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是沈離韻行走江湖多年,見慣了江湖上各種腥風血雨的大場面了,這點在他眼中這種班門弄斧的伎倆明顯的沒有被他放在眼裡。
於是輕飄飄的他一個側身就將那柄直挺挺刺過來的明晃晃的躲過去了,雖然說不上十分的輕而易舉但是終歸還是沒有耗費多大力氣的。
就算是再愛酒如命之人恐怕面對這樣的生命之憂之時也不會再理會這杯中之物了。可是他恰恰相反,只因爲他是見慣了江湖腥風血雨的沈離韻,所以完全沒有把這點威脅放在眼裡的人。
與其他人不同,沈離韻在躲過凌霄那看似致命的一擊之後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先去看看他杯中的酒,見杯中的酒絲毫沒有灑才如釋重負一般的喘了口氣:“還好還好,一點都沒有灑,否則真的是要暴殄天物了!
確認完杯中的酒一滴沒有浪費之後,他才眯起細長的鳳目看向站在他對面,在門口怒氣沖天持劍而立的凌霄。
凌霄手持長劍立在門口,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了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就在剛纔刺出那一劍的時候她還有些擔心,萬一沈離韻情急之下順手把手中的東西扔了可怎麼辦?那可是她做出巨大犧牲,強忍着那麼多天的噁心纔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寶貝啊,哪怕是灑一滴她都能心疼還幾天。
事到如今她才發現自己剛纔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對端着酒的那個傢伙而言,酒比他的命更重要。雖然凌霄也看出來了,人家剛纔根本就沒把她那一劍放在眼裡,與其說他剛纔緊張躲閃倒不如說人家是陪着她玩玩罷了。饒是如此,凌霄還是不由得微微鬆了口氣。
沈離韻極爲誇張的使勁眨巴了好幾次眼睛,一連看了好幾眼竟然沒有認出來來人究竟是誰,反而倒是覺得面前這個怒髮衝冠的姑娘看起來甚爲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樣卻又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裡見過了。
“不知在下何處得罪了姑娘,以至於姑娘對在下兵刃相見?這興好是在下身手還算說的過去,要是身手在差點說不定現在就一命嗚呼了。”倒不是裝糊塗,而是短時間內他真的記不起何時開罪過這麼一個小姑娘了。
“呵,閣下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凌霄十分不屑,在心中暗聲罵道:靠,真特麼能裝。就您老人家這功夫,耍我不就跟耍猴時的簡單。
儘管如此還是萬分嫌棄的的回答了他剛纔那個問題:“今上午剛剛見過,這麼快就不認識了?”
沈離韻聽着凌霄的聲音好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頗爲意外的又多看了凌霄幾眼,那誇張勁兒凌霄真擔心他眼珠子能從眼眶裡飛出來。好半天之後,沈離韻似乎終於確定了凌霄的身份,隨即之後搖頭笑了。
許是因爲下午見面時凌霄還是一身破破爛爛邋邋遢遢的乞丐裝束,此是已經換上了一身乾淨的素色紗衣,臉也洗了頭髮也梳了,渾身上下的裝束雖不名貴,但整個人也可稱得上清新秀麗了。
又是反覆打量了幾眼之後,沈離韻才悠然的開口:“我說小姑娘,你這一天天的怎麼總喜歡找人打架呢?你也別怪我多嘴,我奉勸你一句,女孩子要溫柔一點,脾氣這麼暴躁可不好,容易嫁不出去!”
“就算我嫁不出去也不會浪費閣下家的糧食和布料,更不會勞駕閣下多費口舌爲我說媒相親,所以這事就不勞閣下費心了。閣下有空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吧!”說着舉劍又要刺向沈離韻。
“停停停!”沈離韻看着她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架勢甚爲頭疼,連忙伸手製止,生怕一個說慢了又得裝模作樣的躲閃:“咱好歹等一下等我把話說完再打行嗎?我說你也真是奇怪,看着挺文雅漂亮的一個小姑娘,怎麼脾氣卻生得如此暴躁呢?咱能別這麼粗魯嗎?文雅點,有話就不能心平氣和的好好說嗎?”
沈離韻苦口婆心的勸凌霄有話好好說不要動不動就急着動手,那架勢大有自家長輩教育晚輩的意味。
“拿了我的酒非但不歸還,還想要偷喝,你讓我怎麼跟你好好說話?你可知道這酒多麼金貴,我廢了多大勁兒才弄到手的嗎?是你想喝能喝的起的嗎?”凌霄大爲光火,嘴下毫不留情。
那可是她整整花了三個月的心血才弄到手的這小半壺酒,結果自己連味都沒捨得聞一下的竟然被面前這貨給喝了,能不上火嗎?要知道她那三個月過的那叫一個忍辱負重慘不忍睹啊!
每每一想到那三個月自己每天強忍着噁心卻還要裝作滿心歡喜的樣子,凌霄就想伸手把自己掐死。唯一能讓她打消這種想法的就是那半壺酒,結果現在就連那半壺酒都莫名其妙的到了面前這貨的手裡,能不生氣嗎?
還有話心平氣和的好好說?她不撲上去咬死他就很不錯了。
“先聲明一下,這酒還真不是我拿的,是我在看打架的時候自己飛到我手裡的。天地良心,我可絕對沒有撒謊!這點你絕對得信我!”沈離韻說的十分誠懇。
“你若不信,我可以指天發誓!再說了,本公子好歹也算是遍嘗天下美酒,怎麼說也不至於你這小小的半壺酒做樑上君子這種難登大雅之堂之徒啊!就算退一萬步說真的是我拿的,我就不信了這天底下還有金貴到我喝不起的酒。你倒是說說我看看究竟是什麼酒能金貴到我喝不起!如果真的像你說的足夠金貴,我自會想辦法補償你的!”
不知不覺間沈離韻已經把套下好了,就等着凌霄自己往裡面跳了。
“補償?我這半壺已經是這世上僅存的了,你拿什麼補償?”凌霄一聽火氣更加旺盛,不由得劍眉倒立,恨得咬牙切齒,渾然不覺的已經漸漸進到了沈離韻早已下好的套中。
“哦,有這麼金貴?我怎麼不大信。你不妨說給我聽聽。”沈離韻一臉玩味的坐下,搖晃着杯中的酒似乎不太相信凌霄說的話。
他自然知道他手上杯中之酒絕非凡品,但是關於這酒的來歷他雖已猜到卻是不敢斷定,畢竟也只是聽說過從來沒有真正見過。所以想要確定也就只能下個套,激一激這小姑娘讓她自己說出來了。
看着他面露懷疑之色,凌霄就更加上火了:果然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個江湖就是敗壞在這種人的手中了。
“你要是想賠也可以,只要你有座金礦山絕對不成問題。”
“哦,是嗎?我就不信了,這世上還有能值一座金礦山的酒?你倒說說我看看這酒到底值不值一座金礦山。”
“那你就坐穩聽好了,一會兒可千萬別嚇得從凳子上掉下來。”凌霄瞪他一眼接着得意洋洋說:“這酒名叫溫柔鄉,你可覺得你賠的起?”
凌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悠閒的搖晃酒杯的沈離垢,只見他神情微變,搖晃酒杯的動作也驀地停了一拍,凌霄微微有些得意。
果真是溫柔鄉,他還真的沒有猜錯。
至於這溫柔鄉的鼎鼎大名他自然是知道的。
據江湖傳言,此酒是二百多年前藏天閣的初代創始人酒中仙所釀,當時共釀造了九十九壇整。因其甘醇馥郁的氣息,讓人聞之便渾身筋骨軟綿,如墜溫柔鄉之中,自此酒中仙便將此酒命名爲溫柔鄉。
正如酒中仙預料的一模一樣,此酒一經問世便在江湖上引起了轟動,搶購之人絡繹不絕,不多時便搶購一空。
自此,藏天閣和酒中仙的名號便名揚天下,一時間風頭無兩。
可是在此之後酒中仙絞盡腦汁想盡辦法卻是再也釀不出這樣的佳釀了,不管用盡什麼辦法再也釀不出了。就在溫柔鄉即將售罄只剩最後一罈的時候酒中仙公然反悔,無論怎麼說就是不買了,據說這件事當時還差點鬧出人命,當年此事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是頗有地位的一件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這酒中仙因釀出了溫柔鄉這樣的美酒名揚江湖,最終也因再也釀不出這樣的酒硬生生的把自己給折磨瘋了。
真真的是成也溫柔鄉,敗也溫柔鄉。
自此斷了財路酒中仙的後人自是不樂意的。
於是酒中仙的後人就利用剩下的一罈經過無數次的實驗之後終是釀造出了一種口味與溫柔鄉極其相近的酒,命名爲繞指柔,於是那一年一種名爲繞指柔的美酒橫空出世。說是極其相近,其實要是真正一比的話還是差的遠的,當時酒中仙后人的此舉還頗受時人的諸多詬病。
不過,後來時間證明要想憑藉此酒在江湖上繼續揚名,續寫祖上名利雙收的傳奇倒是不成問題的。曾經那些詆譭過它的人後來也都匍匐在它的腳下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了。
自那之後“繞指柔”三個字便成了藏天閣的招牌。人們只要一提起繞指柔就自然而言的脫口而出藏天閣,一提起藏天閣那下一句便絕對會提一下繞指柔。
雖然繞指柔自始至終都很難與之前的溫柔鄉相提並論,但是已是高出其他美酒不知道多少倍了。
剛剛上市的時候也有不少曾有幸品嚐過溫柔鄉的人對它嗤之以鼻,隨着時間的流逝卻因世間再也找不到那種名叫溫柔鄉的美酒而慢慢接受了它,同時也漸漸的將那名曰溫柔鄉的美酒漸漸淡忘。
儘管繞指柔聲名鵲起,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繞指柔雖也不能做到量產,一年到頭也就是上市那麼幾十壇,比它的祖先溫柔鄉還要少的可憐。
不過人家好歹還是傳承了下來,且名揚江湖。至於這繞指柔的前身溫柔鄉則是漸漸的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以至於現在的人們一聽溫柔鄉這個名字聯想到的只能是哪家的勾欄妓院的名字,很少有人會想到它是繞指柔的前身了。
“江湖傳言半年之前有黑衣蒙面刺客闖入藏天閣的湖底密室破除重重機關之後將僅存的半壺溫柔鄉盜走。”他極爲好看的眉眼輕輕一挑看向一邊抱劍而立的凌霄,帶着十分質疑的口吻問道:“那人可是你?我看不像啊!就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能打敗藏天閣的兩大高手?”
江湖傳言確實如此。
也正是因爲這件事,沉寂多年的溫柔鄉纔再一次出現在了公衆的視野中。
不過,既然是傳言,那可信程度就有待商榷了。而且還是江湖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的傳言,就更不可信了。
但是,即便是這樣的傳言好歹也多少能總結出一些可信的東西來。比如整個傳言其實就是圍繞着十分簡單的一句話展開的而已,那就是整個事件中最真實的一句話:藏天閣的溫柔鄉丟了!
“狗屁!這是哪門子江湖傳言!這個江湖就敗在這羣整天現編亂造的人嘴裡了!分明是藏天閣的敗家子兒大少爺親手將這半壺溫柔鄉送人了。後來藏天閣的人反悔了想追殺人家,才編了這樣一個謊言滿江湖散播。”凌霄啐了一口,憤憤不平的說。
“是藏天閣那個敗家子大少爺親手送出去的不假,但是貌似不怎麼心甘情願吧,我怎麼聽說他是被人騙財騙色了呢?”他慢慢的彎起了那雙極其好看的眼睛笑嘻嘻的打量起了面前的凌霄。
面前的女孩雖然是怒目圓睜但是還是難掩其秀氣,應該可以用眉目如畫來形容了。但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在那裡見過了。
沈離韻搖搖頭,可能這就是美人兒自身的魅力所在吧,看見美人兒就難免讓人有一種哪裡見過的熟悉之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是世人的通病而已,他也不過是一個世俗之人,又怎麼能免得了呢。沈離韻笑笑將自己腦袋中的荒唐想法拋諸於腦後。
“騙色?”凌霄一聽這兩個字,眼睛瞬間瞪得比檐角上的銅鈴還要大,一臉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的表情看着沈離韻。
“就他長得那肥頭大耳的熊樣也配讓姑奶奶騙色?你沒搞錯吧!”凌霄一想起邴通天那賊眉鼠目的樣子就一陣噁心:騙那條病狗崽子的色,她還不如去騙朱守財那頭死肥豬的色呢!
想當年他爹邴中玉雖說身板不算硬朗,那好歹一張英俊帥氣的臉也是江湖上排的上號的世家美男之一。據說邴家歷代老祖宗的顏值那也是挺抗打的,怎麼到了他邴通天這兒就慘不忍睹了呢?
有時候凌霄真是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邴通天的老孃給他爹送了一頂純大自然顏色環保又時尚的帽子,要不然老邴家這響噹噹的顏值怎麼到邴通天這裡就直接斷崖式下跌呢!
“姑奶奶雖然眼睛再怎麼不好使,可是也還沒有不好使到那種程度。至於騙財嗎,那溫柔鄉可是他恭恭敬敬的親手送到姑奶奶面前求着姑奶奶收下的,何來騙財之說?”
沈離韻笑了,有種陰謀得逞的樣子:“這麼說你承認騙取藏天閣的半壺溫柔鄉的人是你了?”
凌霄瞬間冷下臉來,手中的劍瞬間直直的再次指向沈離韻:“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沈離韻又接着晃動起手中的酒杯,馥郁的酒香擴散的更加迅速了,眨眼之間滿屋香氣縈繞。
沈離韻輕輕地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想將氤氳在空氣中的酒香盡數吸入腹中一般。實話實說,他是真的捨不得放下手中的酒杯啊:“我?一個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人而已。”他輕描淡寫的說,彷彿並不是在說自己一般。
“拿什麼人的錢財?又幫人消什麼災?”
沈離韻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整個人沉浸在溫柔鄉的濃郁酒香中,答所非問的說了句:“藏天閣的繞指柔美則美矣,卻終究還是比不上這溫柔鄉的蝕骨銷魂之美。這也就怪不得人家非要治你於死地了!”
凌霄聽他這麼說不怒反笑:“哦,我明白了。原來你是替那條病狗消災的呀。”她挽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劍花將劍收在背後:“我倒是特別想知道那條病狗花了多少銀子請的你。”
“怎麼,你想收買我?”沈離韻細長的鳳眼一挑,眼中露出一絲這事有意思的神情。
“不好意思,讓閣下失望了。我是個窮人,可沒有那條病狗那麼財大氣粗。我只是想問問我這條命在病狗那裡值多少錢而已!”說完她微笑着看着沈離垢,十分期待着從他嘴裡說出來的答案。
聽到凌霄說的話,沈離韻差點沒被自己的唾沫嗆死。
這丫頭的關注點貌似是不大對啊!難道她現在想的不應該是怎麼保命或者逃命嗎?怎麼都到這種時候了她還會關心別人出多少錢來取他的命呢?
一瞬間,沈離垢覺得這丫頭這不按套路出牌的手法怎麼這麼熟悉呢?
瞬間,一個辛夷樹下玄衣長髮負手而立的長身玉立的背影闖入了他的腦海,遙遠的記憶彷彿是洪水衝破閘門一般洶涌澎湃的涌出。
是了,就是那個人。面前這個丫頭今晚不論是說話還是不按套路出牌的方式都像極了那個人。
當年初見之時,那個人就是一身玄色長袍負手揹着他站立在一棵剛剛初開的紫色玉蘭樹之下。微風拂過吹起他潑墨般的長髮,他回頭衝他莞爾一笑嘴角勾起一個極爲好看的弧度,就在那一刻時間彷彿停滯。就在他還呆呆的出神之時,只聽那個人輕輕地問了他一句:“我想知道我的命值多少錢?”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失信於人,差點砸了他的招牌。如今再度回想起來卻是五味雜陳,心中總有一股莫名的酸楚之意,但是他又忍不住不去想。卻不曾想回憶的閘門一打開,往事便如同氾濫決堤的洪水一般襲來,將其淹沒其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