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撕裂了夜空,劈在海面上,映出不遠處的起伏輪廓。
三道閃電起落後,一羣航海家踏上了那片土地。
這是一塊全新的陸地。是衆人在遭遇暴風雨航道偏移,在調整途中無意窺見的一角。是他們在好奇心驅使下改變航道,陰差陽錯發現的一塊隱秘!
“是新大陸!我能感覺到,這土地的質感和先前踏足的大陸完全不同!”一名身材矮小,腳着長筒靴的男子,又跺了兩腳土地興奮出聲。
“嘁,瞧你那得意忘形的樣子!時間緊迫,還是儘快探索一圈周圍吧,我好像聞到了…寶藏的氣息!”一名獸耳女性出聲,昂起頭,鼻子在溼漉雨汽中嗅動。
十一人探險隊,爲首身着藏青色航海服的高大男人,環顧一圈籠罩在漆黑夜雨中的土地,低啞開口道:
“進裡面看看。”
他們沒走多遠就看到了那個“寶藏”。
一路上,這片土地的植物,彷彿是由黑暗絞成的絲線,一根一根細密交織成的。複雜經絡間流淌着的是,閃閃發光的黑暗。
然而在那個“寶藏”映入眼簾後,先前的令他們驚歎的種種奇異景緻,瞬間便不足爲奇了。
那是一片湖,一片橄欖狀的湖泊。
“它”更像是一隻眼睛。幽邃的湖水淡淡閃着光,湖水顏色彷彿最濃重的墨色,但是這墨色是有質感的,在稀疏月色和火把的照耀下,它甚至稱得上透明!
一陣風吹來,更奇異的景象發生了。蓋在湖上的濃重帷幕被掀開了!一瞬間,那濃稠黑暗的湖水裡,突然泛起千萬點白色星光!這星光源源不斷像氣泡一樣從水中冒起,銀白掩映在濃黑幕布下,一片宇宙在他們眼前展開了。
星光再次變幻,它們由虛幻的銀白變成了彩色,五彩斑瀾的星點潑灑在漆黑畫布上,色彩在流動。那色彩的河流靜謐流淌,從他們的瞳孔流進了身體,流進了精神。
巨大靜寂中,不知是誰開了口:
“這是神降下的【恩典】。”
……
「下雨了。」
達弗迪爾爲一位航海歸來的鎮民續上滿滿一杯啤酒時在心裡確認道。彼時這雨降落不足五分鐘,但酒館地面浮起的寡淡雨汽仍透過木門被他嗅到。
沿海地區總是多雨的,鹹溼的海風裹挾着淡薄兩霧填滿了這鎮子所有建築的空隙,屋裡人向外看那朦朧景象,總能無端升起一種被裹在繭裡的安全感。
達弗迪爾將客人用餐後的骨碟收入托盤中,兀自想到:
“ 五年前,我也是在這麼一個平靜無奇的雨夜,做客般地來到得雷歐鎮。”
海水、火光、暴雨,鮮血。伴着巨響,他帶着如此四件揮之不去的印象,緩慢虛弱地順着海灘朝岸上走。
也是今晚坐在這酒館裡喝酒談天的大多數客人,在聽到那駭人的異響後,紛紛移步到岸上站成一撮望向他。
迷濛雨霧中,他們或許看到了彎曲的黑色與褐色相間的角,扭曲的泛着金屬光澤的尾巴,那在黑夜裡閃着光,狂熱、疲憊、憤怒等諸多情緒混合在一起的幽暗瞳孔。
然而這極大可能只是人們在那件大事發生後,緊繃神經在模糊雨夜裡產生的錯覺。事實就是一個麥芽色頭髮約莫十二歲的小男孩,在被雨水和海水澆透的襯衫下冷得瑟瑟發抖,一步一步蹣跚着往岸上走。
這孩子的出現,距離迪亞珀利滅族事件發生不過短短十天。
在那之後過了六年,「其間有人猜疑、恐懼,敵視;也有人包容、寬恕,友善。無論如何結果是鎮上的居民們接納了我,我得以成爲得雷歐鎮的一員。」
達弗迪爾抿着脣低頭衝一對帶着孩子的夫婦微笑,一邊飛快記錄着他們的點單。
“最後再向你們確認一遍,一份維蘇威番茄豌豆色垃,一份芝士焗牛肉燴飯,一份麻波里肉醬面,一份深海雜魚濃湯,兩份糖霜無花果布丁,還有一份特製牛乳冰淇淋三球杯,是這樣嗎?”
“一點不錯,我們親愛的達弗迪爾。”婦人微笑道。
“好的,我馬上爲你們上菜,在這之前請先享用酒館特調的朗姆酒。”
達弗迪爾視線瞥向窗外,能見度很低,他的目光卻依然穿過雨層,看到懸崖下海浪碰撞岩石又迸濺開,海面泛着蟹殼青,灰白泡沫被推上又轉瞬即逝,幾秒後海浪撞擊礁石的聲響終於傳到了他的鼓膜上。
還是這一如既往的雨夜景緻,令人心跳動盪又安寧。
達弗迪爾來到後廚房拿菜。
這酒館是得雷歐的標緻建築,規模很大,驕傲地建在高高的海岸上,這足以使坐在裡面的客人們俯瞰整個港口了。
不管是在鎮外出航海歸來的鎮民,還是航行途中停靠得雷歐的生意人或冒險家,這類人總是喜歡尋個地方交流途中見聞及地方情報,這時候開放不拘的酒館自然成爲受歡迎的場所。
酒館由一對夫婦主營,外加僱用的若干個服務生與夥計,有條不紊地日夜營運着。
兼職廚師的丈夫叫艾薩克·庫克,年紀五十不到,正在收尾將那炒鍋用力顛動一記,而後笑盈盈將盤子推向對面。
“喏,孩子,勞煩你端出去吧。”
庫克夫婦算是半收養了身份不明又無依無靠的外來者達弗迪爾,將他安排在酒館工作。每月除了按時發放工資外,還將酒館最上層的一間閣樓撥給他住。
這實在令人感動和感激,少年從此過上了安穩踏實,和平放鬆的居民生活。
“辛苦了,我這就端出去。”達弗迪爾小心翼翼將瓷盤放入木製托盤中,另一手拿着調味用的醬汁銀壺,步伐穩健朝大堂走去。
路過賬臺時,坐在裡面負責收銀的老闆娘擡頭衝他溫柔一笑漫不經心開口道:
“天氣熱起來後,大家就更愛到酒館納涼聊天了,生意確實是更熱鬧了,就是辛苦你們這些跑腿服務的了。好在今天下雨,客人應該不會太多,你們連着忙碌了這麼多天,今晚終於可以早點休息了。”
“非常感謝您的關心,夫人。不過來酒館的客人們大多都禮貌而有趣,我想其它人和我一樣,聽着來自各地的奇妙見聞,看着各色笑臉,是不會產生太大疲憊感的。”
達弗迪爾回以老闆娘溫和的微笑,目光在大堂來回穿梭的同事們身上短暫停留,果然他們雖略顯倦容,但精神仍然活躍,保持笑容禮貌而周到地傾聽每一位顧客的需求。
不遠處海風帶來的滴嗒嗒、嗒——的雨點聲中摻進了嗒嗒嗒嗒的腳步聲。
達弗迪爾託着焗飯來到方纔點單的夫婦桌旁,悄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人數三十左右,看來是鎮上貿易歸來的商隊,這個點恰好能來酒館落腳吃個便飯。只是今晚大概又要忙到兩三點才能結束了。啊—話雖那麼說,但我真的很想休息啊……」
“需要我幫您把醬汁淋到燴飯上嗎,女士?”他俯下身貼心詢問道。
“啊,麻煩你了!”
達弗迪爾提起銀壺,燉得酥爛濃稠發亮的湯汁從細嘴壺口流下,剛觸到滾燙的燴飯表面,便發出嘶——的食材交融聲。
商隊的腳步愈發接近,領頭的那位己握住門把轉動。
等等,不、不!不是商隊!
「叮鈴鈴——」木門上懸掛的銅鈴清脆響起;「歡迎光臨—」老闆娘笑吟吟的招呼聲從賬本間傳來;銀壺跌落在地劃拉出刺耳的「鏘啷——」聲,醬汁蜿蜒一地,醇厚牛肉香裡一絲火藥味直竄達弗迪爾鼻腔。
「 嗞拉—」木門應聲推開,三十二柄火藥槍隨主人立正齊齊發出撻的貼合聲。爲首那名左眉有深色疤痕的高大軍服男人,單手朝櫃檯出示證件。
遠處海面一道閃電陡然墜落,剎那間半個平面白光迸濺,幾秒後隆隆雷聲貼着翻涌浪潮,滾滾在達弗迪爾耳膜轟然炸開。
“倫克維爾防衛隊,接到情報一名迪亞珀利恩典者藏匿於得雷歐鎮,特奉防衛局之命前來拘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