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風挺大,顧衍想。
風嗚咽的聲音順着窗邊肆虐而過,也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因爲屋裡太冷,醒來的時候感覺腦袋裡裝的不是腦子,是他昨天去工地和的那幾斤水泥,整個人頭重腳輕,躺牀上四肢無力還隱約傳來疼痛。
耳朵邊一陣嗡嗡聲,緩了半天顧衍纔回過勁兒來。
掀被子的時候顧城打了不止一個哆嗦,屋裡的冷氣順着他衣服的領口往裡鑽。
腳底和雙手一陣冰涼。
外邊陽光沒投進來多少,本來就昏暗的小屋子會喘氣的除了他沒別人,出門的時候顧衍套了兩件外套,加起來沒有一件羽絨服厚。
這屋子三十平米,除了一張老舊的牀就是他上個月剛撿回來的沙發,外加一張桌子和一個簡易衣櫃。
幾乎空蕩蕩的沒有生氣。
他要去的廁所要走大概兩分鐘的路,才能見到一個公用的,蹲到腿麻顧衍才站起來。
頭好像疼的更厲害了,不知道爲什麼還一陣心慌。
在走回屋裡他已經沒了睡意,從桌子上拿起煙後又麻利的躺回被窩裡,猛吸幾口後,顧衍覺着鼻尖有些酸意,打了幾個噴嚏才舒服一點。
人要活着,首先得有個工作,昨天是在工地的最後一天,包工頭承諾下月初會把工資發給他。
但離月初還有二十多天。
顧衍嘆口氣,翻坐起身,從牀墊下面拿出個存摺,愛惜的翻着看了看。
今兒本來想歇一天,但是存摺上面的零隻在小數點之後,顧衍眯着眼把煙抽完,準備在拿一根的時候又忍住了。
王哥來電話的時候顧衍正在洗臉,眼睛裡面進了水,顧衍也顧不得擦,眯着眼睛摸索的拿起手機:“王哥。”
“幹他媽什麼呢,這麼半天才接電話?”王哥粗糲的嗓聲從電話那邊傳過來。
顧衍拿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洗臉。”
“來活兒了趕緊的,走一車貨,今兒就能給你結錢!”
“救世主。”顧衍笑笑,頓時覺着身上來了力氣:“給我地址,我卡着點兒去。”
“我發你......”王哥說道一半兒又停下:“得了,就批發市場你先來,市場口等我,要我說你那破手機趕緊換一個,開機五分鐘,看短信十分鐘。”
“我懷舊。”顧衍說。
“等你,快來啊。”王哥乾脆利落的掛了電話。
出門就是一條小巷子,顧衍打了個哆嗦,也不知道是穿的少了還是突然降溫,反正一股風突然吹過來,在他領口轉了幾下,直接鑽進衣服裡,把他後背那塊兒吹得相當鼓。
把衣服裹緊,顧衍避開從下水道里反出來的黑水,沒在意空氣中瀰漫着下水道特有的惡臭,徑直往外走去。
住在巷口的張老頭還在遛他的愛鳥——一隻鸚鵡,顧衍拿手背蹭了蹭泛紅的鼻尖,趁張老頭不注意,對着鳥籠狠狠拍了一巴掌。
籠子裡的鳥兒開始撲騰,顧衍嘎嘎樂。
張老頭氣的直冒火,眼珠子瞪得老大,扯着嗓子就喊:“顧衍!”
“早啊。”顧衍倒退着一邊走一邊衝着張老頭揮揮手。
“你讓人打了?”張老頭繃着臉,身上穿的那件不合身的大布卦到是洗的乾淨。
顧衍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劉海下面還隱約能看出紅腫了一片:“你說這個?...磕的,再說了,除了您誰敢打我啊...”
“放屁!”張老頭大聲說“上次就是碰了下你胳膊,非嚷着說我碰瓷兒,天天嚇我的鳥兒!”
顧衍趕緊笑着臉又走回來,扶着張老頭的肩膀蹭了蹭“晚上我買只雞回來,喝兩杯?”
張老頭臉上一樂,正準備答應,餘光瞄見顧衍腳上的新鞋,頓了一下才繃着臉,用硬邦邦的語氣說道:“不吃!晚上我兒子來看我。”
“那行,你兒子走了我在來,老頭我掙錢去了!”顧衍樂了兩聲,對着張老頭的鳥籠又拍下手。
“滾蛋!”張老頭在顧衍身後喊。
拿出手機正準備看下時間,發現屏幕怎麼也亮不起來,顧衍叼着煙蹲在馬路牙子上,眯着眼睛把後面電池摳出來又按上,開機鍵按了能有一分鐘才叮鈴鈴的響了幾聲,緊接着屏幕刷的一下亮起來。
顧衍寶貝似得用手擦擦屏幕,一看時間發現還早,他待着的地方是個早市入口,早點攤兒的飯香味兒爭先恐後的往他鼻孔裡鑽,顧衍從兜裡摸出來個塑料袋,裡面鋼鏰兒和幾塊錢的紙幣塞了不少。
數出來五塊錢,顧衍拖着有點蹲麻了的腿進了一家包子鋪,“一碗豆漿再給我個肉包。”
“五塊五。”正在盛豆漿的阿姨頭也沒擡。
“素包子呢?”顧城問。
那阿姨聽着聲擡頭,看着眼前的顧衍皺了下眉“五塊。”
“那給我一碗豆漿加個素包。”顧衍把零錢放到那阿姨面前。
顧衍覺得自己吃的挺飽,反正最後走的時候他那個盛豆漿的碗已經連豆渣也不剩,中間找那阿姨添了兩次水,最後一次那阿姨裝沒聽見,顧衍也沒堅持,把碗放到桌上就出去了。
肚子裡暖呼呼的身上就有勁兒,顧衍蹦躂的往公交車站走,他今天要去的地兒有點遠,靠走路真會耽誤時間,反正剛纔省了五毛,花一塊坐公交車也不虧。
車來的時候顧衍擠在了最前面,把兩個五毛錢硬幣放到售票員手裡“一個人。”
“一塊五。”售票員說。
顧衍楞了一下,擡頭看着售票員前面的小牌子問:“漲價了?”
“早漲了。”那售票員不耐煩:“趕緊的後面還有人。”
顧衍又從兜裡掏出來塑料袋,數了五個一毛硬幣放售票員前面的臺子上,頭也不回的往車廂後面走。
模糊間聽着售票員低聲說了一句‘有病’,顧衍沒理會,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
這種話他聽過太多回了,已經習以爲常。
車一路顛簸,顧衍頭靠在車窗上,思緒回到了以前。
多久了,顧衍以爲自己忘了。
“媽媽......”身後的一個男孩兒突然從後座冒出頭來,指着顧衍挺大聲說了一句:“這哥哥在哭。”
小孩兒的聲音在空蕩寂靜的車廂內顯得分外大,顧衍蹙眉,卻也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你啊,可要好好學習,以後掙大錢,不要成個小混混,穿的破破爛爛......那纔是有你哭的......”
女人的聲音淹沒在顧衍的意識裡,顧衍只覺着心臟被外面的冷風吹過一般,已經不會再跳動。
王哥說的批發市場顧衍經常來,下了公交,遠遠地就看着王哥粗壯的身子,穿着一件黑羽絨服,帶着個毛線帽,跺腳在罵着什麼。
看到顧衍來了,王哥把手裡的煙扔地上,把手裡買好的幾個大包子塞給顧衍,挺大聲的說道:“吃了嗎?今天算你小子運氣好,趙老闆多出來一車貨,都是蔬菜,不着急但你也趕着時間啊,臨時找不到司機,送到鄰城,那邊兒有人接應......你小子得打起精神,半路別給我出狀況,沒有跟你搭班兒的司機。”
“謝王哥。”顧衍只是笑笑,跟着王哥進了批發市場最裡面。
“我好說歹說,工資多給你加一百,還包伙食,去吧......”王哥看着顧衍上了車,欲言又止,從自己隨身帶着的皮包裡拿出一小瓶飲料:“喝點兒,注意安全。”
“走了。”顧衍把卡車門咣地一聲關上,點着火,看着後視鏡裡王哥微胖的身子越來越小,剛纔還存在眼底的笑意慢慢褪去,留下的,只是讓人不易察覺的孤獨。
去鄰城要開一天的車,王哥還交代過,明兒返回來之前,要在從鄰城拉一批貨回來,畢竟車不走空,不然利潤得虧。
顧衍一路開的順暢,隨意往後視鏡撇了一眼,驚奇的挑起眉。
後面那輛路虎可是跟了他半個多小時了。
後面那車流暢的車線,和自己在開的這輛又大又重的破卡車比起來,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
顧衍把視線抽回來,心底泛起一股笑意。
自己恐怕和那種安穩日子,不會有交集。
正想着呢,顧衍餘光看着前面變了綠燈,突然從旁邊的道兒上,迅速插進來一輛小轎車,顧衍剛剛踩下去油門,趕緊急轉反向盤猛踩剎車,這種小型貨車剎車一般都很靈,只聽見刺耳的剎車聲劃過,顧衍的車屁股那塊兒傳來‘砰’的悶響,緊接着車哆嗦兩下熄了火。
那輛插進來的小轎車疾馳而去,顧衍一口‘媽的’憋在嘴裡,剛纔打了方向盤,現在顧衍的車不在直線上,通過後視鏡正好能看到身後那輛路虎的車頭。
只見車頭的保險槓已經凹了進去。
臥槽?
顧衍頭皮發麻,手腳幾乎同一時間做了決定,等他整個人反應過來的時候,車已經馬不停蹄地上了路。
簡桀盯着自己的車頭,順手撿起剛纔那輛小貨車車廂上掉下來的一小捆圓白菜,有點犯懵。
這圓白菜真給力,保險槓都能給他砸歪了。
遠處已經有交警騎着車往過趕,簡桀打了個噴嚏,從兜裡掏出一直在響的手機,接起:“嗯?”
那話那邊說了什麼,簡桀臉色不變,悠悠地說道:“出車禍了。”
“沒,車出車禍了,人沒事。”
“婚紗?嗯,你定時間,一起去試。”
“微信羣?”
簡桀握着手機的手微微用力,毫無察覺的吸口氣,說道:“隨便你,我高中沒有聯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