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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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中漆黑壓抑一片,我不知過了多久才醒來,腦中李爍出鞘劍刃仍在我眼前回環,似雷霆萬鈞的盾,耳畔傳來堪堪兩句“公主、公主……你醒啦!”我微睜眼看向牀榻邊,帶着擔憂語氣的侍女——是阿蘊啊。

我記得前世的阿蘊,草草便死在替我擋的那把長劍下,眼眶不由氤氳起霧,直直從我淚溝劃下,她便這般瞧着我,如是便讓我訝異於此時,我扶額顫脣叫她將銅鏡拿來我瞧瞧,奇怪的時我淺看鏡中竟未曾敲出我的模樣,仿若銅鏡外空無一物,我錯愕眨眼再頷首望去,僅須臾十二載少女模樣便浮現,隨後緩緩擡指撫過面頰,勾脣再惻惻問阿蘊:“我這是怎麼了?”不過兩句,阿蘊便將擔憂神色再度掛在臉上,斟酌般地答道:“公主……您是不是忘了啊,夜間宮營圍獵時您曾與三皇子因獵困獸之事爭執不休,偏要自己去獵百獸,還因此同三殿下身邊的陳公子打了賭,後因獵獸太過認真竟迷在林中,幸得沈小姐前去纔將您帶了出來,此番可當真嚇壞國主與夫人了。”不過頃刻間,我腦中剪影炸裂散開,往日須臾隨即潛進記憶中。

我眯眼細想,輕而易舉抓住阿蘊話頭中的陳公子一言,陳軻,尚書府第二子,越洲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平常無事可幹便愛同三弟一道抓魚偷雞,常用痞笑神情望我,自小便與三弟相識,明明有正門不走,卻更愛翻牆鑽洞找我與三弟,美其名曰的遊玩,我那時不懂,只覺得他幼稚惹人煩。我僅知他前世因尚書求阿爹的賜婚而反抗出越洲城,靠着我與他往日的情分上也攛掇着阿蘊派人照顧他,同我與三弟告別時,僅勾脣說他預備出了越洲再朝東走,去他嚮往的蜀中境地。他離的突然,昏夜間策馬揚長而去,我不曾瞧見他深邃的眸,且更不曾得知他在我逝後的結局。

而如今僅因困獸當作一個噱頭,從阿蘊口中我才得知,一切賭約都是他所提議,不得不說,自從我再重活這次之後,往昔前世少時開心的記憶便愈發的不清楚,可來自李爍的壓迫感,以及死亡的撕裂與悲痛感卻如此真實。

我恍然從腦中回憶退去,倏地嘆氣,“阿蘊,阿爹阿孃呢?”一旁的阿蘊聞言釋然的笑笑,朝我調皮的眨眨眼,帶着揶揄的語氣同我開口:“尚書大人與陳公子趕早便來了,國主與夫人在前宮同他們講國事,還有沈小姐與大殿下說是怕將您吵醒,此刻正在偏殿候着呢,您看可要現在過去?”

自前世同李爍有交集過後,便不經常再與阿爹阿孃再見,此番細想,原是因我那可笑的情。而阿姐與淼淼也皆因我才得此結局,我卻愈發的恨李爍,重生後首次再相見,自欣喜之意溢於言表,我笑着喚阿蘊再離我近些,附在她耳畔輕聲言語:“那便將我生辰時表哥贈的那件留仙裙尋來,再吩咐曼嬤嬤喊小廚房備些桂花酥,阿姐與淼淼慣愛吃這些,再幫我盤個輕些的髮髻吧,口脂也換潤些的柔色。”阿蘊瞧着我便笑開了顏,自顧自的調笑我:“公主,不知道的定以爲您要去瞧心上人啊。照阿蘊看來,陳公子與您與三殿下自幼交好,雖宮外傳言略多,但陳公子也是真心對您好的,爲何您不考慮他呢?”我但笑不語,阿蘊也感受到我的神情,迅速的將我要的東西遞來,轉身行禮後便退了出去。

阿蘊不曾知曉的,陳軻不曾告訴我的,所謂的他的癡情,以及癡心妄想的情,誠然,我端着衆人的寵愛,便當承擔起天下福澤,這便是李爍前世教給我的,唯一且勸我珍重的真心。

偏殿的高堂懸着長明燈,我換過襯裙後便和阿蘊一同去尋淼淼與阿姐,此時的曼嬤嬤正端着一壺新茶在我身後一同跟着進來,我看到阿姐與淼淼靜坐在中臺交談,我隨即仰首朝她們走去,不由得開口調侃:“分明是本公主受累昏厥,你們倒好,揹着本公主偷偷在偏殿聊什麼好事呢?快來嚐嚐這正山小種,表哥新贈予我的紅茶,阿姐、淼淼,你們定也未曾嘗過吧,我吩咐曼嬤嬤煮了這壺,權當謝過兩位大發慈悲來看小女子的善心。”

她們聞言偏頭相視一笑,倒是阿姐先同我講了我昏迷後發生的事:林中百獸的洞窟坍塌,多虧陳軻與沈韻相助,才使我平安歸來,此番阿爹與阿孃正是爲感謝他救命之恩纔將尚書也宣來進行封賞,誰知陳軻這恰似地痞流氓的性子竟難爲他什麼賞賜也不要,僅僅只讓阿爹與阿孃同意他帶着我與三弟共同出宮去雲湖渡釣魚,前提是等我將身子養好。

此番言語我尋思半晌才明白,我只當原是陳軻他自己貪玩罷了,誰知此時阿姐倏地頓了頓,帶着複雜的神情望向我,堪堪啓脣:“他曾說不讓我們將他救過你的事同你講,只當是沈小姐一人之力,我曾問他爲何,他不語,只是綺懷,阿姐懂他的意思,何苦怪他情深如斯?”我蹙眉,竟是未曾想過阿姐會同我說這些,我將目光轉向另一邊,沈韻的方向,似是求助她替我轉移話題,她自然看懂我眼神中的求助,只同阿姐開口:“綺筠,莫再說了,你瞧瞧,再同綺懷講下去,這正山小種怕是要涼的透了。”我似感激的看向沈韻,再撫指斟茶遞給她,倒是惹得阿姐有些醋了,堪堪同我言句她便是那可憐的姐姐,自己妹妹竟連茶都不願同她遞,我無奈說她幼稚,偏巧阿姐自幼時便愛同我嬉笑玩鬧,沈韻對此也並未說我們什麼,只講我既身子骨好的差不多了過會兒別忘記去園中再散散步,消消藥石的溼氣。

不過頃刻間我便仰首算作同意她的說法,順帶的條件是任何人不得跟着我,她們對此也無奈,僅是支持我的言語,她們或阿蘊總歸是跟不上我的,園中晴朗,曜目的日光驟聚,少見的三月初春花開,小侍女的風箏順着風吹掛在樹上,她的淚珠滴在臉上,好委屈。偏巧我少時酷愛爬樹遛鳥,阿爹與阿孃也管不得我,區區一個風箏,和風簌簌吹的天氣,即便是下場春雨,像李爍般的陰翳,儘管如此,區區大樹,區區鳥窩,儘管我轉身瞧見那跟在我身後笑着的小侍衛,我問他是誰家的小侍衛,笑什麼笑,你瞧不起誰?

他不語,只是言語緘默在初春裡,或許多年後隔閡隨灰燼消逝,銷燬它們的不是葳蕤的爐火,而是循環往復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