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頓雖然身爲亞特蘭提斯的大將軍,但他卻沒有表現出責怪。相反地,他很小心地將我扶回房,然後一聲不響地掩門離開。
我筆直地躺在牀上,此時的我酒已經有點醒了。回想剛纔的事,很清楚自己做得很過分,不由得感到一種歉意。同時我又有些害怕,以我剛纔的表現,不要說對不起我的稱號,簡直跟個借酒行兇的潑皮沒兩樣,真正的我難道就是這個樣子的麼?
漸漸地,酒醉的副作用顯現了出來。本來就不是很擅長喝酒的我,一生中還是頭一次這麼灌自己。我不知自己爲什麼這麼做,但總覺得讓那種辣辣的液體灌進我的食道時,有種發泄的快感,於是不知不覺就不能停了。此時的我感覺自己的頭被人從裡面撕開一樣,這種感覺一陣一陣地向我襲來,揮之不去,好像我現在的心痛一樣。我寄希望於頭痛,但願它能夠讓我暫時忘記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哪怕一刻也好。但是,結果卻恰恰相反,雖然頭痛欲裂到無法思考,但唯獨今天的一幕幕卻揮之不去,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眼前殘忍地重複出現。
爲什麼?爲什麼我要回來這裡?!提剋死了,拉齊婭對我形同陌路。如果不會來的話,至少我還有一個美好的回憶,但是現在……拜這所賜,我已經完全失去了在這個世界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了。第一次,我的心中有了一種想要逃離這個世界的慾望。我輾轉反側,卻始終無法入睡。
“還是出去透透氣的好。”我自語着。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哪裡,只是下意識地給自己的腳找點活幹。亞特蘭提斯處在海底,晚上不會有月亮或者羣星。但是那個罩在城外的保護膜卻可以模擬白天和晚上,所以我的頭上還是掛着一個類似月亮的亮球。晚上的空氣還是和地面上一樣的冷,吹在臉上顯得我的臉尤其的燙,讓我頭更加一陣陣的生疼。
我轉過一個拐角,不自覺地拐進一個花園一樣的地方。那裡也立着一個人,一席高貴的白紗,她的長髮則在那虛擬的月光下顯出亮銀色,那張美麗的臉上帶着說不出的憂鬱和失落,她好像在哭泣。在這種情況下撞見拉齊婭讓我一怔,想想今天所發生過的一切,這樣的單獨見面應該是十分尷尬的吧。但是,心裡仔細回味,自己半夜這麼瞎逛,難道不就是爲了讓自己能有機會,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再見她一面麼?
拉齊婭同樣注意到了有人出現。當她發現那人居然是我的時候,也和我一樣怔住了。我不知道如何迎接她的目光,也不知道自己眼睛該看哪裡。自己這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讓我自己都覺得蠢,蠢得連自己都討厭。
拉齊婭很快回過神來,她的臉上又重新擺出白天的那種表情。但在這樣的環境下,她這個樣子卻顯得尤其的虛假,假到連現在的我都能看出來她是在故意掩飾。我們曾經相識,至少不是普通的萍水相逢,又怎麼可能會隨便說忘記就忘記的呢?
“格蘭先生,這麼晚了還有雅興來參觀皇宮麼?”她繼續着那種語氣。
“別開玩笑了,”我感覺我的聲音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就算我沒有回來看你,就算我沒有任何的通知就消失了三百年,但是……”
我想盡辦法控制我的情緒:“但是,我們之間的事是那樣想忘記就可以忘記的麼?!”
這句話讓我們兩人都定住了很久:“不管你有沒有喜歡上別人,不管你是否恨我,但是在我眼裡,你永遠不可能是一個陌生人的。難道你不是一樣想的麼?!”
“一千年……”我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們之間的那個要相識一千年的誓約……爲什麼才三百年,我們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爲什麼?!”
拉齊婭的眼神再也無法維持那種冷靜了,她顫抖着,心裡好像有什麼在激烈碰撞着。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一步上前緊緊把她摟在懷裡:“你可以恨我,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我眉頭都不會擡一下,但是……但是無論如何,請你不要再那樣像透明人一樣對待我!”
拉齊婭在我懷中,就像羽毛一樣輕,想剛落下的雪一樣軟。如果我三百年前就有這樣的勇氣的話,結果也許就不會是這樣的了。但是,現在後悔這個也毫無意義了。拉齊婭理智的防線終於被衝破了,也將臉靠在我的胸口。這一刻,我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那麼的完整,我多麼希望可以一直繼續下去,永遠不要結束。
但是事實告訴我,這又是我的一個不切實際的奢望。好像有一個警鈴在拉齊婭心裡突然發作一樣,讓她整個人一怔。她趕緊從我懷裡掙脫出來,呼吸是那麼的急促,看眼神就好像自己剛從火堆裡逃命出來一樣。
“爲什麼……”我向前邁了一步,想重新將她收入懷裡。
“你不要過來!”拉齊婭大叫一聲,而後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再次擺出的那副樣子:“格蘭先生,請您自重。”
“什麼……”我一驚,呆呆地愣在那裡。
“請你明白,我現在是一國皇后,不是你隨便想抱就抱的姑娘。如果你再不自重的話,我就要叫衛兵了。”
“叫他們來吧!就是要和全亞特蘭提斯的人作戰,我也再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離開!不會!!”我從來不曾這麼大聲地朝拉齊婭吼過。
“也許他們是不行,但是我可以。”拉齊婭顯然是下了極大的勇氣後,才這麼說:“我是本城最高的祭司,如果我出全力的話,你也未必能得到什麼便宜。何況……何況,即使我輸了,我也會咬舌自盡!”
她的眼睛閃着淚水,但是卻不像是在說假話。我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和她之間會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那一刻,我整個人都被拋入了冰淵的深處。
我自我嘲笑道,難以控制自己的眼眶:“哼哼……看來我真的是一廂情願,沒想到自己原來是這樣令人討厭的傢伙……”
“我明天就叫人把解藥準備好,到時請你立即離開,還有……”拉齊婭背過身去,她說出第二句話的時候,中間停頓了很久,她的聲音好像在顫抖,連語調都顯得有些怪異:“把寶珠留下,以後都不要來亞特蘭提斯了。”
那句話好像一把刀刺透了我的整個胸膛,當時就感覺整個人好像死了一樣。
“真的麼……”我上前一步想凝視她的眼睛。
“沒錯。”她從相反的方向背過身去,以確保我始終不能看到她後背以外的部分。
“那好吧……”我沉默了很久,整個世界都灰暗了,我確信我的心臟,早在幾秒鐘前就已經死了。
“我到時候自然會走的……”我對着拉齊婭的背影說:“但是,要在我代表亞特蘭提斯出戰擂臺以後。如果這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那麼就讓我再幫你一次,讓你當上那個什麼女皇吧。”
拉齊婭沒有回答,離開了花園。
* * *
第二天,擂臺如期舉行。對於亞特蘭提斯以我爲代表出戰的消息,皇宮一直沒有對外聲張。擂臺的地點定在了皇宮外的廣場上,中央擂了一個高五米,長寬五十米的巨型擂臺。不遠處,所有王公貴族文武百官都坐在那裡,其中自然會有拉齊婭。文官武官則分坐左右兩側,我和博頓一起坐在了武將位的首席。在這裡見過我真面目的人並不多,所以他們也不知道我是格蘭,只不過從裝束上認爲我是哪個出身貴族的武將而已。我仍然無法自控地不時向拉齊婭那邊看,但這次我掩飾了自己的這一舉動,讓所有人認爲我只是在環視四周。拉齊婭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我一眼。
此時,一個大漢躍上擂臺。此人一身黑黝黝的皮膚,身上的肌肉好像鐵塊,樣子五大三粗還禿着個頭。他兩手各握着一支銅錘,光看大小就知道分量輕不了,往地上一砸,震得地板不住地顫,引得臺下觀戰的人一陣讚許,連那些想參戰的人也開始議論紛紛。
“你看那人怎麼樣?”博頓小聲問我道。
“哼,徒有其表。”我不屑地說。
“我也這麼覺得,”博頓繼續說:“這樣的傢伙一定撐不到最後的,規則規定不管是誰,,在擂臺上站到最後的就是勝方,其他的高手也一定會這麼想。所以,我秘密安排了幾個高手混在人羣中,就當拋磚引玉。而你則先坐山觀虎,以免浪費過多體力。”
我沒有表示同意或是否定,怎樣打都和我沒有關係。我只是繼續往拉齊婭的方向瞟,她的眼睛好像沒有任何的焦點,只是盲目地往擂臺的方向望去,但是她目光始終想回避經過我所在的這個區域。
我的注意力被一陣喝彩聲分散,往臺下一看,才發現那個大個子已經挑下了三個對手。那傢伙好像很得意的樣子,不住地朝天大笑,他轉過臉衝着拉齊婭的方向大聲嚷道:“沒想到這個擂臺這麼好打,看來這次我贏定了。但是想不到這個皇后居然還這麼好看,老子本想隨便混個皇帝噹噹,到時候再三宮六院。現在想想,要你來陪陪我也不錯麼。你放心,大爺我會好好待你的。”
“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心裡狠狠地說。
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加上現在的那股醋意,我心中猛然騰起一股殺氣。眼一紅,頭一熱,不及博頓勸說我就一下子閃現在擂臺上,一把把那個傢伙的頭連同他那張臭嘴一併摁進地裡。臺下的人連喝彩都不能了,因爲那一下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快了。要是普通人的話,了不起就只能看見那大個子突然自己栽進土裡,然後不知道何時,擂臺上憑空多出了個人。
我沒空去理會臺下那些參賽者驚訝的表情。我看了看拉齊婭,她還是不願與我的眼睛對視。爲了掩飾,她轉過身裝作和左右的貴族討論。這點早在我預料中了,心死了以後,面對這一切顯得容易多了,但是我的心裡還是隱隱在作痛。
“可惡,你這個臭小子!”那個大個子好像花了很久才把頭從土裡像蘿蔔一樣拔出來:“老子要你的命!”
說完,就看他手舞着大錘,像火車一樣衝了過來。那氣勢讓旁人都鎮住了,但是,他那兩下在我眼裡又算得了什麼呢?
就覺得體內騰起一股怒氣難奈耐,我一揚手,輕鬆接下了那兩個大錘,好像那兩個大錘是紙糊的一樣。那大漢臉上自是一陣羞臊,惱羞成怒,他兩臂一揮,想撤回雙錘再來個橫掃千軍拍下我的腦袋。但是,他的意圖早就被我看穿了,我並不準備閃躲,因爲我知道憑他是不可能將那對錘從我手中撤走的。果然,那大漢的黑臉憋得鐵青,但雙錘卻還像粘在我手裡一樣,紋絲未動。不給他慌亂的時間,我兩手一推十指一鬆,便將那個大漢連同兩個大錘橫着甩出去有三十步。我們不在擂臺的正中央,那大漢整個飛出了擂臺,砸在了擂臺外的地方。他落下的地方,激起了一陣煙塵。
“下一個。”我冷冷地說,自己面不改色,氣不長出。
臺下先是一片寂靜,隨後便一下炸開了鍋。由於我一開始就坐在皇宮的代表席上,所以大家開始紛紛議論我到底是誰,爲什麼我會代替博頓參加比賽。
接下來的比賽毫無懸念,那些人雖是爲了要娶拉齊婭而來比武,可大多都是草包。只是仗着自己的勢力,認爲沒有人敢認真和他動手,所以肆無忌憚。但是我又怎麼可能去忌憚他們呢?雖然拉齊婭和我現在已經什麼關係都說不上了,但是我妒火反而有增無減,讓我覺得那些人更面目可憎,所以不自覺地用過了力。因此,一直沒有人能扛過我兩招。臺下參賽者的陣營正在疾速縮小,戰敗的大多都因重傷送去醫院搶救了,而剩下的便紛紛開始棄權。
現在大家的話題也已經從“到底誰能夠贏”轉移到“那個臺上的人是誰”了。
時間不早了,不知不覺我已經在擂臺上站了十個小時。由於我上陣前吃了一顆靈奇豆,所以吃不吃飯其實也沒什麼關係。
裁判走上臺對着臺下的人說:“擂臺規定最後的時限已經快到了,如果在五分鐘內還沒有新的挑戰者的話,我就將會宣佈亞特蘭提斯皇宮的代表——格蘭殿下,獲得本次比武大會的冠軍。”
“什麼?!裁判說他是格蘭?!”
“沒錯,是說的格蘭。”
“那個傳說中的……”
“難怪沒有人扛過他兩招。”
“活着就算走運了,我們棄權!”
“對,我們不打了!”挑戰者中出現了這樣的聲音,人羣漸漸散去。
“既然其餘的挑戰者都宣佈棄權,那麼。”裁判清了清嗓子:“我在這裡宣佈,本次擂臺比武的冠軍是……”
“這裡不是還有一個人站着麼?”在原先擠滿挑戰者的地方,還站着一個人——魯司菲斯,樣子仍然那麼不可一世:“如果我打贏的話,這個皇后還有這皇宮裡的一切都歸我所有,對吧?”
“是的,”裁判問:“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確認一下。如果白忙一場的話就不好了,”魯司菲斯別有深意地看着我笑道:“和那個傢伙,打可不輕鬆啊。”
除了我和博頓等幾個高手以外,在場的幾乎沒有誰看見魯司菲斯是怎麼上臺的。魯司菲斯揭下自己的披風,亮出了一套我從未見他穿過的盔甲。雖是從未見過,但是那副鎧甲看上去卻和我身上的有驚人的相似,只是顏色上還是他一貫的黑色。
“和上次相比,你好像又強了不少麼。”魯司菲斯說:“不過,這次我可是全副武裝了。”
我並沒有回答,表情冷漠。雖說打了很久,但是比起所天我理智得多,我知道對付那些人不可以用太大的力。所以,可以說我幾乎和在臺上白白站了十小時差不多。但是,這樣也同樣意味着我一直以來憋着火無法發泄。
“那些挑戰者雖然看上去討厭,但是卻還罪不至死,而且他們的實力也完全承受不住我的奮力一擊。但是魯司菲斯則不同,因爲他的緣故,提剋死了。菲度現在這個樣子也有一半是拜他所賜。如果菲度沒事,我就不用來這裡求藥,那我也說不定不用和拉齊婭再見面,那樣的話,我至少還可以有一段美好的回憶。但是,現在一切的一切,還有我一直以來所承受的痛苦,還有我被奪去的最重要的東西,都要歸罪於我面前這個男人!”我的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想到這裡,一直壓抑着的力量就好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勢不可擋地奔涌了出來,我感覺那股力量浸透了我的每一個毛孔。
“殺了他!”我的腦中只有這麼一個聲音。
我以一種自己從來沒有達到過的速度衝向了魯司菲斯,那一下超出了包括魯司菲斯本人在內的預料。他的眼睛甚至曾一度因此失去了鎮定的神采。他橫刀架住我迎面劈來的劍鋒,我們的鬥氣因這次碰撞激起了火花。我好像完全喪失理智的猛獸一樣,完全不考慮自己會暴露任何的破綻,我只是一味地用蠻勁繼續和魯司菲斯僵持下去。
不知道是爲何,這次魯司菲斯竟然無法招架我的這股力量。我知道不是他變弱了,而是我現在的力量正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強。魯司菲斯被那股怪力打得連退好幾步,不給他任何的機會,我立刻跟了上去,對着他的下盤橫着又是一掃。雖然魯司菲斯幾乎失去了平衡,但是他的實力畢竟不凡,巧妙地一躍,躲過了那一下。
隨後,他就發現,我在他的視野裡消失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自己的身後。但是爲時已晚,我早已在他身後蓄勢待發了。我猛地從他背後斜砍了一劍將他擊回地上,然後在他着地的瞬間,一手擒着他的脖子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但這並不是結束,我隨後將他甩到半空中,跟着揮出了一道巨大的“半月”打了上去。只聽空中一聲巨響,煙霧繚繞。
煙霧散開,魯司菲斯居然還活着,經受了我的劍擊後,他身上的鎧甲居然沒有被擊碎,我的劍屬於我鎧甲的一部分,那是彙集了衆神器的力量後才形成的。凡間即便是最堅固的盔甲,也會在那種攻擊下瞬間被摧毀的。
“原來如此,”魯司菲斯強嚥了一下本來要吐出的鮮血,若有所悟地看着我:“看來再打下去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現在強拼只會兩敗俱傷得不償失,先告辭了。”
他離去時的眼神好像告訴別人,他發現了什麼值得他高興的事一樣。
擂臺外的所有人都因爲目睹那場戰鬥而半天說不出話來,臺下一片寂靜。與其說是震驚,還不如說是那股力量讓他們產生了本能的恐懼。過了好一會兒,裁判才首先回過神來。
他用帶點顫抖的聲音宣佈:“本次的冠軍是——格蘭!”
臺下開始漸漸有了掌聲,隨後轉爲歡呼。但我知道,這掌聲並不是給我的。從他們看我的眼神裡,我只看到了恐懼。我一個人站在擂臺的中央,一件深紅色的鎧甲在風中屹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