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師父走遠,段零幾微不可聞的輕輕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是不是很不理解,她爲何想要收你爲徒?”
看出來你們關係不好了,你甚至不願意叫她一聲師父,安樂忍不住在心裡腹謗。
當然,她表面還是一副人畜無害乖寶寶的模樣,眨巴着無辜的雙眼,一臉天真的問道:“爲什麼呢?”
段零幾沉默了半晌,回答道:“她以爲我不會殺了你。”
可別別別,別說這種話,當他說出殺這個字的時候,安樂感覺脖子一涼,她不由自主地往裡縮了縮,心說段零幾下一句不會是“但是,她猜錯了”吧?
真是個狠人,爲什麼他總能如此輕飄飄地說出這樣令人膽寒的話呢?如果他下一秒就是掏出匕首殺了自己,她也不會感到絲毫意外。
段零幾倒是沒掏出匕首,但是他順手將門反鎖,然後面色陰沉的朝着她走了過來。
眼看着他越走越近,安樂突然大喊一聲:“你不要過來啊!”
段零幾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可在她看來,卻比他面無表情的時候更瘮人。
“你怕我?”段零幾問道。
安樂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攥着被子角,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害怕,可她略帶驚恐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
見狀,段零幾沒有再靠近,他小聲說了一句:“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安樂沒有聽清,但他臉上的悲傷卻被她盡收眼底,他整個人彷彿籠罩在一片黑色的陰影當中,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像一隻被人拋棄的流浪狗。
安樂不想再看他,將頭偏到了一邊,她是真的搞不懂,爲什麼他這麼陰險毒辣的一個人,總能時不時流露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就好像被人欺負了一樣,讓人疑心自己是不是對他太過分了。
如果換作以前,她一定會檢討自己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對,是不是哪裡戳到他的痛處了,但是現在,再面對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副表情,她只會覺得虛僞和噁心。
或許他並不知道自己以後會做怎樣的事情,或許現在的他是真的無辜,但他就是他。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彷彿在無聲的對峙,片刻,段零幾似乎是累了,一言不發的坐在了房間一側,背對着她,並沒有要出去的意思。多好的刺殺機會啊,可惜自己現在手無寸鐵,安樂望着他的後背忍不住感慨。
此時他年紀尚小,但身形輪廓已經有了大人模樣,其實他比安樂年紀要小,可看起來遠比她滄桑得多。也對,一個是錦衣玉食的公主,一個是寄人籬下的小藥童,看起來差別大也是正常的。
安樂並不知道,其實段零幾很久很久以前就見過她,只是她不記得了,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卑微的奴隸。她更不知道,其實這一次穿越並不是意外,而是段零幾用自己半生的壽命換來的。
他知道她永遠不會原諒他了,所以他找了一個世外高人,用自己半生的壽命換他們重新開始。這一次,他會把所有自己擁有的東西都給她,沒錯,是給她,不是還給她,因爲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欠她。
從頭到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登上王位,爲此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他有自己的野心,也自認爲有令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的能力。從古至今,但凡變革,沒有不流血犧牲的,直至現在他也不認爲自己有任何錯。
不可否認,安樂是他從未見過的光,可這束光總是高高在上,根本照不到那些黑暗的角落。他知道她聰明仁慈,最適合做盛世明君。他以爲,他和她,他們誰當這個帝王都一樣,可他忘了,她並不這樣想。
如果非要說錯,他最大的錯就是什麼也不告訴安樂,以爲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真相,任由誤會越來越深。她一直以爲自己最大的錯處就是不聽她父王的話,可偏偏她就是因爲太相信她那親愛的父王,纔會左右搖擺猶豫不決,差點釀成大錯。
安樂最大的弱點就是把人想的太好,又把人想的太壞,她不太善於用理性去思考問題,而是過於依賴個人好惡和自己虛無縹緲的第六感。
在段零幾看來,這一次穿越,並不是重啓,而是他生命的倒計時。他已經做好了覺悟,輔助安樂成爲一名合格的帝王,將她親手送上王位,然後孤獨的迎接死亡。
他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微微低垂着頭,像一座冰冷的雕像。其實他賴着不走,也不過是希望能和她多待一會兒。打開這扇門,外面的世界光怪陸離,他已經有些疲於應對。
不知道是不是強行改變時間線的原因,所有的一切好像速度都加快了。原本,要等安樂走後,他溜進暗道偷看師父的藥學典籍被發現,這才和她的關係出現了裂痕,可照目前的形式來看,師父已經開始防着自己了。
現在的他,根本不需要偷看那些藥學典籍,因爲早已學會並且滾瓜爛熟,所以這個環節似乎是略過了。
師父是肅寧王的人,是他養的十大暗影之一,排行老七,平日裡從不出現在外人面前。最近不知爲何,二人似乎鬧了什麼矛盾,肅寧王急切的想讓段零幾代替她,從而順理成章將她廢棄掉。但只要找不到替代她的人,肅寧王就拿她毫無辦法。
若收其他人爲徒,爲了自己的前途,段零幾定會痛下殺手。師父急切的想收安樂爲徒,就是爲了斷肅寧王和段零幾的後路。她是肅寧王的親生女兒,肅寧王不可能拿她當做自己的刀,更不會讓她知道自己私下做的那些事。而段零幾 ,她在賭,賭他喜歡她,賭他不敢殺她。
所謂徒弟,必要的時候,也是人質。
不得不說,師父這一步棋走的很對,完美無缺,只是有一點她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段零幾早已學會了她所有的巫術。她以爲只要自己不再教他,自己就永遠不會被他所取代,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重要。
對於肅寧王來說,他們不過就是一把刀,用的順手的就多用幾次,鈍了、豁口了、不好用了,再換一把更鋒利的就是了,反正刀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