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還能留下嗎?
姿姿低着眉,默默思索,南映庭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時間彷彿過去很久,又似乎沒多久,姿姿擡起臉,“對了,你打算怎麼安頓樓姑娘呢?”承澤已死,她就是自由之身。是他將她帶出宮的,她一介女流無親無故,之前的關係又在那裡……
“我先讓她暫避,等過段時間一切安穩下來,我會幫她找個好人家。”南映庭坦然答道。
他又不是她的父母,如何替她“找個好人家”?姿姿心裡這麼想着,總覺得這存留的問題也叫人無奈,只是長久以來她也累了,眼下雖無奈,卻也懶懶地不願多想。說起來,樓心月今日的一切,罪魁禍首正是自己,這麼一想,她忍不住心軟,愧疚一陣一陣地生了起來。
見姿姿又是一陣子不說話,只是神色恍惚地發着呆,南映庭原本溫柔明亮的眸子便一點點暗淡下去,最後只是輕輕執起她的手緩緩摩挲,低低道,“對不起……”從最初的揮軍直入,到現在的牢獄流產……他忽然明白那天爲何她會反反覆覆地罵着自己卻又忍不住落淚。
姿姿緩緩搖頭,事到如今誰是誰非如何說得清楚?
“再罵我一遍吧……”南映庭靠近俯身輕輕擁住她,臉貼着她柔軟的鬢髮,聲音低沉又溫柔。
姿姿緩緩搖頭,沒有開口。她永遠不會告訴他,她只是捨不得。
沒有人再動,也沒有人再說話,他們只是這樣默默擁抱着,沉浸在一種哀傷無力的氛圍裡。
好半晌,直到聽到有人敲門,姿姿才從他懷裡擡頭,輕輕抹去臉上的淚痕。
“郡主,你的藥好了。”曼聲端着瓷碗進來。
“我來吧。”南映庭極其自然地接過,拿起湯匙便要喂姿姿。
“我自己來吧。”姿姿卻又伸手去接,“你一直沒休息,去歇歇罷。”休息好了,纔有精力面對都城裡緊張的局勢。
南映庭頓了一下,才極輕柔地一笑,也不顧忌旁人在場,俯下臉極自然又似乎極緩慢地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然後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姿姿呆呆地端着藥,看着南映庭遠去的背影失神,直到曼聲忍不住出聲喚她。
“郡主,趁熱喝藥吧。”
“
好。”姿姿回神,低下眼迅速地喝完了這碗藥,雖很苦,卻是眉也不皺。
“郡主,此地局勢緊張,長待下去對我們十分不利,我們是否應該早些離開?”曼生拿過碗,誠懇地問她。
“我知道。”姿姿有些疲憊地呼出一口氣,“收拾收拾我們就走吧。”
“屬下遵命。”曼聲恭謹應道,“只要出了帝都我們就安全了,屆時郡主一定要養好身子纔是。”
“嗯,”姿姿擡眼對她微弱地一笑,“謝謝。”
曼聲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失神。
“怎麼了?”姿姿奇怪地問。
“屬下逾越,”曼聲道,“只是,郡主,您變了很多。”似乎報仇的事情一旦完成,面前這個曾經冷銳威嚴得叫人不敢靠近的人,從內而外地都柔和起來。
“大概是放下了吧。”姿姿擡眼看帳頂,恍惚地想着從最先開始的謀劃到成功的現在,他們,付出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想了半晌,姿姿裹着厚厚的衣服出了門,沿着牆根躲避凜冽的寒風,一步一步慢慢往秦楚的所在走去。
原本想得很清楚,但姿姿站在門邊卻有些躊躇。低眼想了一會兒,擡手正想敲門,門卻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了,露出一時讓姿姿有些措手不及的臉。
“呃……”姿姿於是有些尷尬,手僵了一下,收回假裝抓了一下頭髮才放下。
“有時間幫我上藥嗎?”秦楚隨意地晃了晃手裡的藥瓶,神情十分自然。
“有。”姿姿先是一怔,隨即應了一聲,隨他走進屋裡。
秦楚在桌邊坐定,拉起袖子,手臂上一條指長的新傷,看起來似乎是昨晚受的。
“喏。”秦楚將藥瓶遞給她,她順手接過,在他身邊坐下,低眉細心地一點點給他處理傷口。
秦楚沒有說話,低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麼,於是這裡安靜下來,以至於半晌之後姿姿低低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顯得有些突兀。
“昨天的事,還沒向你說謝謝。”姿姿看着自己手的動作,輕輕說。她的私心顯而易見,不願南宮穆去做最危險的事,於是他和謝子裴挺身而出。
“朋友之間說這個不會太過見外嗎?”秦楚笑答。
姿姿一愣,擡眼看他,眉目
間依舊灑脫似最初的相識。只是中間的那麼多,畢竟發生過,心有掛礙,姿姿越發覺得秦楚的笑容讓她難過,鼻子便有些發酸,“對不起……”該是怪她,一開始就不該打擾他的生活,打擾他的心情。
聽到這句話,秦楚的笑容慢慢沉下來,最後被淺淺的憂傷取代,他偏過臉避開他的視線,看着房間某處角落,“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不,是我……”姿姿有些激動地打斷他的話,秦楚不怪她,這讓她更加難受。
見她難得失態,秦楚回過頭來,先是一愣,接着反而笑起來,“對,是你,都應該怪你,怪你不管不顧地招惹我,怪你別有心機地算計我的朋友,怪你打亂了我的生活,還怪你把我的傷口包紮得這麼難看。”
秦楚一口氣說了很多,面上在輕鬆地笑。
或者秦楚天生就有活躍氣氛的能力,姿姿聽到最後心情竟變得有些想哭又想笑,低眼去看了看自己的包紮成果,終於還是忍不住笑起來,“哪裡很難看了?”她的包紮技術明明很好,挑剔如南映庭都沒有嫌棄過。
“到處都很難看,原來你的手也有很笨的時候。”秦楚不客氣地說。
姿姿正待反駁,秦楚卻又收斂了玩笑的意味,輕輕問,“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姿姿也認真下來,輕輕回答,“我要隨南宮穆離開,也許會找個地方隱居,種種花養養魚什麼的,也許會走遍大江南北,看看四處的風土人情。”
“這樣啊,”秦楚悠長地應了一聲,似乎在想什麼,最後微微一笑,“感覺不錯。”
姿姿深深地看着他,最後輕輕一笑,雖然心裡仍然很難過,但畢竟已經能笑得出來,“秦楚,謝謝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此後山長水遠,歲月綿綿無期,但她此生此世,將永遠記得住他的真,他的誠,他的好。
“這麼誇我我要驕傲的。”秦楚緩緩地笑,眼睛明亮到好像被水洗過。
“秦楚,再見。”姿姿依舊用那樣清淺又深刻的表情,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字。
“嗯,再見。”秦楚也微笑地看着。
話已盡,姿姿緩緩回身,一步一步走出門去。
秦楚表情黯淡下來,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瞬間也不願錯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