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邁過正廳門檻的劉居賀直入主題,“敢問時公子是什麼人?”
沒有收到沒有指令,也沒有任何消息說有人要來接頭,冒然來找藏在皇都城的諜首,時雲川能理解對方的懷疑,便說道,“和你們一樣的身份。”
聽到這話,劉居賀心裡慢慢的放下戒備,“時公子憑什麼會認爲劉某人就是‘柳暗花’?”
“‘柳暗花’,一聽這個詞,都會誤以爲這是一個女子的名號,我也不例外,在軒寧街將附近可疑的女子查了個遍。”時雲川不請自坐在一張陳舊的木椅,毫不客氣的倒出茶壺的水喝了起來,接着說道,“沒辦法,我只好去安重山的家裡搜尋,但是那裡被授天府的人翻了個遍,不過好在老天不負有心人,讓我查到了一絲線索。我想左良肯定沒有親自去那裡,只是叫了手下的人去搜查,粗心的手下忽略了那裡幾盆花草。”
劉居賀一臉輕鬆的說道,“這皇都城內大部分人志趣高雅,家裡種那麼幾盆花花草草的不足爲奇,我院外也放有幾株盆栽。”
“家裡面種有那麼幾盆花草的確不足爲奇。但是奇怪的是盆栽中有一株雕棠花,花的外形如紅豆一般,不識此花的人都以爲是豆類。這種花只生長在西宣的貢州,在南楚幾乎沒有,因爲這種花不易成活,它對各方面要求極爲苛刻。雕棠花蘊意是思念故鄉,思念親人,帶在身邊一睹解思愁。想必劉掌櫃和安重山都是貢州人吧?我仔細觀察了安重山家中盆栽的擺放,可不像是會養花之人。所以他家中雕棠花多半是你養拿去優草堂送過去的,但是安重山久久纔來與你接頭,一來二去的,在沈記優草堂放久了的花盆多少都會有點藥味。”時雲川注意到此刻的劉居賀面容有些發僵,繼續說道,“不過放了那麼久了,也就只有我外面的那位朋友能聞得出來,軒寧街就只有一家藥鋪,那就是沈記優草堂,於是我就去那查,他們告訴我掌櫃告假,就在我送沈小姐的第二天,而且你還姓劉。”
“那有何不妥嗎?”劉居賀問道。
時雲川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於是我只好跑來你家看看,剛纔發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直到我看見院中花架上的幾盆雕棠花,我更加確認了。”
劉居賀聽的很認真,時雲川對花藝的瞭解程度讓他大吃一驚,心中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時公子,你繼續。”
“‘柳暗花’其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劉掌櫃與安重山常以雕棠花作爲接頭信物,你倆的姓氏和花連起來再明白不過了。”時雲川面含淺笑,的說道,“不得不說,實在是高啊。”
“劉安花”諧音就是柳暗花,利用這樣的一個層面意思來迷惑敵人。
劉居賀眸中不禁露出了讚賞之色,低頭搖了搖,“那還不是被時公子發現了?萬幸的是左良沒有發現這條線索。”
方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時雲川也不向劉居賀隱瞞來皇都城的目的。當日他安全將楊元宗安全送到皇都城,已經完成其一,至於重振諜網和查明南楚在西宣佈置的暗探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眼下他迫切的想查明,處父親在俞天關戰敗的原因。但是在這裡孤身一人,想查明真相猶如大海撈針,如今找到了潛藏在皇都城暗探,那就不一樣了。
劉居賀一聽俞天關,眉梢間立馬起了怒氣,握着拳頭敲了一下茶桌,說道,“那天老安(安重山)就是想把關於俞天關有奸細的消息送出去,才被他們抓的。”
果然如時雲川料想的一樣,軍中出了敵人的奸細,迫不及待的問道,“可查出那奸細的身份?”
劉居賀嘆了一氣,搖了搖頭,“當日聽到俞天關慘敗的消息後,我們也是痛心疾首。我們安排在授天府的人查到南境的將領裡出了奸細,但是具體是誰不得而知。那奸細將俞天關的城防圖的兵力部署、糧倉、馬廄、軍械標記的仔仔細細,送到授天府。得知這消息後,我們片刻都不敢耽誤,想讓老安將這消息送回去,可...”
之後劉居賀坦言告訴時雲川,自己和安重山兩人的關係不僅是老鄉,而且是從小到大的玩伴。二十多歲的時候一起參了軍,一年後我們就被派到了這裡,已經有二十餘載。劉居賀在城內的唯一聯絡人是大倉。城內潛藏的暗探先將消息統一傳給大倉,然後再將蒐集上來的消息送劉居賀那裡。安重山再通過劉居賀搜來的情報送回西宣,他死了之後,與西宣的聯繫就斷了。暗探網被授天府的人破壞的七零八落,從最鼎盛的七十八人銳減到如今的十五六人。至此西宣也沒有再派人來,他們就像斷了線的紙鳶,不願意承認成爲了棄子。儘管如此,大夥都沒有閒着,弄來的情報整理到信箋,累成一大疊,不僅有西宣的,還有關於中豫、東島甚至遠在千里之外的北漠。
眼下最重要的是查出南境奸細的身份,儘管楚、宣兩國已經止戈有半年,西宣的君主和朝廷羣臣都將都俞天關的戰敗歸咎於時牧。想到父親還受不蒙之冤,時雲川只想早日找出奸細,讓時牧官復原職。
在四個兒女當中,時牧最滿意的是大兒子時雲江,一直把他作爲時家軍的接班人來培養,早早的安排從了軍。在軍營中,時雲江勤學刻苦,心性沉穩,深得時牧的賞識,被授予六品昭武校尉時,時牧就將軍中重要職務交與他處理。時雲江沒有辜負父親的一番栽培,憑着自己的努力,在邊境屢立戰功,平定邊境匪患,一路擢升四品上將宣威將軍。
時家後繼有人,時牧對次子的期望自然就沒有那麼高。但作爲將門之後,基本的軍備要領是必須掌握的,當雲川十七歲的時候每年立夏之際,就要被送去軍營研習兩個月之久。在軍營期間卻常常因爲提出新穎、奇異的戰論與時牧產生分歧。相反時牧更加欣賞中規中矩穩紮穩打的時雲江。也正因爲在軍營待的時間不長,所以在軍中所結識的將領屈指可數。
在離驚蟄奪鼎還不到兩天,時雲川一面爲查明南境奸細的身份想盡辦法,一面爲驚蟄奪鼎做好準備,在庭院中進行一番晨練。
躺在一旁睡椅的大漠無常時不時斜視,說道,“心不在焉的就不要練了。”
長劍入鞘,時雲川也不跟他客氣道,“一大早起來就喝酒,是嫌睡得不夠,還是想續一續昨晚做的夢?”說着走到臉盆抓起布巾擦去臉上的汗珠。
大漠無常冷哼了一下沒有理會,咕嘟咕嘟的飲下兩大口,對時雲川的武功作一通評價,說他的劍法招式整齊劃一 、協調一致,一起一落間毫無偏差,這是優點,也是缺點,過於拘泥於招式。辰了的劍法精妙貴在變化無常,不僅重在一招一式,更講究的心法與劍法合一。
時雲川聽了之後眉睫一跳,愣在原地,想不到大漠無常對師父的武功研究的如此透徹,對自己的武功一針見血。怪不得辰了總說他的招式少了什麼,同樣的一招一式,師徒兩使出來的卻有天壤之別。大漠無常的一番話,終於讓他明白自己缺的是心法,是劍意。
大漠無常擺出一副師尊的樣子,繼續點評道,“你這些天雖然苦於練習,看起來是進步了不少,力道更沉了一些,不過說到底這種練法也只能到普通高手的水平,也是就你現在的水平,再想突破單靠這般苦練是行不通滴。”
時雲川頓時有一種挫敗之感,這幾句話如鋼刺般扎進心底,更加好奇大漠無常看上去大不了自己四五歲,其武功造詣令人望塵莫及。雖然只見過他出一次手,光憑那招現學現賣的“三環破勢”足見他武功深不可測。
正當時雲川想請教他之時,被魏雪絮的到來所打斷。因爲驚蟄奪鼎期日將近,她一大早跑來與時雲川切磋。在南楚,魏雪絮所認識的人並不多,能給她指點武功的唯有時雲川。
時雲川被大漠無常的話弄得有些心不在焉,原本第二十三招可以贏魏雪絮竟用了三十二招。這並沒有讓魏雪絮臉上增添一絲喜悅,反而一副質問的語氣,“爲何時公子不用使盡全力,故意讓着我。”
時雲川連忙解釋道,“並沒有,不要誤會...”
大漠無常一邊手託着頭,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就算他沒有盡力,還不是照樣贏了,這東島第一高手的弟子還是比不過西宣第一高手的弟子。”
在魏雪絮來的第一天,時雲川就將兩人介紹認識。對魏雪絮在哪,善於什麼武功,師承何人,介紹的倒是仔仔細細。但說起大漠無常時,只是簡單的提了一下大漠無常這個名字,至於其他,時雲川也一無所知。
對於大漠無常的冷言冷語,魏雪絮並不放在心上,認爲只要能提高武功,其他都無所謂。只是好奇時雲川怎麼會跟這樣的一個人廝混在一起。這個大漠刀客是一個怎麼樣的一個人?她也說不上來,總而言之,印象不好。冷言冷語的,像極了自己。有時候人就是那麼奇怪,習慣自己身上的缺點,卻忍受不了別人和自己有同樣的缺點。
“誰說東島第一高手的弟子還是比不過西宣第一高手的弟子?”說話的是一名長臉型的男子,二十七八歲年紀,說的一口東島的音腔,正大步流星的走進院子,身後跟着四五名隨從。東島的服飾與中原差異不大,區別的是那裡男子皆是全束髮,也許是島上環境的原因,臨海招風,盤上全束髮不易吹散。
“師哥,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魏雪絮對男子的出現感到有些意外。
男子徑直的走進魏雪絮,眼眸閃過一絲柔情,說道,“雪絮,我到了你的住處,展前輩說你在這裡,我就來尋你了。”
時雲川傾身對大漠無常低聲道,“那人居然跟你一樣使的是雙刀,不過是唐刀。”
一聽說是雙刀,大漠無常立馬從睡椅中坐起,眯着眼眸打量了男子,視線緊緊的盯着那兩把唐刀,懸於同一側腰間,白色皮革裹在刀鞘外面。
魏雪絮的師哥轉過頭直視時雲川,“閣下應該辰了的弟子時雲川吧,這一路走來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個名字”,男子的語氣有些傲慢,說話間在不停的玩弄左手拇指上的漢玉扳指,“我千代原想領教一下閣下的高招。”
“師哥...”魏雪絮剛要想勸阻,但此時千代原已經亮出了雙刀,在半空緩緩劃出重重刀影。
“千代原?專注點,他不僅是谷懿修的首席弟子,而且是千代家的傳人。”大漠無常關切的提醒道,容色變得嚴肅起來。
時雲川頷首低聲嗯了一下,全神貫注的盯着千代原。這個名字對他並不陌生,在煊赫齋的時候,經常聽到司馬璆盤點各國的高手,其中就有千代家族。煊赫齋的少齋主見多識廣,眼界頗高,能入得了他的法眼的江湖高手爲數不多,所以當聽到千代原自報家門的時候,時雲川不由得正容亢色起來,行了劍禮,接下了對方的挑戰。
兩人鉚足了全身勁力,快如風的身影衝向對方,電光石火間,刀光劍影,破風之聲,雙方頃身向前互相背對着,緩緩立直腰身,像一根木樁釘在原地。過了半晌,將刀劍入鞘。
千代家的隨從都看蒙了,在兩人交手前他們就和魏雪絮移步到大漠無常的身旁。其中一個隨從小心翼翼的問道,“魏姑娘,你看出是少主還是時公子贏了嗎?”
魏雪絮一時答不上來,茫然地想了想,搖了搖頭。
大漠無常暗自鬆了口氣,挑了一眼魏雪絮,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個字,“打平了。”
魏雪絮的俏眉微微上挑了一下,疑惑的問道,“先生何以說是平手了呢?”
本不想在多言的大漠無常,被“先生”這個稱呼所推動,挺直了腰身,輕咳了嗓門,“他們一交手,都使出來了自己最強的看家本領,兩人無論從出招的速度、力道、氣勢基本相匹敵。就算再打個幾百回合也難分伯仲,這一點他們瞭然於胸。高手間的對決不是非得打上個幾百招才能分出勝負,有的一招就有了結果。”
千代原爲了這次已經準備了好久,萬萬沒有想到日夜苦練的那招“千獸歸穴”竟和時雲川打了個平手,心中雖有不甘,但正如大漠無常所言,繼續交手下去也不會分出高低,“時公子的武功果然名不虛傳,今天算是見識了。”說話的語調少了剛纔的幾分傲氣。
時雲川抱拳說道,“千代家的刀法絕倫,今日有幸一見,真是大開眼界。”
“雪絮,師父讓我捎信給你,你隨我來。”千代原對着魏雪絮說道,臨走前還不忘給時雲川傳了個消息,“對了,你好像有個哥哥叫時雲江吧,今日在南城門諸國使團進京,在西宣使團裡,我好像看見了他,這會應該在都城的四方館那裡了。”
“我大哥來了?”。
千代原見又驚又喜的時雲川,顯然是不知道時雲江來南楚的消息,一聲告辭之後帶着魏雪絮等人離去。時雲川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迫不及待的想趕去四方館。於公,俞天關戰敗的緣由已經查明是南境的將領中出了奸細,如今最有這個能力去查詢的人就是時雲江。於私,兄弟倆的深厚感情不言而喻。剛走出大門就被一個急匆匆的人撞到,時雲川認出了是沈府的僕人,跑過來給他傳話說沈三益有重要的事情要求見於他。看着僕人焦急的樣子,時雲川沒有猶豫跟着他去了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