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安一改剛剛提及父親案子時的陰沉,歡喜地牽着錦歲介紹,那些花草是他特地在大棚培育的。
像臘梅、水仙這些冬天開得花還算正常,沒想到竟然還有幾盆茶花、蘭花、月季也開得正茂。
這就很稀奇了,錦歲很給情緒價值地讚道:“這些花要是在長安,一盆能賣十幾兩銀子!錦安太厲害了,姐姐就沒這樣的耐心擺弄花草。”
錦安臭屁地道:“這沒什麼,我只是打聽了一下花草的習性,在大棚裡試種一下就種出來了。”
他當然沒說種了近百棵苗,才活了十幾棵而已。
“我知道姐姐喜歡花,你以前都跟李州牧說,要請你去燕州城,必須鮮花鋪路。
如今是你第一次回家,我和阿爺也爲你鮮花鋪路。”
錦歲有些感動,沒想到小屁孩這麼在乎她。這種被家人重視的感覺,真的很好。
看到淨室,錦安沒進去而是笑道:“姐姐進去看看,這是我找燕家工匠建的!”
錦歲很意外,淨室竟然有浴室和廁所,廁所是仿外面的公用廁所,雖然還是蹲坑但連着外面的一個大缸埋地下,隔幾日清理一次就好。
比起很多人家用夜壺倒夜香,這種廁所要方便乾淨多了,浴室是大理石建的浴池。雖然不算豪奢,但對於她來說,太合適了。
阿爺和錦安真的很認真地爲她設計這個小院呢!還把主院給她住。
凌爺爺讓她進臥室看:“想着你走得匆忙,肯定沒帶多少衣裳,阿爺進燕州城看到好料子就買一些,請陳夫人做得,說是時興款式。
今晚就換一身新衣裳,看我孫女漂漂亮亮地參加宴會!”
要一掃黑羽營對歲歲的刻板認識,我家孫女是個漂亮的姑娘家,天天季老大季老大喊着,歲歲換回女裝行事也像男子,得趕緊糾正過來!
凌爺爺拉錦安走:“咱們也快換衣裳,別讓黑虎校尉等急了。”
錦歲在臥室裡看得捨不得走,繡凳上面鋪了棉墊子,貴妃榻的扶手都鋪了獸皮,牀邊地上鋪了一大塊地毯。
嗯,這一點能確定,是跟燕九學的。
阿爺真的很細心,生怕她哪裡凍着冷着,想讓她在家裡住得舒服一些。
她覺得奇怪的是阿爺怎麼沒先收兩個女弟子,來幫她打掃院子、梳個頭啥的。
她不需要婢女伺候,身邊有人近身反而不習慣,但需要幫手。
既然沒找就算了,省得被無意間發現自己的秘密,以後這院子門一關,她就能做實驗啥的,有外人在是真不放心。
她哪知道凌爺爺也是這麼想的,孫女身上有大秘密,他哪敢隨便安排人進她的院子。
錦歲打開衣櫃,還真是滿滿當當的新衣裳,我才走幾個月而已,阿爺就給我做了這麼多新衣裳?
本想選套大紅地穿,還是正月嘛要喜慶一點,突然想到十二孃,她穿大紅最好看。
轉而挑了一身雪青色長裙,紫苑色襦襖,白狐領的紅披風。
去軍中參宴戴一頭首飾也不方便,還是簡單盤個髮髻,用一支玉釵固定,拿絲帶綁了。
這些首飾都是首飾盒裡的,但她發現差別挺大的,有簡單的桃木釵、銅釵、銀釵,還有明顯成套的金鑲寶石或玉的頭面。
另有梳妝用品也配得很齊全,其中香水胭脂都是這個月的最新款式。
她心一動,再思及衣櫃裡的衣裳也是,有些面料和款式很平民,有些布料卻很貴重。
果然,穿戴好後一問阿爺答案跟她猜得一樣:“是十一公子,他說府上按季給十二孃裁新衣,打新首飾,也一併給你準備一份。”
想不到烏龜公子粗中有細,知道季家沒有別的女主人,怕她匆忙回來東西不齊全,給十二孃準備啥都給她一份。
她卻不知這哪裡是燕十一那個粗線條能想到的!這是燕九臨行前特地交待的。
而燕十一更粗線條的地方還是,他壓根沒覺得這件事有必要特地跟錦歲說一聲,所以錦歲始終不知道,她真正該道謝的人是燕九。
本來還想去看看用屏風隔着的書房的,說起來她也是縣令的女兒,但穿越至今,她是連大家小姐的閨房都沒進過。
第一次認真看的閨房竟然是自己的,我也算混出息了,都及笄一年多了,還能給自己掙個帶院子的閨房。
但怕黑虎等太久,她才趕緊從空間搬了一箱蒸餾酒,這是她之前做香水試驗,用糧食酒在空間蒸餾出來的。
直接喝一杯就能醉倒一個大漢,她準備拿果子酒兌着喝,隨顧長蕭去北疆的將士,都是抱着此去不能活着回來的心態去的。
如今活着回來,他們有權痛飲一次。
錦安忙上來接過箱子,錦歲見他穿了一身深藍金色繡祥雲紋長襖,配上鹿皮靴子,十足一個英俊小正太。
讚道:“不愧是我弟弟,這衣裳一換,誰不誇一句帥小夥!”
錦安耳朵都紅了:“哪有你這樣夸人的?是誇我還是誇你自己?”
錦歲轉着披風擺個姿勢:“姐這一身怎麼樣?你不誇我,我自己誇一還不行啊!”
錦安低頭:“姐姐很好看。”
錦歲摟過他的肩膀:“咱們姐弟絕對是全邊城顏值最高的姐弟倆!比燕家兄妹還要勝一籌。”
凌爺爺在門口直跺腳:“這話到了軍中千萬別說,讓別人聽到笑話死。”
阿爺竟然穿了一身青色道袍,戴着道士帽拿着拂塵,這一身往北疆一走,絕對被牧民當神仙拜。
“阿爺您去喝酒穿這一身合適嗎?對了,我一直想問問您,萬一遇到真道士,他們會不會揭穿您?”
這話阿爺就不愛聽了:“什麼叫真道士揭穿我?我本來就是道士!”
錦安作證:“阿姐你還不知道,阿爺已經找到道觀重新度牒了。阿爺現在是青衣法師。”
錦歲一怔:“爲什麼?阿爺您怎麼要重操舊業?我以爲您要投身中原雜燴的生意呢!”
凌爺爺撫須笑道:“阿爺發現這道士袍一穿,更容易取信於人。再說,王爺不是要在邊城給我修道觀嘛,我不是真道士怎麼行?”
錦歲便將自己在北疆冒充道姑的說了,聽得阿爺和錦安驚心動魄,又敬佩不已。
佩服錦歲這腦子轉得快,膽子還大,口才也好,北疆話都說不了幾句,還敢在北疆冒充仙姑!
“仙姑是他們喊的,可不是我自己說的。”
“太可惜了,巴特爾王都答應給我建道觀的,那些權貴反對。要不然阿爺就能當北疆三清道教的祖師爺!”
錦安好奇:“阿姐你爲什麼想在北疆開道觀?你又不是真道姑?”
錦歲沉默了,她在組織語言,直到黑虎開心地接過一箱酒,三人上了馬車,她才說起在北疆看到的漢奴情況。
“如果說流民只是被迫躲進深山的人,那漢奴已經不是人了。他們在北疆的地位,還沒羊牛值錢。
當然,士族的奴隸也沒牛羊值錢,但最起碼士族不會隨便虐殺奴隸,而北疆人會。”
錦歲沒有說太細,但凌爺爺和錦安都是經歷過生死的,特別是活城瘟疫,那時人也不是人,而是活着的屍體和死了的屍體的區別。
他們能想像得到,在異國他鄉,漢人被迫爲奴,正在經歷怎樣的折磨。
“北疆人極信神,我覺得用別的方法提高漢人的地位太困難,不如也用教義的方法。
如果道觀真能建起來,我會以三清教的名義,讓北疆人善待漢奴,同時想能將漢奴贖回大夏。”
凌爺爺滿眼都是讚賞和驕傲,不管孫女有什麼秘密,有什麼樣的改變,她的本色依舊是那個善良的姑娘。
以前她的善良是小善,只能將善意分給身邊的人而已。而現在,她有了能力,她能將那份善意分開更多的人,更廣闊的天地。
錦安感嘆了一聲:“要是天下漢人都能生活在邊城就好了!”
如今的邊城已經今非夕比,這裡的生活氣氛跟別的州城都不一樣,那是一種全新的自由朝氣,全新的面貌。
不光吸引着底層百姓,還吸引着年輕的士族子弟,他們都愛來邊城,自己也說不清有什麼吸引力,但來了就不想走。
“邊城太小,當然不可能讓所有漢人都生活在邊城……”
迎着錦安純真的眼睛,錦歲輕笑道:“但我們可以努力,將天下都變成邊城!”
“瞧,連阿爺都這麼努力。”
凌爺爺佯裝生氣地揪揪鬍子:“阿爺又不是老得幹不動了!爲了你倆,爲了那些信任我的孩子們,再幹個二十年都成!”
黑虎的聲音在車頭響起:“不過季老大,以後咱這不叫邊城了。”
錦歲忙掀開車門簾:“取新名字了,叫什麼?”以前這叫邊營,根本不算正兒八經的名字。
就像農家孩子多,取個張小三、李小四一樣,隨便喊得。
直到錦歲來了建城,大家還是習慣地叫邊城,但在朝廷的輿圖上,這裡就是燕郊的一片營區。
如今新城落成,自然要取個新名字。
“還不知道,俺走的的時候王爺他們正在商量呢!”
錦歲很激動,有種給自己孩子取名字的感覺,忙催凌爺爺:“您來取個好名字,卜卦問問吉凶。”
“王爺三思啊!”
馬車一停下,錦歲就聽到營房裡傳來程榆極少見地焦急聲。
能把咱們程大人逼到這份上的情況可不多啊!出了什麼事?
好笑的是分別時這些黑羽營將士還季大老喊得極親,這會錦歲從馬車上下來,他們竟然不好意思上前問好。
搞得錦歲都詫異了:“這是怎麼了?突然間都怕我幹什麼?”
黑虎笑道:“他們不是怕季老大,是季老大太漂亮,他們怕衝撞了您。”
錦歲失笑:“那我下次穿常服來。”
營房裡的程榆還在勸:“王爺您再想想!”
錦歲忙掀簾子進去,倒要看看是啥事把程榆逼急了?
她人一進去,屋裡的十幾人皆愣怔在原地,眼睛眨了眨才認出來,這是季老大啊!
臉還是那張臉,怎麼換了一身衣裳,化了妝梳了髮髻,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如此嬌美的美人兒,實難讓人相信,她曾一路在冰天雪地裡,追上千裡到北疆。
當然,再想想她以前扮戾王時乾的那些事,更難讓人相信了。
最不敢相信的就是謝茂林,你跟我說這個嬌滴滴的美人兒,曾圍城討餉、刀砍鄭芸頭、焚城燒韃子、斥責朝廷欽差……
太瘋狂了!戲文都不敢這麼唱啊!
“發生什麼事了?程大人怎麼一臉焦急的?”錦歲輕笑着穿過人羣,徑直走到顧長蕭身邊。
她的聲音也恢復到自己本來的嗓音,輕脆如銀鈴,笑聲像一股春化吹去滿屋寒意。
都說女人善變,原來是這麼個善變法嗎?該不會季老大有個雙生妹妹,其實眼前這個美人是季老大的妹妹?
唯有顧長蕭眼中的驚豔滑過,立即就恢復如初,笑着將紙展給錦歲看:
“本王取得新城名,程大人不滿意。”
程榆但凡腰間有劍,早就拿劍把這張紙給削了,是我不滿意嗎?在座有誰滿意這樣的名字?
錦歲低頭一看,掩嘴輕笑起來‘戾大無窮城’,確實很難讓人接受。
顧長蕭在小心地觀察錦歲的反應,見她只是輕笑,忙問:
“歲歲也覺得不好嗎?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四個字的名字更霸氣,你也很喜歡戾大無窮這個名字。”
這話錦歲確實說過,但她是開玩笑啊!當初弄個戾大無窮的私印,都把魏清泉氣個半死。
那還只是私印,如今新城名取成這個,傳遍天下會被天下人嘲笑的。
錦歲側身取筆,頭上茉莉花味的精油,淡淡香氣直往顧長蕭鼻子裡鑽,香味順着鼻子似乎到了心臟,他覺得自己的心都是香的,是甜的,是瘋狂的悸動。
一縷髮絲垂落,剛好落到他的手臂上,手臂輕輕一動,髮絲到了掌心。
他僵硬在原地沒有動,即怕被其他人看到,又怕錦歲起身,他輕輕地感受着髮絲的柔軟。
只見錦歲在紙上一劃一寫,‘戾’變成了‘力’,展開問程榆:“這個名字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