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從不遠處向自己走來,蘇淺依下意識地轉身就跑。
她一邊迎着聖誕前夜的寒風拼了命地挪着步子,一邊頻頻點頭,似乎在默默地堅持着自己的猜想——是北京的冬天太冷,所以逆風奔跑時纔會覺得眼睛刺痛得像要流淚。
一定不是因爲他。
剛跑了沒幾步,一雙有力的大手就適時地揪住了淺依的後衣領,把這個氣勢如牛的小女子重新拎回了起跑的位置。
沒錯,確確實實是“拎”了回來。
這個動作,不可取代——那是蘇淺依這輩子所經歷過的最特別的相處方式,並且,只發生在他與她之間。
於是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發現其實記憶中的很多事情,都是因爲這個男人的存在才變得無從替代。那些幾乎佔滿了青春裡全部回憶的往事,她又怎麼會忘記。
印象中,他們的相遇是在兩年前的七月七日,天陰,心晴……
但還沒來得及將腦海中的畫面細緻鋪陳,她就悲喜莫辨地發現,男人那張英俊的臉不知何時已經靠得自己那麼近,那麼近。
近得,甚至可以聞到獨屬於他的淡雅味道。
“怎麼辦,我突然不想再放你走了。”附在她的耳邊,他用近乎呢喃的方式攫住了她的思緒。
男人撒嬌似的委屈語調伴隨着溫熱的吐息縈繞在耳畔,毫不費力地拂亂了她原本平穩的心跳。
用力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淺依很努力地抓回了一絲冷靜,掙開依然拎住自己不放的魔爪,憤憤然地回頭看向他。
與那雙清亮的眸子對視了半晌,她突然敗下陣來,卻又心有不甘,於是禁不住拔高了聲調對他吼道:“顧巖,你鬧夠了嗎?!”
顧巖。
她從來沒有想過,再次喚出這個名字,竟然是在如此狼狽的情境下。
曾以爲分手不過是兩相淡忘,終有一天,她可以再次平靜地提起這個
人,一如提起一場很美很美的夢境,又如同將往昔的情愫放於舌尖,細緻品嚐。
但事與願違,在分手一週年紀念日的當天,她就這樣很沒出息地亂了心跳、輸了矜持,用近乎扭曲的聲音吼出了他的名字。
料峭寒風裡,與淺依的歇斯底里截然不同,顧巖如素平常地兀自淡定着。
他袖手站在寒冬的風裡,看起來竟是一如從前的氣宇軒昂。
很難得的,她不逃,他不追。他們就這樣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彼此對峙着。此時對於他們而言,街道寂靜,世界空茫。
平安夜應有的喜悅似乎與他們全然無關,甚至周遭人羣熙攘,卻依舊無法爲這對男女渲染出一絲熱鬧的氛圍。
就在淺依以爲這樣的僵持會持續到天地洪荒時,顧巖忽然用很溫和的聲音打破了意味不明的沉默。
這一次,沒有撒嬌,沒有委屈,甚至也沒有溫柔,他只是用靜得不起波瀾的聲音陳述着簡短的五個字:“一百零七次。”
她不解:“什麼一百零七次?”
“我追了你一百零七次,從去年的今天算起。”顧巖沒來由地笑起來,但那笑容裡若有似無的,卻分明是苦澀。
“蘇淺依,你覺得這樣夠了嗎?”
這驟然低落的語氣終於將淺依的視線徹底牽絆住,她因此順理成章地仔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棱角分明的乾淨面容,優美的下巴曲線,緋色薄脣,英挺的鼻樑上架着金屬質感的半框眼鏡,鏡片後面是睿智而清朗的明眸。
他就像從她的記憶中直接走出來,沒有一絲一釐的變化,甚至只要她願意,隨時都可以在腦海裡清楚地描繪出這個男人所擁有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分毫不差。
下一秒,在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覆着薄繭的指尖已經輕撫上顧巖有些消瘦的臉。而他疊上自己的手,溫柔地迴應着她難得的主動。
指尖纏繞的久違觸感,讓這個習慣了獨自堅強的女人終於忍不住淚如雨下。
寂靜相對了很久,蘇淺依才終於從心緒四下游離的狀態中徹底清醒過來。搞清楚狀況的一剎那,她像是被什麼灼痛了般,猛地抽回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爲什麼已經分手整整一年,相遇卻視而不見總共一百零七次,她卻還是會產生這樣不該有的衝動,以及行動。
淺依不懂,始終不懂。
她太笨,一不小心就用眼眸傳遞了那些說不出口的情愫;而他太聰明,不偏不倚地將她迂迴的心思捉了個正着。
顧巖原本苦澀的笑容裡突然多了一分欣然的味道。
他說:“淺依,承認吧。”
她明知顧問:“承認什麼。”
“承認你還愛我。”直白露骨的話語裡,有着十足十的篤定。
淺依似乎並不驚訝自己所聽到的,只是面對如此霸道的命令,她到底還是無法做出任何迴應。
承認又怎樣,否認又如何?那些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了。
盯着顧巖那張乾淨而英氣十足的面容看了許久,淺依的腦海中卻漸漸浮現出另一張極美的容顏。
那容顏,屬於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女人,Alice。
當Alice的完美形象在腦海中越來越趨近於完整時,淺依禁不住皺緊了眉,死死地攥住了拳頭。
她的指尖那麼用力,以至於稍長的指甲幾乎快要嵌進手掌裡。可即使這樣,手心所傳遞的疼痛觸感卻還是不及心尖上的刺痛來得強烈。
那些埋藏在晦暗角落裡的殘破記憶,她已不想再與他提起。
但不提及,並不等同於不存在。
畢竟,她從始至終都在清醒絕倫地提醒自己說——
蘇淺依,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是你永遠的噩夢,亦是你與他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