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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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埋葬

凌晨兩點多,所有人都喝的差不多了, 就連白莧都有了些許的疲意。

衆人依次被城堡裡的傭人帶回客房, 大廳這裡很快就空蕩了起來。到底都是高素質人羣,雖然盡情歡鬧,但之後地面和桌子上面的狼藉還都在可控的範圍內。

「今晚辛苦了, 你們也早點休息吧。盤子、酒瓶這些明天早上再說。」白莧看向自己依舊精神抖擻的管家。

在對方說話之前, 她繼續補充:「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你就不要把那些管家守則放在心上了。」

在某些方面, 這個外國老頭固執的可怕, 白莧不得不用上命令的腔調。

「好的。」頓了一下, 把邁向雜物間裡清潔工具的腿收回。管家微微躬身, 然後招呼其他人回房, 「願你們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大廳的燈光很快泯滅,唯有天上的星子與明月, 穿透雲層墜落而來。

滿廳寂靜。

走在長長的臺階上, 感覺到自己被一雙大手牢牢牽著, 白莧哭笑不得, 「我沒喝醉,你不用這麼小心。」

不知道爲什麼, 她總覺得自己男朋友有點怪怪的。

「我知道。」孟既庭回頭看了一眼, 「不過, 這兩者有什麼關係麼?」

即使白莧沒有喝醉,他同樣能夠牽起她的手。

彷彿是透過眼睛看出了自己男朋友的意思,白莧眨眼, 然後放任自流。

城堡鋪設的不知道是哪個國家出口的地毯,踩在腳下異常的柔軟。隨著時間的推移,孟既庭分明感覺到了身邊女孩的呼吸與剛開始的時候沉重了不只一籌。

同樣是接觸過酒精的人,孟既庭當然知道這是爲什麼。白莧到底還是喝醉了,只是她不承認而已,而且在自己看過去的時候,女孩的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清明。

這姑娘,嘴巴真硬啊……

就好像是即將繃斷的弦,越到臨界點,越表現的若無其事。有那麼一瞬間,孟既庭有種觸摸到白莧靈魂深處的錯覺。

明明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醉酒而已,多正常?

換個方向問,到底是多沒有安全感的人,纔會連醉酒的權利都不給自己留?

或許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白莧不能讓沒有任何防備的自己出現在旁人的面前。

「哢嚓」,細小的開門聲使得孟既庭驚醒,因爲動作幅度有點大,他只覺得右腳有點疼。

感覺到皮鞋踢到牆壁產生的動靜,白莧眉頭微挑,高度的伏特加經過發酵之後所散發的氣息越發的醇厚,「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沒有。」孟既庭反應很快,半點端倪都沒有露出來。

白莧轉頭,兩秒鐘後,她無奈道:「還說沒有,你的情緒都寫臉上了。」

「不會吧……」微微低頭,掩飾住自己目中的澀意,孟既庭甚至還狀似愉悅的笑了那麼兩聲,「你肯定是看錯了。」

已經好久沒來過這裡,臥室裡的佈置都已經有點陌生了。或許自己當初就不應該買這個城堡,反正也沒什麼用。

微不可見的停頓之後,白莧又將名貴的實木門關上。昏黃溫暖的燈光亮起,她看向自己的男朋友,「不高興就不要笑了。」

墊腳捏了捏男人的臉,白莧語調輕鬆,「醜。」

「你這樣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看著女孩透露著狡黠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果放在往常,孟既庭說不定早就惱羞成怒了,但現在……

「你真的沒有喝醉?」冷不丁的,他又把這句話說了一遍。

白莧歪頭,耐心十足,「沒有。」

「那你能不能再陪我喝點?」這一夜,孟既庭突然就不想睡了。停頓兩秒,他補充,「我難受。」

這人有什麼好難受的?剛剛不是還好好的麼?

孟氏運營正常,幷且不斷往海外擴展業務,勢頭可以說是如日中天。孟父孟母身體健康,仔細想想好像沒什麼可以煩心的吧?

白莧本來以爲他是胡亂編造了一個藉口,男人嘛,偶爾也會撒撒嬌,這也算是一種情趣了。然而等接觸到孟既庭沉靜的眼眸時,她忽然就不這麼想了。

可能是燈光太過暗淡,白莧還真的從裡面讀到了幾分死死壓抑、彷彿是不可與人傾訴的痛楚。

深吸一口氣,白莧有點慌了,「喝喝喝,我現在就下去幫你拿。」

三十多歲的成熟男人脆弱起來,可真要命。白莧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到底沒敢耽擱,非常利索的就往樓下走。

看著女孩的背影,孟既庭的情緒有些難以自控。他現在腦海之中,只有白莧坐在沙發上自斟自飲的場景。一遍一遍,輪迴播放,彷彿永遠沒個盡頭。

兩分鐘後,孟既庭手中就被塞了一個洗乾淨的玻璃杯。

「冰塊和伏特加沒有了,我拿了一瓶沒打開的朗姆酒,你湊合湊合。」白莧輕咳。

其實她撒謊了,高度的伏特加還有幾瓶,不過喝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正孟既庭可能也就發泄發泄,什麼酒應該都無所謂,度數低一點醒酒快,第二天不至於太難受。

甘蔗發酵釀的東西,喝的時候甚至有點甜味。

孟既庭默不作聲,出神的望著白莧動作,她對人好的時候,哪怕是一個細節,都不會有疏漏。可也就是這樣,孟既庭纔會覺得難受。

兩隻玻璃杯很快被裝滿,臥室的門也被鎖上了。除了窗外明朗的星月,不會有人知道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白莧這邊剛把酒瓶放下,那邊孟既庭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之後,緊接著就把杯子裡的酒一口悶了。下一秒,他眼也不眨道:「再來!」

「……」沉默一瞬,白莧也跟著動作,不過她不傻,只慢悠悠的喝了一半。

本來白莧以爲兩杯酒下肚以後自己會聽到什麼驚天大秘密,比如孟氏其實只是看起來很好,實際上內裡被掏空了。再或者說孟既庭發現自己其實不是孟父和孟母的親兒子,是三十多年前兩人在垃圾桶裡撿來的……畢竟也只有這些事,才能讓他失態成這個樣子。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白莧都沒聽到孟既庭吐露出來半個字,他就好像真的是莫名其妙覺得難受,隨便拉著她喝酒一樣。

「唉……」因爲覺得自己其實是想多了,白莧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孟既庭見狀停下手來,「你喝醉了?」

「沒。」白莧擺手。片刻後挑起眉頭,她敏感極了,「我發現你今天晚上問了很多遍這個問題。」

「嗯。」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孟既庭眼神瞥向女孩手中的酒瓶子。

「……」好吧,看來是問不出什麼了。沒辦法,白莧只能再一次給他滿上。

以這種莽撞的喝法,不出意料,沒半個小時酒瓶子空了。

又待坐了二十分鐘,感覺到視線內所有的物體都開始模糊、分裂,腳下的地面也在轉動,孟既庭放下杯子,突然開口,「我有點……噁心?」

因爲不太確定,他的聲音非常的輕。

「那裡是衛生間麼?」孟既庭轉頭,手指指向一扇木門。

嘴角微微抽動,白莧點頭,「對。」

實在是不放心,她是想跟孟既庭一起進去的,但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白莧同樣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只一瞬,她就穩住了身形,好似沒有半點異常。

可能是有些忍不住,孟既庭趁著這個空當就踉蹌著走了進去,順便把門也給關上了。

緊接著是水聲和嘔吐聲。

「你沒事吧?」知道男人這個時候看不見,白莧死命的揉捏著太陽穴,儘量保持清醒。實際上,兩瓶伏特加加上兩杯朗姆酒,她醉的要比孟既庭厲害的多。

「還、還好。」隔了一扇門,男聲有些模糊,「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更難受了。」

「所以說喝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見門被無意之間反鎖了,白莧只能折回去,坐在牀沿上。

「那麼你呢?酒量這麼好,就沒有借酒消愁過?」她聽到男人這麼問。

醉酒其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爲了保證孟既庭不會把頭浸馬桶裡淹死,白莧開始配合他聊天,「沒有,我只在必要場合碰這東西。」

「那麼我需要練多久,才能像你似的,醉了也跟沒醉一樣?」

「其實半年就差不多了。」有人是天生的海量,有人則需要後天訓練。很不湊巧,白莧屬第二種,「你又不需要這個技能,別瞎折騰了。」

孟氏總裁,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把他灌醉?

「所以你需要。」

「這不是廢話麼?」酒氣越發上涌,白莧已經分不太清孟既庭的語氣了,所以她自然感覺不到其中隱匿的艱澀。

「你以前參加的酒會是怎麼樣的,我只知道國內那些自詡上流社會的人其實對普通人幷不感冒。」孟既庭不會做出這種姿態,但他見過的卻不少。白莧這種沒有任何根基的華裔,出現在奢靡的宴會上,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畢竟,天下烏鴉一般黑。

「如果你是那些人的話,你會怎麼看我呢?」白莧沒忍住,打了個呵欠,她的雙眼也逐漸朦朧了起來。

足足過了半分鐘,衛生間裡才又有男聲傳出,只是往外吐露字句的時候格外的艱難而已,「……工具、玩物。」

所以說白莧不是天生的酒量好,她只是沒資格喝醉而已。誰知道宴會裡面有沒有人渣,看準機會就讓保鏢隨便把她拖到某個房間裡去。

「還有……談資。」

與服裝界新銳,還是個亞裔美人春風一度,說出去還挺有面子的。反正對方跟那些真正的名媛不一樣,沒什麼雄厚的背景,翻不出什麼浪花。更甚至,哪怕是不小心弄死了,天高皇帝遠的,也不會有人給她報仇。

這大概是她沒真正走上金字塔頂端之前,真實存在過的事。

白莧睏意加深,強撐著精神說:「差不多吧,不過後來就不會有人這樣了。」

「在事情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之後,莧莧,現在的你……開心麼?」

她有沒有哪怕一秒鐘覺得發自內心的的高興過?

「有什麼好開心的?」支撐不住閉上眼睛,白莧喃喃,「我這輩子,想得到的其實都沒得到,想抓住的,其實也都沒抓住……」

旁人看起來風光無限,住著五層樓高的城堡,開著限量款的跑車,出入許許多多非上層階級不能進去的場合,甚至在許多歐洲國家行走都有那麼幾分人脈和薄面。

可這些,又能怎麼樣呢?

「我這麼努力考那麼多第一,就只是想在老頭子走不動之前攢夠錢,帶他四處轉轉,不用太多,兩三百萬就夠了。我們先去羅馬和佛羅倫薩,再去戛納和尼斯,哦還有瑞士的特拉肯盧塞恩,巴黎其實也挺不錯的。到時候我會騙老頭子說我錢包丟了,讓他在大街上給人寫書法,賣藝賺錢,聽說老外都喜歡這個。哈哈……到時候他肯定要氣死的,想想就覺得有趣。」

「不過可能老天爺見我貪心,賺的錢竟然是兩三百萬的十倍百倍,所以就把老頭子帶走了。」

她明明,一開始就不是這麼想的啊……

伴隨著「嘩嘩」的水流,男人的嗓音啞到幾乎發不出聲的地步,「那麼,有沒有辦法,讓你重新開心起來?」

「沒……」可能是睡著了,白莧低語聲逐漸小了下去,到最後徹底消失。

「我開心不起來了。」

衛生間裡——

將洗手池銅質的水龍頭緩緩關上,孟既庭低垂著頭,沒有人看到他的手有些發顫。片刻後,他擡起頭,映照在鏡子上的,是一雙發紅的眼睛。

今晚孟既庭大概得到了所有問題的答案,可他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他的白莧,早在兩年前就把自己的一部分埋在了漆黑陰暗的墳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