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熱到令人窒息的下午,事實上,在新加坡每一個看得見陽光的下午都會讓人喘不過氣來。課程已經上完,而校車仍要五點纔到,因此我決定自己搭公交回家。就國家而言這裡雖然不大,但從我們的學校到宿舍也要花兩個小時的公交車程。在兩小時的顛簸以及那強大的汽車冷氣的合力作用之下,我覺得頭暈腦脹。當我成功堅持到我的房間時,早已昏昏沉沉邁不動步了。胡亂衝了個澡後,我像沙袋一樣重重砸在牀板上,但這時我還沒有將這與三年前的歷險聯繫起來。
漸漸的,我開始覺察到不同。我的意識不是變模糊而是變清醒了。再一次,我漂浮在一片無止盡的黑暗和寂靜中。之後,那黑暗開始變化,我的正上方出現了一道旋渦……
直到我的身體像羽毛一般隨着旋渦旋轉時,我才確定我將重遊那個地方了。一切感覺是那麼熟悉,我依舊急速的在空中飄行。只是,模糊中,我感覺下面的景緻有些不同了。也許這是我的錯覺吧。
* * *
再次用手感覺地面時,我已身處於那片提克所居住的森林中了。順便說一下,提克是我三年前歷險時的夥伴,是個森林小矮人,當時他四十歲,但是矮人的新陳代謝比人類要慢四倍,所以看樣子就像一個十歲的小孩。不要小看他,他可是爲不錯的戰士,他帽檐上插得卡基鳥羽毛能讓他變成任何的動物,雖然我第一次遇見他時他還不能很好地掌握這種能力,鬧了不少的笑話。
我爬起身,拍了拍灰,深吸了一口氣,興奮已將所有的疲倦和抑鬱一掃而空。我眼前的,盡是在常人看來奇形怪狀的動植物。但對我而言,這卻無比親切,因爲這裡正是上次歷險開始的地方。如果現在有人站在我身邊的話,我一定會滔滔不決地跟他介紹半天的。回想三年前,同樣是站在這一片森林之前,但當時的我心裡卻充滿茫然和不安。而現在的我,心裡就只有即將和老友重逢的那種喜悅和激動了。
“不知道提克看見我會有什麼表情呢?一定嚇一跳吧。”我自語到,越想越興奮。其實我已無數次幻想過,有一天我回到英瑪吉大陸,那些認識我的人的表情,現在謎底即將揭曉了,心裡還真期待呢。
在這片樹林裡每走一步,以前的記憶就在腦海中閃過,好象是就發生在眼前的事一般。看來,我已不知不覺變得像老人一般喜歡回憶了,想到這裡我不禁一笑。
這時我的肚子開始罷工了,我纔想起原來我還沒吃午飯。原本想爲了省兩圓錢回宿舍吃泡麪的,結果因爲太累忘了吃了。還好蓋伯大叔(提克的叔叔,很資深的探險家,寫了一本書記錄了他見過的所有動植物)當初教我的動植物大全我還記得,所以還不至於捱餓。
我走到一棵灌木似的植物前,那上面結滿了狀似山楂的紅色球果。別看它很好吃的樣子,它是有毒的。當年還差點因它出了洋相,幸好我福星高照,誤食了其它毒果把毒性中和了。
“反正我會解毒,吃一吃又何妨?”我心想。於是摘了幾顆品嚐了起來。感覺不錯。味道還是那麼香甜。
“站住!”從我背後傳來一個聲音“你不要命了,胡亂吃森林裡的野果。不怕毒死嗎?”
“哦,我……”我尋着聲音的方向轉過臉去。那是一個森林矮人,豆綠色的中世紀式的連褲衫,腳穿帶有豆莢尖狀突起的尖頭布鞋,頭上是一頂大得不合比例的尖氈帽。他身高不到一米,臉上還有雀斑。顯然,從森林矮人的計算角度來說,他還處於青少年期。不過這種身高對於矮人而言,已屬高的了。“他好像是提克。”我心裡對自己說。儘管我自信我還能清楚記得提克的模樣,但畢盡我不善於區分小矮人容貌上的差別,加上我已三年沒見他了,所以我不敢冒然就下定論。
於是我的目光繼續地打量我面前的那個小兄弟。他的帽檐上插着一根長長的羽毛。那是非常罕見的卡基鳥的羽毛。據我所知,這種羽毛具有讓它的持有者隨意變換成另一種動物的能力,但這羽毛只有原先持有者的血親才能繼承,而且,提克是我唯一知道的擁有這種羽毛的小矮人。不僅如此,在他的腰間還掛着一柄短劍,不會錯的,那正是我當年爲提克打造的護劍——烈光,全大陸都不會有第二把。
有了這些證據,我終於有勇氣與他相認了。“提克!”我激動地叫着他的名字。
與我的舉動相反,對方的反應竟出奇地冷淡。雖然“提克”這個名字好象觸動了他。但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他好象完全不認識我。
“難道我認錯人了?不可能。卡基鳥羽和烈光,我實在無法想象還有別人能同時擁有這兩樣東西。而且提克是不可能把這兩樣東西轉讓給他人的。要不然是他把我完全忘了?不可能。即使我們彼此三年不見,我的樣子也變化了很多,但我們畢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不至於像這樣一點印象也沒有呀?”我的心中實在找不出可以接受的答案。
“是我呀,格蘭,大個子!”我試圖啓發他的記憶。(我的身高對於小矮人來說自然算是大個子了,以前幾乎所有的小矮人也都用這個名字稱呼我。)
他突然一怔,“你認識我爺爺……你是大個子?那個傳說中的大個子!”
“爺爺?”這下該換我疑惑了,“就算我們分開了很久,提克也不至於連孫子都有了呀。我走時提克才四十歲,在小矮人中算是個少年。才短短三年不可能呀?”我心裡奇怪着。
“我和提克才分開三年,那時他才四十歲,他怎麼會連孫子都有了?”我問。
“我說嗎,果然是個騙子。”他眼神得意,好象看穿了什麼詭計似的,“你果然只是個騙吃騙喝的。大個子已經失蹤了三百年了。連這都不知道還敢假冒他,你肚子餓就說出來。何必幹騙人的勾當,要是讓爺爺知道你冒充他,還不打爛你屁股!”
我心裡一陣好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到頭來成了個冒牌貨。
“喂,”那人說,“看在大個子的份上告訴你,你剛剛吃的水果有毒,不解的話會死的!”
就是不知道的人,看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是在恐嚇我。我想上前解釋,誰知他見我不怕又反而向他靠近,竟慌張了起來:“你……你不要過來!小心……小心我變熊打你!”說着他發動了卡基鳥羽。意外的是,他變成了只兔子而不是熊。
這一點讓我肯定他不是提克了。因爲我離開時,提克已成長爲一個不折不扣的冒險家了,遇事斷然不會如此大驚小怪,而且,那時他已可以自由地變換成各種動物了。不過,眼前的這位小兄弟倒讓我聯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提克,他們簡直太像了。另外,從卡基鳥羽只服從持有者及其血親這點看來,我的確有理由相信他是提克的孫子。如果他說的屬實的話,也就表明我真的有可能離開了三百年了。仔細一想,上次五十幾天的旅程結束後我回到現實世界,時間也只過了一晚,這樣講好像也說得通。
不管這些了,我還是先幫幫眼前的這位小朋友吧。我走上前,俯下身子說:“放心,我沒有惡意,放鬆自己,調整一下呼吸,再想想自己原來的模樣,就可以變回來了。”
雖然他好象對我仍不信任,但他是照我的方法恢復了原形,一臉羞愧。
“初學者只能變小動物,如果強行變大動物的話,可能會暫時失去變回原形的能力的。不過,不用難爲情,當年提克也曾遇過這種情形的。”我笑了笑,感覺自己像個老前輩。
“你……”他將信將疑。
“還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剛剛吃的那種紅果應該是赤莢茄,雖然的確有毒,但並不致命,吃了之後會使左臂浮腫半月。”我又指了指對面的一種藍紫色帶淡綠斑點的水果,“那種狼喉果,雖然吃了以後會讓你的任意一根腳趾變長半米,但它的毒性剛好和赤莢茄中和。”
我抓起一個吃了起來:“而且,它還香甜多汁。”
“你怎麼知道的?”他問。
“蓋伯大叔的動植物大全,提克關於森林的知識也是從那兒來的。”我解釋到。
“那麼,你果然是傳說中的那個大個子!我還以爲你只是傳說呢。”他的眼睛露出的激動和興奮簡直難以形容,“你後來的歷險是怎樣的?你真的一個人打敗了迪斯卡索城周圍的幾十萬守軍,然後和夏多大魔王決鬥嗎?夏多真的很強大嗎?你看見他長什麼樣子了嗎?你一定好好給他上了一課吧。哇噻!真正的格蘭!……”他的話匣打開了,問題像機關槍子彈般掃射出來。
一下子面對這麼多問題,我還真無從答起。一方面我急着想見提克和其他人,另一方面我也實在沒辦法回答。我是說,我該怎麼解釋差點毀了整個英瑪吉大陸的那個夏多(上次冒險所挑戰的邪惡根源,卻發現最後是自己的一部分),從某種角度講其實就是我自己?我又如何解釋接下來的三百多年,我其實是呆在一個時間進程比這裡慢一百倍的世界裡當着一個平凡的學生?這一切的一切都太戲劇化了。
“我想,我還是先去看看提克,不,是你爺爺吧。我真的很想見他。”我轉移了話題。
“這……可以,不過……”他好象有求於我。
“不過什麼?”我露出應允的笑容。
“我……求你幫個忙。”
“什麼忙?”
“是這樣的,我本來是不允許碰卡基羽毛和烈光的。但我因爲實在太好奇了,所以偷拿出來玩。我本以爲就一會兒應該沒人發現的,但剛剛耽誤了時間,恐怕爺爺現在已經發現了。搞不好我還要吃板子呢?”他說,“所以……”
“所以你要我替你在你爺爺面前說說情,好讓你不吃板子,是吧?”我看穿他的要求了。
“是的是的!”他的頭點得飛快。
“哎呀,恐怕很難呀……”我故意裝出一副爲難的樣子,“萬一……”
他把頭沉了下去,手指因爲不知所措緊緊絞在一起,一臉憂慮,好象還有點想哭的樣子。
我看玩笑開夠了,便回答說:“雖然我不知行不行,但盡力而爲吧。不過,下不爲例哦。”
聽到這話,他馬上把埋下的頭擡了起來。好象突然卸下了千斤的包袱,臉上又蹦出了笑容:“嗯,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行的!”
“好吧,那你……”我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他的名字。
“叫我迪卡。”迪卡自己回答到。
“那好,迪卡,帶路吧!”我牽着他的手說。
* * *
我就由迪卡帶着,來到了森林小矮人的最大的城鎮——利特爾。這裡的建築還能依稀看出以前的影子,只是大多都翻新過了。最大的不同點還在於人們的神情。我上次的來的時候還是艾格統制着這個鎮,當時我們來時整個鎮被艾格(一個矮人,曾經受夏多的控制,替他把守大地之劍,好讓我無法得到)頒佈的一系列奇怪法令弄得死氣沉沉。後來,是我、迪梵(我的另一個分身)以及提克將他感化。最後提克和艾格還成了好朋友並決定一起留下來重建並保護這個鎮。我和提克也是在這個時候分手的。
過去的一幕幕都隨着兩旁的建築從我眼前閃過,這更使我期待與提克的重逢了。
我跟隨着迪卡走進了一座小屋,雖然不大,但裝飾得不錯。屋裡擺放着各式的書籍、器械、古玩和藥草,好象每個角落都透着歷史的氣息。這種感覺讓我聯想到蓋伯大叔的那間樹屋。
繼續走進去就是一間臥室。裡面有個不小的寫字檯,前面放着一把藤椅,它正對着窗戶。在這藤椅上安坐着一位老者。他的雙鬢如雪,手腳的皮膚和肌肉像剛過了水的衣服一樣皺了起來,但身體看來還很硬朗。
“爺爺……”迪卡怯生生的叫了一聲,感覺毫無底氣。
“我不是說過,你還不能動烈光和卡基羽的嗎?”那老人說着轉過身來,“你爲什麼不……”當他想說“聽”字時,我們的目光相接了。
從第一眼,就一眼,我就認出了他是提克。提克顯然也認出了我,不過他一開始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愣了一下。但這猶豫很快被我們之間的默契衝破,他有些搖晃地起身迎了上來,我們一下擁抱在一起。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大個子!”提克用有些顫抖的聲音說。
這就是我無數次在夢中想象過的畫面,但我萬沒想到,我面前的提克竟由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此時的我,一時感慨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