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六年的正月,華夏大地上最大的問題是,大明朝會不會突然滅亡。
明朝本就是一個多災多難的集權王朝,北虜南倭不斷在侵蝕着大明脆弱而又廣袤的邊疆,在前朝萬曆帝身先士卒般的斂財表率下,宮中府中的官吏無不紛紛效仿,一時間貪腐成風、民不聊生。
女真族的努爾哈赤是把握時機的好手,他親率13萬大軍,號稱20萬攻襲明朝重鎮寧遠,於十七日西渡遼河,踏上遼西平原,首尾綿延數十里,旌旗如潮、劍戟似林。
一時間舉朝洶洶、人心惶惶,經略高第和總兵楊麟龜縮山海關按兵不救,寧前道袁崇煥率總兵滿桂等人困守孤城,激戰三日,血流成河。
北方的初春,寒冷而又幹燥,大地上滴水成冰,感覺不到一絲溫暖的氣息。
孤零零的寧遠城矗立在關外,半個時辰前的一場爭奪已經平息,但濃嗆的硝煙和血腥味。卻依然揮之不去。
城牆高約三丈,厚達三尺,全是用整條的青石合着米漿和石灰澆築而成,現在已是千瘡百孔,
城牆的四面挖着一圈深深的戰壕,裡面的水早凍成了冰,前後兩座失去作用的吊橋都被拉了起來,吱呀吱呀地隨風搖晃。
一面殘破得只露出個“明”字的黃色大旗,輕輕飄舞在城牆之上,四門緊閉,疲憊不堪的官軍士卒靠在城牆上小憩,早已是人人帶傷、血染徵袍。
一個衣衫單薄的年輕人扛着沙袋,跟隨着城上的丁壯封堵起破損的城牆來。
烈烈的寒風像刀割一樣,刺得他面孔陣陣發痛。
他本是未來華夏特工機關的行動少校王一凡,自從穿越到這個被戰火包圍的寧遠城裡,就沒少吃過苦。
好不容易將沙袋丟到了城上的缺口處,還沒等他擦乾頭上的汗,就聽得城上發了聲喊:“辮子兵又來啦!”
城牆上的士卒們立刻就打起了精神,站起身的望向城下。
一片號角聲如雷鳴般響起,成千上萬的女真士兵舉着各色大旗如海浪般從遠處呼嘯而至。
衝在最前排的上千名騎手腦後垂着一條烏黑髮辮,耀武揚威的喊叫起來。
城牆上頓時亂成一團糟,哭鬧聲、奔跑聲混成一片,王一凡被恐懼的人流一把推倒在地,趴着一處城垛口望下看去,
“嗖!”
只見那些面目猙獰的韃子兵穩穩坐在馬背上高舉弓弩,對準城牆上萬箭齊發。
遮天蔽日般的箭矢如疾雨般當頭灑下,雖然城上守軍舉着盾牌奮力抵擋,仍不時有人中箭倒下,慘嚎聲不斷響起,倖存者個個膽戰心驚,抱着腦袋尋找起任何一處可以用來藏身的地方,瑟瑟發抖起來。
一發羽箭擦着王一凡的耳側飛了過去,將他身後的一人狠狠釘在了城牆上。
他急忙抄起地上的一個藤牌擋在頭上,像兔子般逃到了一門紅衣大炮旁。
城下上百名辮子兵用力推着高大的楯車,運送着攀爬的鉤梯向城牆不斷逼近,後面的數千步兵左手執盾,右手拿着刀矛緊跟在後,整齊一致的步伐就如打雷一般,響徹大地。
“完了完了!寧遠城這次肯定守不住了。”城牆上的幾個人嘶啞着嗓子喊了起來。
“咚咚咚咚”,一旁忽然響起一陣沉穩有力的戰鼓聲,卻是一名高個子文官在親自握錘擊鼓。
“那是寧前道袁崇煥袁大人!”紅衣大炮旁的一名老卒興奮的跳了起來,眼神中迸發出炙熱的火焰。
絕望和恐怖中的明軍聽到這振奮人心的鼓聲後,一顆心也不由自主的隨之激烈跳動起來,渾身的熱血驟然間燃燒起來。
只聽城頭上喊殺聲震天,躲在掩體後的將士們紛紛站起身來張弓搭箭、放銃點炮。
矢石如雨,西洋的紅衣大炮發出一聲聲轟隆隆的巨響,一發發開花彈在密如蟻羣的辮子兵陣中爆開了花,斷裂的殘肢混着掀起的泥土捲起了半天高。
辮子兵如潮水般涌到了城下,開始徒手爬起了城牆。
立刻就有明軍用蘆花、棉被裝裹火藥點燃後,冒着箭雨奮力投了下來。
爆炸聲連連,牆根處立時便陷入了一片火海,攀城的韃子兵猝不及防,一個個被燒得焦頭爛額,如火人般四處狂奔、嘶叫不已,還有些抱頭捂腳的倒在地上打起了滾。
辮子兵的攻勢立止,得手後的明軍興奮的大喊起來,就連王一凡也跟着歡呼了起來。
但城下的辮子兵雖然遭此痛擊,卻死扛着冒死不退,機敏的躲在炮矢射不着的城牆死角處,推動楯車上的巨錘猛撞城牆。
一部分辮子兵將攜帶的門板、大盾舉在頭上,另一批人則拿着錘子、鎬頭、鐵釺子等工具,拼命挖掘和亂撬起來。
這座寧遠城是袁崇煥的得意之作,青條石砌成的城牆縫隙處細小而緊密,十分難掘。
但在數千名辮子兵的齊力猛挖和巨錘撞擊下,幾處城牆上也露出了道道尺許長的裂縫來。
城上的軍民拼命向下扔磚石和火藥包,但絕大多數都被辮子兵的門板和盾牌彈飛了。
爲了掩護掘城的同伴,遠處的萬餘弓弩手繼續對城頭猛烈射箭,城頭上的軍民不斷中箭倒下,只得藏在城垛後不敢再露頭了。
一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後,只見城牆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兩丈有餘的大洞,數百名辮子兵手攀城牆,舉刀從洞口處衝了上去,和趕來補缺的明軍戰在一處。
貼身近戰,火炮弓矢就沒了用武之地。
嗜殺悍勇的辮子兵揮舞着雪亮的鋼刀和利斧,將已經餓了三天的明軍士卒一一砍翻在地。
另有數百架雲梯從後面搭上了城頭,大批韃子兵蹬梯猛衝,其中一人一刀砍下城牆上的明軍大旗,揮舞着利刃喊道:“大家再加一把勁啊!大汗說了,城破之後,任我們搶掠三天!城裡的錢糧女人,大家隨便享用!”
身旁的韃子兵興奮得大喊起來,奮勇衝殺了起來。
袁崇煥身旁的親兵忙上前勸道:“大人,城破在即,請隨我等趁亂突圍,以圖後計!”
“義當死守,豈有逃乎?”袁崇煥奮力掙開,如一棵挺拔的松柏般站在鼓前,繼續擂起了鼓。
此刻,躲在大炮旁的王一凡望着缺口處如潮水般涌過來的辮子兵,忽然大吼一聲衝了上去。
一個剛剛搶上城頭的辮子兵站穩了腳跟,舉着利刀對準他的腦袋就是狠狠一刀。
刀鋒臨頭,王一凡卻是不慌不亂,用力一扭身子,這雷霆萬鈞的一刀就在他的頭前劈了個空,狠狠砸在身前的青石牆磚上,激起火花一片。
不容那辮子兵抽回刀刃,王一凡猛地一拳用力砸在他的胸口上。
“嘭”的一聲悶響,那辮子兵的身體被砸得向後倒飛了兩米遠,手中的鋼刀落地,口中噴出一道鮮血在冰冷的空氣中化成了一片濃濃的血霧,重重摔下了城牆。
身後的一名明軍老卒見狀忙大喊道:“好身手!那位漢人兄弟,抄起傢伙來殺辮子兵啊!”
王一凡點了點頭,彎腰從地上撿起那辮子兵遺下的長刀,迎着衝上來的一個辮子兵就是狠狠的一揮。
那辮子兵只覺眼前的白光一閃,一顆大好的頭顱就已脫離了自家身體,晃晃悠悠的飛起了半天高,脖頸處的一道熱騰騰的血練濺得老遠,將身後的幾名同伴染得滿面腥紅。
王一凡挺刀傲然站立,威風凜凜的望着周圍的幾個辮子兵,刀尖上的鮮血滴滴落在城頭的地面上,這股懾人的氣魄讓素來驍勇強悍的女真兵將也不禁猛地一驚。
那明軍老卒來不及喝彩,就驚慌的指着城外的不遠處喊道:“快看,辮子兵的頭目過來壓陣了!”
王一凡猛地轉頭一瞥,卻見一片硝煙彌散的城外不遠處,一輛用黃布包裹着的寬大車輦停在了攻城大軍的後方,依稀可見一個衣着華貴的老人正站在車上觀察着激烈的攻城戰況,不時用嘰裡呱啦的話語聲,對着前方的士卒厲聲吼叫着。
“兄弟,咱們開炮轟他!”那明軍老卒立刻奮力推動大炮,將炮口對準了那輛車。
但他還沒點火,就被身後一名偷摸上來的辮子兵一槍捅穿了胸膛,他嘴裡噴出口血,用力抓着貫穿胸口的長槍奮力向旁一躍,竟帶着那偷襲的辮子兵一起栽下了城頭。
一旁的王一凡救應不及,只得憤憤的用力一腳飛出,將那韃子兵踢得倒飛出去,咕咚咚的如一顆炮彈般撞倒了旁邊的幾個辮子兵後,大步跑到了炮口前。
他撿起地上的一根火把,湊到了炮身後的引線處點燃,只聽得紅衣大炮發出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一枚開花彈帶着耀眼的白色火焰,在空中劃了道優美的拋物線,不偏不倚落到了那輛黃色的車輦旁。
炮彈在車輦旁轟然爆開,地面上瞬間就被炸開個丈許的大洞,硝煙和塵土衝起了半天高,爆炸的碎片四處****,幾塊碎片立刻就射中了車輦中的老人。
他那高高站着的身體劇烈搖晃了一下,無力的倒在車內,瞳孔縮小、渾身發抖,喉嚨口劇烈的抽搐着,已經說不出話來。
周圍的辮子兵發出一陣驚呼,奮不顧身的衝上前搶救起來。
不遠處的袁崇煥也發現了敵酋中炮倒下,靈機一動,大聲對手下喊道:“不要驚慌!敵酋努爾哈赤已經被我們轟死了!”
本已筋疲力盡的明軍士卒聽到這句話後,立刻精神一振,奮力衝殺了起來。
數百名助防的丁壯舉着長棍衝向缺口處,一通亂棍將衝上來的辮子兵給打了回去。
幾十名生力軍扛着幾口盛滿了香油的大鼎來到城頭,一把將裡面的油全倒了下去。
緊接着一根根點着了的乾柴和火把也丟了下去,城根處立刻就燃起了大火,如一條長長的火龍般烈焰滔天。
辮子兵被燒得慘叫,如潮水般急速退去,袁崇煥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站在明軍大旗下大聲呼道:“滿桂、祖大壽何在?”
城牆上的兩名將官立刻站起來應了一聲。
“打開城門掩殺過去!一定要奪下方纔中炮的後金敵酋,哪怕是奪到具屍體,都是個天大的功勞!”
兩人面有難色,回首身旁那些精疲力竭、滿身是傷的士卒,抱拳稟報道:“袁大人,我們已無力出城追擊!”
袁崇煥只得憤憤的拍了拍青石城牆,眼睜睜望着前仆後繼的辮子兵不要命似的搶到車輦前,將它用力推離了戰場。
“剛纔那一炮是誰打的?報上名來,這一仗我要記上他的首功!”
卻見大炮旁的年輕人丟了染滿辮子兵鮮血的鋼刀,昂首挺胸的答道:“袁督師,我叫王一凡。”
還沒等袁崇煥弄清楚“督師”這個蹊蹺的稱呼後,就聽得城牆下弓弦一響,一發羽箭“嗖”的一聲射了上來,堪堪飛上牆頭後,來勢已衰,從他的身邊掠了過去。
牆頭上的衆人向下一看,卻是辮子兵中的一名將領躲在城下,乘機暗箭偷襲。
眼見一箭落空,這個傢伙立刻丟了手中的短弓,飛速的向城外奔去。
幾個起落,他那豹子般靈活矯健的身形已經離開城牆兩、三丈遠了。
不等袁崇煥吩咐,一旁身長力大的總兵滿桂已經張弓搭箭,一箭射去。
誰知這辮子兵的將領卻是機伶異常,團身在屍體遍佈的凍土地上繞了幾圈,滿桂這志在必得的一箭就落了空。
他氣呼呼的將手裡的長空擲在地上,用家鄉的蒙語罵了幾句,一臉的不甘。
卻見那正跑得歡實的傢伙慘叫一聲,背心上已經被迅捷無比的一隻羽箭射了個當胸對穿,一個趔趄栽倒在屍橫遍野的凍土地上,抖了幾下,就此不動。
“好箭法!”一旁正自懊惱的滿桂大聲喝了個滿堂彩,向着發箭的方向看去。
只見王一凡的手裡挽着只普普通通的長弓,正對着城下猶做發射狀,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態,比奧運會的射箭冠軍還拉風。
城下無數已婚婦女驚叫連連,一衆還打着光棍的大兵滿含妒忌的直跺腳。
王一凡瀟灑的收了弓,面帶微笑向一衆青春少女和豐韻少婦擺起了手,卻沒留意到在人羣中,一個端莊典雅、長身玉立的女子,正對他投來傾慕的眼神。
袁崇煥慢慢的走上前來,仔細端詳起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他在萬曆四十七年中三甲第四十名,赴福建邵武任知縣,天啓二年到北京朝覲,趁機單騎出關,察視邊塞,毅然投筆從戎,鎮守關外重鎮寧遠。雖然鎮守塞外邊關多年,但細眉長鬚的白麪文官氣質,卻是絲毫沒有改變。
“你說你叫王一凡,那我倒要問問看,你究竟是從何處而來啊?”
王一凡的心裡一陣暗驚,這個袁崇煥果然是目光如炬,不論功過,首先追問起自己的來歷。
若告訴他自己是從幾百年後的現代社會穿越過來的特務機關少校,肯定會被當成是瘋子。
情急生智,他大聲解釋道:“我是從關外來的,過去在廣寧和異邦做點牛馬的小生意。廣寧失陷以後,我就隨着難民到了寧遠。國難當頭,匹夫有責,這纔出來盡一點綿力。”
身旁的幾名士卒卻嘀嘀咕咕的疑惑起來:“不對啊,之前上城協助戍守的人中,好像沒見過這一號人物?”
王一凡掐死他們的心都有了,袁崇煥卻望着他不言不語,忽然解下了身上披着的一件白色皮裘,上前輕輕披在了王一凡的身上。
王一凡這才驚覺寧遠城牆上寒風凜冽,方纔自己只顧大呼酣鬥,卻忘了隆冬時節的寒冷,此刻沸騰的血液漸漸冷卻下來,不覺間已是通體徹涼。
這件帶着袁崇煥體溫的白裘,帶給他身上無限溫暖,不由得心頭一陣暖意涌了上來。
只聽見城牆上下哭聲一片,本以爲必遭屠城厄運的百姓們感激的哭喊起來。
袁崇煥轉身立在城頭,硝煙下的明軍大旗迎風獵獵響動,一道燦爛的陽光透過戰場上空的重重黑霧射了下來,將他高瘦的身影拉得老長。
正感慨間,斜刺裡卻忽然閃出個軍官,輕輕揮了揮手,幾名兵卒立刻就將王一凡帶下了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