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衛宮切嗣對親手殺死親人這件事沒有悔恨,那是自我欺騙。
每當回憶起父親衛宮矩賢作爲父親的溫暖,以及娜塔莉亞·卡明斯基的諄諄教誨,在夜深人靜之時,衛宮切嗣都會不由得出神許久。
他的選擇“沒有錯”。
他的父親是邪惡的魔術師,他的研究會引發災難;娜塔莉亞·卡明斯基駕駛的飛機上是數百名食屍鬼,若是飛機降落,電影中的亡靈天災將會在飛機降落的那座城市中成爲現實。
衛宮切嗣做了正確的事,如果要在生命中做出選擇,拯救其中的一部分,放棄一部分,那麼衡量被拯救者價值的唯一指標,便是數量。
在被放棄的少數人當中,或許有些人對社會的貢獻會更大,例如他們可能是頗有建樹的科學家,具有稀有才能的人才,但處於對他們毫無瞭解的“旁觀者”,只能將所有生命一視同仁,拯救大多數。
這殘忍的選擇,便是衛宮切嗣所信奉的“正義”。
所以,爲了達成對最廣大生命的救贖,他必須做下最後的惡。
依然參與聖盃戰爭的御主,只剩下他一人。
自愛因茲貝倫家前來爲間桐櫻治療的維希路德醫生在儘早到達時,已經告知衛宮切嗣:
想讓聖盃真正開啓,需要極其從英靈座召喚來的全部七名從者的靈魂。
在聖盃戰爭中生存到最後的一名御主,需要殺死自己的從者方能開啓聖盃。
在衛宮切嗣的認知中,聖盃是萬能的許願機。
既然如此,即使是略顯宏偉的願望,聖盃也是能夠將其實現的吧?
以聖盃的奇蹟之力改變這個醜陋的世界,從此這個世界上將不再有戰亂與爭執。
爲了到達那樣的世界,即使自己爲此付出生命也不爲過。
對眼前兩名從者的謀殺,這將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惡。
衛宮切嗣低下頭,在他的右手手背,與saber阿爾託莉雅簽訂契約的三枚令咒迄今還沒有減少,而他的左手上則保存着一枚與Berserker現任御主——一個年幼女童——交易得來的令咒。
在兩名從者“沒有任何預料”的情況下,衛宮切嗣低聲說出了那句話:
“以令咒之名下令……”
一抹若有若無的掙扎自衛宮切嗣的臉上一閃而過,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saber、Berserker……自裁吧。”
驚愕與掙扎,浮現於saber阿爾託莉雅俏麗的面龐上。
高大的berserker正背對着自己,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從背後仍然可以看到其握着長槍的手不自然地顫抖着,彷彿是在與一個看不見的,抓着他的手的什麼東西做着艱難的鬥爭。
“切嗣,你……”
saber同樣掙扎着意圖說些什麼,但令咒的效力對從者是絕對的。
獲得勝利,聽從命令等寬泛且時效過長的命令由於限制弱,對從者幾乎是無效的,但讓從者自我了斷這樣具體而強制的命令,將會被令咒百分之百地執行。
因此,兩名從者就這樣懷着不解、仇恨等情緒,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黃金長劍與龍紋長槍流光溢彩,而它們的主人一定不曾想過,最終貫穿自己胸膛的,將會是自己最熟悉的武器。
…………………………
尖塔大廈樓頂,肯尼斯透過望遠鏡,將冬木市市民會館前的情形盡收眼底。
他把自己的眼睛從望遠鏡的鏡筒旁移開,轉身面對間桐櫻。
“小櫻,你趙叔叔現在遇到麻煩了。你是他的御主,所以現在只有你能夠幫助他了。你願意幫幫你的趙叔叔嗎?”
間桐櫻不假思索地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
“肯尼斯老師你說吧,只要能幫上趙叔叔的忙,不管是什麼事情我都會去做的。”
“乖孩子。”
肯尼斯微笑着說道:
“那麼,小櫻你現在跟着我一起說——”
幼童稚嫩的聲線與青年男子略顯刻薄的聲線融合在一起,與尖塔大廈樓頂的寒風中飄遠:
“以第二令咒之名下令”/“以第二令咒之名下令”
“賦予吾忠誠的守護者”/“賦予吾忠誠的守護者”
“主宰自我命運之權利!”/“主宰自我命運之權利!”
間桐櫻嬌小的手上,第二令咒閃爍着深紅色的光芒,隨後消失不見。
肯尼斯欣慰地摸了摸間桐櫻的頭:
“做的很好,小櫻,但是還不夠,讓我們再來一次。”
“以第三令咒之名下令”/“以第三令咒之名下令”
“賦予吾忠誠的守護者”/“賦予吾忠誠的守護者”
“主宰自我命運之權利!”/“主宰自我命運之權利!”
間桐櫻手上的最後一枚令咒,同樣放出深紅色的光芒,隨後消失不見。
……………………………
黃金的長劍穿胸而過,高潔的騎士之王帶着不解消失在冬木市的街道。
但berserker手中的龍紋長槍,卻在即將貫穿其胸膛的最後一刻停在了半空。
一名從者的令咒分別有兩名御主同時掌握,這樣的情況從第一次聖盃戰爭開始直到現在都只發生過一次,而在此基礎上擁有令咒的兩名御主發出的命令出現衝突的情況更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但令咒終究不過是魔術,遵守魔術的基本原則。
當兩個人站在相同物體的兩旁同時將物體朝相反方向推動的時候,該物體移動的方向將會由力量更大的一方決定,這是十分容易理解的原則。
那麼,同樣是令咒,以兩枚令咒下令的間桐櫻的命令,具有比衛宮切嗣以單獨一枚令咒作爲祭品所下的命令更強的影響力。
最終的結果,便是趙雲以自己的“自我意志”拒絕了衛宮切嗣的命令。停止了自殺行爲。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衛宮切嗣感到措手不及,他的武器已經被他收回,甚至卡利科衝鋒槍的保險已經被關上,現在他距離趙雲之間的距離不足五米,這樣短的距離,他的槍從拔槍、打開保險、瞄準到扣下扳機最終開槍所耗費的時間,絕對比不過眼前從者擡起長槍的突刺。
更何況,人,幾乎是不可能戰勝從者的。
視野中,眼前白衣銀甲的英靈以肉眼幾乎捕捉不到的速度向自己逼近。
哪怕已經強行開啓固有時制御四倍速,衛宮切嗣依然沒有逃脫趙雲的追擊。
英靈扼住衛宮切嗣的咽喉,推着他直接撞進了燃燒着的冬木市市民會館中。
冬木市的市民會館,與世界上其他所有市民會館一樣,在平日裡會充當市民們舉辦大型會議以及音樂會等演出的場所,館內最主要的設施便是舞臺和觀衆席。
而在被berserker推入市民會館後,衛宮切嗣搖晃了幾次自己因爲撞擊而感到暈眩的大腦。
當他睜開眼睛後,他看到了冬木市市民會館的舞臺之上,一個通體似由黃金構成杯狀用具,正在半空中懸浮着,自這“聖盃”中產生的魔力波動極其強大。以至於衛宮切嗣這樣身經百戰的魔術師都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而從這“聖盃”當中,源源不斷地涌出一些詭異的黑色物質。這種物質整體都是漆黑色,但看上去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濃稠的酸奶。
“我自己都進入了火場,強行讓我進來的berserker去了哪裡?”
環顧四周,衛宮切嗣發現原來是自己現在正處於半躺倒在地,觀衆席的靠背遮擋了自己的視線。
衝擊力造成的傷痛,尤其是肩部的扭傷以及肋骨的斷裂在衛宮切嗣體內阿瓦隆劍鞘的作用下很快便癒合了。
他扶着觀衆席的座椅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穿白衣,戴銀甲的berserker轉過身來,凝重的表情無比精彩,幾乎可以入選演員的教科書。
“切嗣先生,儘管你一定是希望殺死我。但我認爲你還是需要了解一下,關於聖盃的一個尚未揭示的真相。”
說着,berserker以一種無法反抗的巨大力量,將衛宮切嗣抓住。而後帶着衛宮切嗣一同跳進了聖盃內涌出的黑色液體。
漆黑而黏稠的液體包裹着衛宮切嗣,將他的意識帶向遙遠的幻境中。
回過神來,記憶中最鮮明的東西,只剩下子彈、匕首、劇毒、炸彈……
和被自己親手終結的,無數生命。
這些生命都化作屍體,被自己踩在腳下。
“切嗣,你是正確的。”
衛宮切嗣扭頭看去,在他身邊站着的是熟悉的妻子,愛麗斯菲爾。她的臉上,是純潔的少女般溫柔,卻又如母親般慈愛的笑容。
她靠近切嗣,與他並肩站在屍山上。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陪我。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到達這裡。”
“愛麗……”
愛麗絲菲爾那令人懷念的親切面龐,讓衛宮切嗣感到溫暖。但衛宮切嗣隱隱約約感到有些什麼不對勁。
是因爲她身穿着自己從未在愛因茲貝倫家看到過的漆黑的長裙嗎?
不,雖然這也是原因之一,但更讓衛宮切嗣感覺不對勁的,是有種忽略了什麼重要問題的感覺。
對了,自己明明是在進行聖盃戰爭,並且被berserker推入了黑泥之中,爲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而且自己很清楚,愛麗斯菲爾的體內是“聖盃”,既然他已經在冬木市市民會館中看到黃金的聖盃,那就意味着愛麗斯菲爾已經死了,甚至連身體都不會留下,爲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
切嗣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將最初想問的問題說了出來。
“這裡是哪裡?”
愛麗斯菲爾掩嘴發出輕柔的嬌笑:
“這裡是能實現你願望的地方。你現在就在你所追求的聖盃之內。”
切嗣語塞,扭頭打量四周。
如大海般翻滾着波浪的黑色泥土。
四處都是由乾枯的屍體組成的屍山,它們在逐漸沉入海中。
天空是紅色的,像鮮血一樣紅。在黑色的泥雨中,漆黑的太陽支配着天空。
風,是詛咒與哀怨。
如果用什麼詞語來做比喻的話,這裡不是地獄又是哪兒呢?
“你是說,這裡就是聖盃?”
“是啊,但不用害怕。這不過是未成形的夢境,或是還在孕育的胎兒一樣的東西。現在,它只是在等待出生。”
“看那裡。”
愛麗絲菲爾指向天空。那裡有一個黑色的“太陽”。
在愛麗斯菲爾特別指出後,衛宮切嗣又仔細觀察了一番。
原來那不是太陽,而是一個黑色的漩渦,那裡是這個類似地獄一般的世界的中心,是天上的一個“孔”。
孔洞中,是深不可測的黑暗,彷彿能夠吞噬一切。
“那就是聖盃。雖然還沒有形態,但容器已經被裝滿。接下來只要禱告就可以了。根據被託付的願望,它能變化出相應的樣子。接着它才能獲得現世的姿態和形狀,纔可以出現在“外界”。”
“正如我所預料的,來到這個世界的果然是你。好了,快點祈禱吧。你的願望將賦予聖盃形態。只有你纔是配定義它的人。切嗣,對聖盃禱告吧。它將實現你的願望。”
切嗣一言不發,只是注視着那個可怕的“孔”。
只要是個神經正常的人類都不會認爲那個“孔”是什麼好東西。可即便如此,愛麗絲菲爾還是笑得那樣淡然呢。
對了,衛宮切嗣恍然大悟。
她的笑容,這個“愛麗絲菲爾”的笑容纔是這個世界最讓他感到異常且不對勁的地方。
“你是誰?”
衛宮切嗣向眼前的“妻子”發問:
“如果聖盃的準備已經完成,也就說明愛麗絲菲爾已經死了。那麼你是什麼人?”
“我就是愛麗絲菲爾啊。”
“愛麗斯菲爾”巧笑嫣然,輕輕提起黑色的長裙向衛宮切嗣行了一個淑女的屈膝禮。
衛宮切嗣從懷中摸出那把他最信任的戰友contender,他已經提前在裡面壓入了一發起源彈。
衛宮切嗣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眼前這個披着他妻子外貌的可疑女子。
“不要試圖隱瞞,回答我!你到底是誰?”
面對充滿殺意的槍口,身穿黑裙的女子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說道:
“好吧,我不否定你所看到的,只是我的一張面具。畢竟如果我不借用某個已經擁有人格的‘軀殼’,就無法和別人交流。我只是爲了傳達我的願望,才裝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但是,我所擁有的愛麗絲菲爾的人格卻是貨真價實的。她在消失之前,最後與她進行接觸的人是我。所以我繼承了愛麗絲菲爾最後的願望。她希望我能以她的樣子出現。”
衛宮切嗣憑藉直覺聽出了眼前人的言外之意。
既然她,或者說是它將這個地方稱爲“聖盃的內側”,那麼眼前這個以“人”的姿態出現的“非人之物”,應該就是——
“你是聖盃的意識?”
“嗯,你可以這麼認爲。”
藉着愛麗絲菲爾的身體,它認同地點點頭。但聽到這兒,切嗣卻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不可能。聖盃只是純粹的‘力量’而已,它根本不可能擁有什麼意識。”
“以前或許是這樣,但現在不同了。我擁有意識和願望。從那個你所愛的人那裡繼承的願望,一個渴望真正擁有生命與感情的人造人所抱有的願望——我的願望是——‘希望被生於這個世間’。”
“這不可能!”
它所說的話讓衛宮切嗣感到難以置信。
如果這是事實的話,那麼它就不是切嗣所追求的那個“萬能的許願機”。
“既然你說有意識,那我問你,聖盃會怎樣實現我的願望?”
彷彿是遇到了難題一般,“愛麗絲菲爾”微微歪下頭。
“這個問題切嗣,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像你這樣一個非正常人類的存在本身就已經無限接近聖盃。所以,你才能像現在這樣,在與我交流的同時,還能保持理性。如果換作普通人類,在被那黑泥碰到的同時就精神崩潰了。”
愛麗絲菲爾開朗而愉快的說道。
“拯救世界的方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所以我會繼承你的做法,像你一直以來所做的那樣爲你完成願望。”
“你在說什麼?”
切嗣沒能理解。因爲他所理解的東西如果是真的,那麼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回答我,聖盃到底要幹什麼?如果聖盃降臨現世,究竟會發生些什麼!?”
對於彼此的答非所問,“愛麗絲菲爾”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搖了搖頭:
“沒辦法。那麼接下來,只有讓你去問問你自己的內心了。”
白皙柔軟的手掌,遮住了切嗣的雙眼
“親眼去看看吧,你會明白聖盃的答案的。”
…………………………
大海上漂着兩艘船。
一艘船上有三百人,另一艘兩百人,總共五百名乘務人員與乘客,以及衛宮切嗣。假定這五百零一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後剩下的人類。
接下來切嗣只要根據下列命題和角色來演一場戲就行了。
“兩艘船底同時開了一個致命的大洞,而擁有船舶修復技術的只有切嗣一人。在修補一條船時,另一條船會沉沒。那麼,你會選擇修哪條船呢?”
愛麗斯菲爾的聲音慵懶而閒適。
“當然是三百人的那條船。”
符合衛宮切嗣一貫的作風,衡量生命重量的唯一的單位就是數量,爲救多數犧牲少數。
“當你做了決定後,另一條船上的兩百人把你扣住,要求『先修補這條船』的話,你會怎麼辦?”
“這……”
還沒等回答,切嗣的手中便出現了一挺機關槍。
槍如同自動機械一般突然射出了子彈。切嗣只得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只是一瞬間,二百人便被全部射殺。
“正確。這纔是衛宮切嗣。”
切嗣一動不動地目送載着屍山的船漸漸沉入海中。甲板上的每具屍體,似乎都是自己所認識的人。
“那麼,剩下的三百人丟棄了受損船隻分乘兩艘新船繼續航海。這次一條船兩百人,一條船一百人。但這兩艘船的船底,再次同時出現了大洞。”
“喂!”
“你被乘坐小船的一百人拉住,要求先修理這條船。你會怎麼辦?”
“這可是……”
眼前亮起炫目的閃光,隨着炸彈的爆炸,乘坐小船的一百人化爲了海中的淤泥。這就是衛宮切嗣的作法。和他向來的風格一樣,貫徹了殺戮。
“對了!”
“這不對!”
哪裡正確了。生還了兩百人,而爲此,他分兩次,一共殺死了三百人。
“不,你的計算沒有錯。你確實爲了拯救多數而犧牲了少數。好了,下一個問題。”
沒有理會切嗣的抗議,遊戲的主人繼續說道。
一百二十人和八十人被放在天平上。切嗣虐殺了八十人的少數人。
接下來是八十人和四十人。“魔術師殺手”再次送葬了少數派的四十人。
六十人和二十人
二十五人和十五人。
選擇還在繼續,殺戮還在繼續,屍山越堆越高。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的東西?”
這低級的遊戲讓衛宮切嗣直犯惡心,他向那個自稱“聖盃的意識”的東西發問。
“是的,這就是你的真理,這是殺手衛宮切嗣的內心作出的回答,也是聖盃作爲願望機必須爲聖盃戰爭的獲勝者實現的願望。”
“不對!”
看着被染紅的雙手,切嗣慘叫道。
“這不是我的願望!我希望能有除此以外的方法,來救贖這個世界,讓世界獲得永久的和平!所以我才尋求聖盃,我才尋求魔術的奇蹟!神秘的奇蹟!”
“你沒能認知的方法不可能包含在你的願望內。如果你希望拯救世界,就只能用你已經認知的方法來實現。”
“開什麼玩笑!這又算哪門子奇蹟!?”
“不,這就是奇蹟。你所期待的願望,無法憑個人的力量實現的願望,將會以聖盃巨大的力量來完成。這不是奇蹟又是什麼呢?”
五百人的大船上的倖存者,迄今還剩下五人,那全都是對切嗣來說最重要的人。
但他還是必須做出選擇,是救兩個人還是三個人。
他絕望地扣動扳機,擊中了衛宮矩賢與娜塔利雅卡敏斯基,腦漿四濺。
“你想降臨現世,對全人類做出這樣的事?難道這就是爲我實現理想嗎?”
“正是。你的願望最適合聖盃的形態。衛宮切嗣,你簡直太適合‘此世全部之惡’這一名號了。”
還剩下三個人,是救一個還是救兩個?
切嗣用顫抖的手握住了刀柄。
淚水已經枯竭。帶着如同鬼魂一般空洞的目光,切嗣撕裂了久宇舞彌的身體。
就這樣,世界上只剩下了兩個人。
不必再放在天平上稱量了。無需計算的同等價值。這是用四百九十八條人命換來的,最後的希望。
完成了這一切的切嗣終於舒了口氣,他彷彿成了一具行屍走肉,被包圍在火爐的溫暖中。
令人懷念的,平靜而溫暖的房間裡,“妻子”和“女兒”綻開笑顏。
也就是說,這纔是他所尋求的,安穩的世界。
不用再去爭鬥,也不用去傷害誰。完完全全的樂土。
“你回來了,切嗣。你終於回來了呢!”
帶着滿臉的喜悅,伊利亞絲菲爾用小手抱住了父親的脖子。
在大雪紛飛的最北端城市,有這樣一份安寧。
染血的生涯,在最後迎來了這樣令人不敢想像的溫暖。
如果這樣平和的兒童房間就是世界的全部,那就不會發生任何爭執與糾葛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家人,甚至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存在,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再也不會有戰鬥和紛爭。
“對吧?明白了?這就是聖盃爲你所成就的願望。多麼溫暖而幸福的世界啊!”
愛麗絲菲爾對正沉醉在幸福中的丈夫微笑道。
只要向聖盃祈禱就行了。
祈禱妻子復活,搶回女兒。
在無限的魔力面前,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奇蹟。
剩下全都是幸福。在這顆一切都被毀滅的星球上,最後的三個人類,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愛的女兒伊利亞撲進了自己的懷裡。
“伊利亞只要能和爸爸還有媽媽在一起就夠了。”
撫摸着懷中最爲疼愛的女兒的頭,切嗣的淚水奪眶而出。
“謝謝,謝謝……爸爸也最喜歡伊利亞了。我發誓這一點上爸爸所說的絕無虛言!”
切嗣將槍口,抵在了女兒小小的下巴上。
“再見,伊利亞。”
少女的頭部,隨着槍聲爆裂開來。
切嗣被眼淚沾溼的臉頰上,沾着帶有銀色髮絲的肉片和血跡。
愛麗絲菲爾慘叫起來。她瞪大雙眼,頭髮散亂,瘋狂而忘我地大喊。
“切嗣!你幹了些什麼?!”
切嗣將衝上前來的妻子壓倒在身下,用手掐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聖盃,是不該存在的東西。”
不管這具軀殼內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但與身體共存的愛麗絲菲爾的人格卻依然真實存在。女兒被殺的絕望和痛苦,以及對殺死女兒的丈夫的憎恨,都毫無疑問是愛麗絲菲爾真實的感情。
切嗣徑直注視着她,接受了這一事實,同時使出渾身力氣掐住了妻子的脖子。
“你爲什麼拒絕聖盃!爲什麼,你要這樣!?”
“因爲,我……”
從喉嚨中擠出的聲音如此空虛,就像一陣吹過空洞的風。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捨棄了自己所追求的奇蹟,也放棄了與初衷完全相悖的利益。
他放棄了追求聖盃,那麼與愛因茲貝倫家的契約自然也就失敗了。
存在於幻想中,與年幼的女兒如常人父女一般幸福的生活下去,這樣一個只屬於奢求的願望。自然也就化爲泡影。
“我要拯救世界。”
只有一點,那是貫徹到最後的信念。但這句話爲什麼聽起來這樣空洞。
愛麗絲菲爾凝視着切嗣,她雪白的臉已經漲得通紅。無論何時都帶着慈愛和憧憬注視着他的緋色雙眸,此刻也染上了詛咒和怨恨。
“我詛咒你!”
優雅而纖細的手指抓住了切嗣的肩。從深深陷入皮肉的五指中,流淌出黑色的泥土。
“衛宮切嗣,我詛咒你,爲你今日的拒絕,願你痛苦悔恨直至死亡!”
第三者戲謔一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衛宮切嗣的背後:
“痛苦和悔恨這樣的東西,對於衛宮切嗣而言已經夠多了。就算再多上一些,不也是不痛不癢嗎?”
他轉過頭,眼前是一個熟悉的面孔,他的戲謔針對被衛宮切嗣壓制住的“愛麗斯菲爾”,而面對衛宮切嗣的臉上則帶着柔和的笑意,彷彿宗教油畫中慈愛的神明。
“Berserker。”
衛宮切嗣從喉嚨的最深處擠出幾個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