣很充裕,所以他並不累,但是他的心情卻是不知爲何,有些惘然無措。
他是人族。
但是,他卻要把人族送上末路。
他的心很硬很冷,像是鐵石一般。
經過數刻的時間,這個宛若天塹一般的山峰頂上的一處崖坪上,開始站立了一個人影。
一襲黑衣如幕,將他襯托的只剩下一個無法直視的背影。
他揹負着右手,想要觸摸頭頂上面的月亮。
他認爲自己永遠都不會再心軟。
哪怕是殺死無數自己的同族,但他內心心房的某個沉埋已久的故事,卻是此刻在皎潔的月光之下,零零星星的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嗟餘隻影系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
蟾宮的眼眸之中,滿是回憶以及怒火,他想要人族的人去死,全都去死。
但是,他的理智要求他不能這麼做。
白玉劍隨着他心情的起伏而顫鳴,像極了一段優美的樂曲。
他只是覺得一股神奇的力量包裹着他,不斷向上,不斷向上,一直到看到了就在頭頂上面的無數星辰,他呼吸了一口寒冷的新鮮空氣,讓自己變得稍微平靜下來。
口氣很涼,夜色很迷人。
美中不足的只是今夜的山巔之上,的確有些冷。月牙高掛於夜幕之上,周圍雖然星光璀璨,但是卻給了蟾宮一種孤獨的感覺。
蘇楓在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看到這個世界上有些和原來那個世界很多相同的事情,曾經認爲自己只不過穿越了朝代。
但是蒼穹之上的那兩個月亮,讓他的所有想法如同夢幻般破裂。
這個世界上,有兩個月亮,但是今夜,卻是隻有一個。
另一個隱於夜色之中,根本看不見一絲一毫。
蟾宮的目光微微一縮,他感到自己就像那個月牙一般,孤獨的無法去明言。
他開始回憶,那是兩個很小的孩子所說的某些密語。
一個身穿紅衫,扎着兩個朝天辮的小女孩仔細的看着面前那個比自己小了好幾個月,但是身高卻是高了半頭的小男孩,問道:“去哪?”
小男孩堅決的指了指頭頂上那兩輪滿月,稚嫩的小手堅毅的有些令人發笑,他說:“蟾宮上。”
女孩微微一笑,就像是春風拂過山巔,道:“那兒有什麼好玩的?”
小男孩笑道:“大人說,那兒有漂亮的宮殿,還有養着玉兔的仙女。”
小女孩聽着小男孩的話,賭氣道:“那關我什麼事?”
“你也是仙女,你也該住在上面啊。”
“而且,我知道,你最喜歡小兔子。”
小女孩一愣,向前邁步,伸出了自己的雙臂,插在了小男孩的腰間。
“我們要一起。”
蟾宮的目光微微一凝,感到無數寒意籠罩着他的身體,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的身上,開始散發嫋嫋的黑煙,蟾宮久居魔族,能夠得到魔族的信任自然不是偶然,他早就服下了魔帝所賜下的彈藥,只要蟾宮敢對魔族有一絲背叛,他的身軀就將化爲煙塵。
麓山上,寒冷依舊,夜色依舊。
有星光通過這些煙塵照在了他的身上,一襲黑衫的蟾宮便暴露了他的身形,他的白皙的皮膚頓時成了這片崖坪裡的唯一亮色。
他冷漠而又平淡的臉蛋開始驟變,變得極度猙獰與可怖。
他端坐了下來,讓屁股底下那寒冷的雪來平靜自己的思緒,來放鬆自己的心情。
…………
華商走在大昌關,他在夢嶗山開始向北一路直行,走到了妖族和魔族的交界之處,然後開始向東走,一直走到這片三族相抵的連綿山脈戰場。
他想要一日走遍天下。
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麼多時間。
所以,他只是走過了整個妖族的東北部,看到了妖族那些普通的小妖們安安穩穩的小生活和小日子。
他突然感到,若是這個世界沒有戰爭,只有這種和諧,該有多好?該有多完美?
只是還是那兩個字。
利益。
利益是生活更好的底氣,也是生活破敗的起因。
這個睿智的老人三言兩語勸退了蔣森,避免了夢嶗山戰場上那殘山落日的悽美的景象,但是他知道,無論如何,因爲明德學院那個傢伙的出現,所以自己或許不會再活得下去。
他活的已經足夠久了。
華商自從和白霸天打下妖族之後,便已經變得很老很虛弱,但是他修的是鎮山。
山嶽持久,萬年,億年都不會消失。
除非是因爲修行者或者其餘普通人的人爲因素,或者是自然地蠶食。
所以,他依舊像是山嶽一般沉穩和高大,爲妖族的存在押下了一個很強的砝碼。
他不怕死,他只想在死之前,去找些替死鬼。
和自己一起陪葬。
妖族看似在下棋,不過只是棋奕的一點犧牲品罷了,無論是哪族贏了,恐怕妖族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畢竟,是妖族自身沒有去遵循人妖聯盟的律條,開始大肆捕殺人族在妖族的斥候。
人妖是聯盟,所以並不能大肆明面上進行某些敵對措施,而斥候,不過是兩族摸清對方底細的一些小手段,人族在妖族有,妖族在人族自然也有。
華商自然知道這個問題,他的佈滿褶皺的面上顯出很平和的笑容,看着面前滿是風雪覆蓋的大昌關。
他想起了那個人。
五十餘年前,那人獨自一人前往玄冥城,卻是自此消失了五十餘年。
他感覺,那種天人一般的人物,怎麼會死?
即便魔族真的有和那人一般的強者,他又怎麼會死?
白妖嬈在賭,她在賭人族的內亂到底誰會勝利。
要是現在的人族皇帝如何,要是明德那個怪物,又如何?
白妖嬈在下意識的將魔族摒棄在外,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一羣豺狼一般的魔族崽子們,絕對不容小視。
妖族並無大聖師境界的強者,所以妖族便無法去找到勝利的機會。
但是戰爭,打的並不都是強者。
華商以鎮山爲名,自然具有山嶽一般強大而正直陽剛的氣息,但是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那些事。
他的目光都有些渙散。
他的雙眸泛紅,他不知道爲什麼一個人可以左右整個世間,他下意識的不想去想,但是他必須去在乎。
於是他緊閉了雙眸,瘋狂的調動起來了自己壓了很多很多年的積存的可以摧枯拉朽的力量。
他不想戰鬥,但是不得不戰鬥!
他必須戰鬥!
…………
殘月不知道何時消失了蹤影,漫天風雪也再次迴歸到山巔之上。
原本坐在風雪裡面的蟾宮顯出很清晰的身形,他的面色有些蒼白,但是卻比起昨夜的惘然,有了很堅定的氣勢。
他已經知道了自己該怎麼做。
在麓山山巔,可以看到很多景象,
他甚至可以看見人族的某些人已經開始早起,劈柴然後準備生火做飯,他認爲自己會感動這些平凡的小事。
但是他卻是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的情感波動,
爲了她,放棄世界又如何?
似乎那些雪地裡面的涼意已經深深的沁入了他的心臟之內,讓他冰冷似鐵。
在他的眼中,下面那些人們,他們很無辜,但是對於他來說很無所謂,因爲他想殺死人族的很多人,但是他自己殺不了,即便體內的靈氣充裕的像是夢嶗山,他還是殺不了,所以下面這些人,就和他走路時候所踩死的螞蟻一般,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他緊緊握住了那柄白玉劍。
右手很平穩,他就像是一個機械般的動作,輕輕地揮了出去。
此刻,朝陽散發紅光,東方滿是紅霞。
他手中的黑劍卻是開始散發着晶瑩的光芒,那上面就像附着着無數的黑色顆粒一般,簌簌掉落,劍身微顫,就像是被剝了衣服,或者說是,被拿開了劍鞘。
在白霸天被殺的時候,曾經有無數的人都在猜測,所謂白玉劍,爲什麼會是一柄比黑山還要漆黑的寶劍。
沒有人知道過。
蟾宮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
其實,他使用了很多年的白玉劍,真的是一柄白玉所鑄的寶劍,但是隻不過,七十餘年前直到此刻,蟾宮從來沒有拿下過劍鞘。
想到當時那個女子對自己傻傻的擁抱,蟾宮變得越來越安靜,他覺得他的心碎了。
所以他的目光變得像是閃電,他的面色冷漠的如同磐石。
白玉劍脫落劍鞘所驟然間顯示出來的那股劍勢,在崖坪之上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他的手掌沒有一點震顫,只是一聲極爲清脆的爆裂之聲響起,他的身體開始騰空。
有雪花濺起濺到了他的臉上,他的身體略微僵硬的開始離地半尺,完全都是因爲靈力的衝擊波而反衝而起,他想起那個女子的痛苦模樣,心中的火焰猛然間騰昇而起。
朝陽似乎要一躍而出海平面,跳上蒼穹,
蟾宮就在此刻,舉起了右手,白玉劍上面的所有黑色全部掉落,露出了白玉劍猶如凝脂的通明之色,白玉劍大放光芒,一股一場爆裂的熱意籠罩了崖坪。
他一步一步的踏空而行,慢慢走向了崖坪的最高處,有風吹起他的髮絲,他的髮絲也因白玉劍散發的熱浪變得格外滾燙,飄舞在空中,讓無數飄落的風雪都變爲了水漬,讓整個畫面都變得朦朧了數分。
被舉起的白玉劍和着風雪和紅霞,變成了一場很美的佈景。
蟾宮的戶口猛然攥下,手掌的拳形背面上的青筋暴起,一股火焰在白玉劍的劍尖燃起,又霎時間熄滅。
那些還未落到地面上的黑色顆粒,隨着落下的火星開始燃燒。
蟾宮瞳孔微縮,冷漠不語。
麓山山巔的火星接觸了黑色顆粒,然後升騰起很高很高的煙,狼煙飄向空中,就像是一段號角。
蟾宮落地,凝神靜立。
朝陽一躍突山,天際光芒大方。
在朝陽紅霞未散之際,在麓山山麓最高風雪之地,蟾宮燃起了狼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