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輕輕一動,蘇雪突然覺得有些莫名尷尬。
她側頭去看江如雪,但東華皇后縱然帶病在身,卻也是優雅端莊,母儀天下。
他們已經習以爲常,而自己卻沒見識般的吃驚。
齊尚坐在金花蟠龍頂下,九龍睥睨尊龍椅上,蟠龍皇袍蒙着金光一層,仿若天神下凡。
沒有那在她腦海中已經根深蒂固的戲謔玩味、盤根錯節般的陰沉算計,和彷彿與生俱來的冷漠輕蔑,只有屬於傾世帝王該有的霸氣與睥睨,賢王明君纔有的恢弘氣度,令人神往。
一不小心,就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那嚴肅和壓迫的氣氛便隨之變化,齊尚略一揚手,彷彿面臨千軍萬馬而面不改色,黑雲壓城而城池巋然不動,怒卷狂風到了他面前也化作春風一縷,輕而易舉便拂去過於令人興奮的沉默。
“衆卿家不必拘禮,今日是萬壽節,也是慶功宴,。東華非量小之邦,洋洋盛事不應爲規矩所縛,衆位盡興而來,也當盡興而歸!今日宴上,不必跪、不必守、不必沉,賜座!”
蘇雪隨着衆人謝恩落座,沉肅的氣氛驀然變得靈活起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不約傳開,不待行禮,即便笑道:“皇上今日來遲,這第一杯,可得先受了!”
周毅素來將齊尚奉若神明,此刻也忍不住調侃,端起杯子起身,“皇上!臣等不及要祝皇上萬壽、東華千秋了!”
蘇雪驚異地看着他們,在盛朝,從來沒有臣子敢這樣大膽!
舒曼葉的壽辰,的確也很盛大、精緻,但除非舒曼葉開口,沒有人敢壯着膽子打趣當今陛下。
她看向齊尚,齊尚也無意掃了她一眼,兩人視線焦灼一瞬,蘇雪便下意識嘟起嘴別開頭。
哼。
齊尚:“……”
暗歎口氣,齊尚隨即笑起來,“周愛卿今日這祭文念得朕頗不好意思,朕還沒罰你喝酒,你倒算計上朕了?諸位大人且都盯着周毅,今日他不醉,便不許他歸!”
“正是正是……”
東華的瓊漿玉露酒,四海揚名,隨着國力漸盛,這酒如今已不單單是飲品,更是榮譽。
能夠入宮飲此酒,無論去到哪裡,都是值得稱道的事情。
雲丹使者喝了很多酒,就在入宴之後,他的桌子上已經換了三瓶“瓊漿玉露”,這的確是好東西,他們貪婪地想要將這東西永遠留在肚子裡,作爲自己的祭奠。
青九欣慰地看着齊尚,突然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個躲在自己身後瑟瑟發抖的小影子了,就像是重新認識了一遍他。
酒杯中劃過流光一縷,素玉盯着齊尚望了良久才垂眸,嘴角笑意不自覺地擴大,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後,長長地出了口氣。
若是皇兄看到今日之東華,想來心中必然再沒有遺憾。
有遺憾的,只有他了。
舒曼葉,血債血償,你如此害怕尚兒長大,但他到底還是長大了,長成了你畏懼、恐懼的模樣。
將酒水全數飲下,素玉笑了笑,齊尚身邊的太子位。
東華小太子今日笑得很開心,也很懂分寸禮貌,桌子上雖然放着東西,但他卻碰都沒碰,正襟危坐,時候崇拜地看向齊尚。
歌舞已起,伶人執百花,帶着掩蓋不住的笑意魚貫而入,盤旋着佔據了整個大殿。
衣香鬢影,絕代佳人,叫人眼花繚亂,大臣爭先恐後地上前賀壽拜禮,從皇城外的百官結對上前,唯恐自己帶來的禮物不能入天子眼中,一籮筐一籮筐的奉承話往外直倒,絕不重複。
齊尚對答如流,甚至還能交出其中一兩個人的名字,頓叫別人幾乎感激涕零。
齊無憂還是孩子,沒有人要求他要正襟危坐,也沒有人給他定了一定要知書達禮的規矩,但他卻很自覺,叫來賀壽的人都忍不住誇上兩句,每當此時,江如雪眼中的笑意便會更濃一分。
只是每當人誇過齊無憂之後,目光便忍不住在那隻顧着吃東西素無慮身上頓了一下,好笑地看了他兩眼。
雖說只是小孩,但有了對比,才更覺得當今太子甚是得體,那就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
齊尚察覺官員目光,也往旁邊一瞥,正好瞥到素無慮將一盤對他們來說是用來觀賞的晶珠燴吃了個乾乾淨淨,還順便舔了下嘴巴。
自家兒子還怕人家沒吃飽,又給推了一碗湯過去,素無慮連謝都沒說,直接就灌了下去。
“嗝!”素無慮茫然地愣了一下,同齊無憂面面相覷。
東華小太子多機靈一個人啊,立刻懂事地遞了塊手帕過去,“歇會再吃。”
齊尚:“……”你是想把人家喂胖了還將“小胖子”頭銜摘出去?
青九正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天女散花,佳人美而不嬌,媚而不膩,這排練兩個多月的舞蹈可不是在山間民莊裡可以看見的。
天女如蝴蝶般飄搖而去,很快又換上民間雜耍,吐火耍花槍、花鼓戲逗說書,不拘一格,氣氛瞬間便至高 潮,讓人想不看都難。
隨後便是諸位外使進獻賀禮了,五花八門的貢禮、被墨汁寫滿的禮單如流水般從使者手中出現,又從太監手中過了一道,最後存入了珍寶閣,入了皇帝自己的私庫。
直過了一個多時辰,宴會上的氣氛似乎還處於高 潮,沒有半點回流下跌的趨勢,在一些朝臣自發賦詩、比舞的時候,呼聲更高。
薛世等人也老了,自然不可能上去比舞,年輕一輩的倒是興趣到了,當場給皇帝舞了一曲,雖然看不出到底舞了什麼,但卻讓所有人都樂不可支起來。
帶着醉意的年輕官員大概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留在了翰林待詔的詩詞書畫中,至於精明老練的翰林待詔筆墨所出的成果如何,那就要看幾日後酒醒的年輕官員們是哭着求人家把詩詞刪了,還是笑着重金買詩抄錄回家掛着了。
好在這都是其次。
紫菀使者捧着笑臉拜壽時,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們。
比起暫時看不出端倪的雲丹來說,一身南疆服侍的紫菀小國其實更加惹人注目,他們大約也早有準備,起身後便跪身行了大禮。
齊尚已經說過不用跪了,但他們還幾乎是五體投地,歌舞絲竹之下,人聲隨着他們的動作變得細微起來。
青九 、素玉同時看了過去,近處朝臣一凜,江如雪擔憂地掃了眼蘇雪。
他們知道,今夜的重頭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