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大地,聞起來都是萌動新生的氣息。當夜色無邊,時間的琴絃緩緩撥動幾人內心深處的聲音……此刻,狹小的居室內毫無沉沉睡意。
單黎璇窩在小小的單人沙發內,雙腳蹬着邊緣,下巴頂在膝蓋上,手指不自覺地絞着牛仔褲腿,不說話,歪着頭,偷偷打量着若有所思的大哥,還有,眉頭微微蹙起的哥哥……
溫暖的沙發搭巾滑落下來了,而她根本沒有發覺,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了。
沐清因剛剛離開,之後的詭異氣氛就變成了這樣。
“咳……璇子。”夏正陽向前傾斜着身子,貌似艱難地發出了聲音。
“大哥……”同樣地,這是艱難地聲音。
居室內的聲音又中斷了,三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更加詭異。
三人從小一起長大,經歷過尋常孩子不曾經歷的成長過程,他們敏感,疏離,沒有安全感。然而,在月遙小居的養育下,十多年來彼此依靠,相互信任,共同努力,長大,升學,生活,工作……他們擁有了最緊密的親人。
兩個男孩帶着一個女孩,離開月遙小居時,柳老爺子說過:你們的路還長,相聚相伴相守離別……孩子們你們會經歷更多……
一直以爲的道理都在心裡。
而如今,他們內心充滿了茫然與彷徨。一種類似於對分離的擔憂和對各自未來不確定因素的恐慌……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解一嘗試着吞下一口茶水,讓心頭的不安定稍稍平息。
“璇子?你喜歡沐清因。”他清冷的目光閃爍着不一樣的光。
是啊,一起長大的妹妹,已經長大了,快18歲了。這一夜發生的事情,逼迫着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事實。
夏正陽望着解一和單黎璇,在他的意識裡,解一與璇子是他的親人,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兩個跟他擁有一樣身世的孩子。他們命運相似,他們命運相連,他想盡自己一切能力去化作他們的保護傘。可是……他沒有想過——這個期限是多長。
夜色彷彿是保護色,就像那溫暖的壁燈,散發出橙黃色的光輝,柔化了他們各自不自在的神色……
“大哥,哥哥。”單黎璇的下巴仍磕在膝蓋上,那樣,似乎更有安全感。
“我喜歡師兄。”她的聲音低低的,似乎,下一刻,那雙飄忽的眼神就將徹底埋進自己的身體,顫顫巍巍。
夏正陽喉結微微聳動了一些,想張口說話,卻沒有出聲,隨即,他艱難地吞下一口涼茶水,緩緩閉合眼睛。
人生的這一課,沒人給他們上過。
當璇子不知所措,空氣裡沒有絲毫聲動時,解一立起身子,慢慢蹲在她的眼前,雙手輕輕捧起她的小臉兒,與她平視。
“妹妹,哥哥想看你一直快樂。”解一清冷的聲色彷彿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實,然而,在與單黎璇對視的目光裡,那裡明明寫着一輩子的守護與承諾!
“我跟大哥一樣,只想看到你幸福,跟其他的女孩子一樣。”解一加強了對第一句的解釋,璇子無聲的淚水猶如決堤一般,涌動而出。
解一展開有力修長的雙臂,連同女孩兒的手臂、膝蓋、後背,一股腦兒狠狠地擁抱住!
夏正陽閉緊的雙眼滑下溼潤的淚痕,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滿足地弧度。
他深深地感受到,原來自己的軟弱,依舊是不敢面對自己的人即將離開。而解一卻比他更加堅強,有擔當了。
他很開心很欣慰。
三個年輕人的情感,在此刻,肆無忌憚地宣泄開來,似乎從未有過的對未來充滿了新的期許,那纔是完整地人生吧!
……
安靜的室內,空氣都是冷滯的。雖然,柳林遠早已把整棟房子的空調系統檢測了個遍、調適了個遍,但他仍舊認爲若是長期住下去的話,整棟屋子都需要翻修……
季尤坐在書桌旁,晚飯後,他一直保持這次姿態已經很久了。
這次下定決心跟隨奶奶來到這個城市,並非一時興起,而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父母與爺爺奶奶之間的情感糾纏,他總是置身事外,然而,一家人,過去的終究過去,誰又不能原諒誰呢?
房間裡沒開大燈,只有門口一盞小小壁燈。
電腦屏幕上“Dreming”幾個字母飄灑蜿蜒,就像絲綢一樣散落在天際,遊戲的界面已經有所改動,遊戲的菜單也做了簡潔明瞭的調整。
遊戲裡的線索,還得跟解一好好探討一下。季尤右手食指點動“小屋”二字,又停下來了,他不禁把思緒停留在對解一的記憶裡。
他扭頭看着與牀一體的牀頭桌,那個抽屜他剛剛上了保險鎖,那裡放置着重要的東西,連接着他與解一……若在珺苑,就沒這個必要了。畢竟這裡,到處都是奶奶的人。
……
想到這裡,季尤點開手機屏幕,看到微信界面一天前的“晚安”……他的心裡卻有些隱隱不安了,“夏至”的約定,那時候,他有沒有勇氣,或者說是有沒有底氣,跟解一好好相處,聊一聊那些“往事”,那些已經隨風飄散,若有若無,已無人問津的往事啊?
他低低地俯下身子,把臉貼在手機的屏幕上,嘆了一口氣。
蒼白的臉龐被電子屏幕熒熒的光芒映照,顯得毫無生氣,淡粉色的嘴脣微微張合,囈語一般,發出幾乎聽不到的身音……
媽媽,他很好,很好……
窗外淡淡的月色鑽進了乳白色的牀簾縫隙,電腦桌旁的地面,拉出淺淺的身影,與夜色融合,與孤寂一起,悵惘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