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並不代表着一點聲音都沒有,有時候恰恰相反。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村子裡的大火呼呼地燒得正旺,不知什麼被燃着了,發出噼裡拍啦的脆響,不時有被燒燬的房屋轟然而塌,發出一陣接連不斷的悶響。如此嘈雜喧囂的聲音中,卻沒有人發出的任何動靜,甚至連一聲狗叫都沒有,那麼此時給人的感覺不僅僅是死一般的寂靜,更多的是一種讓人手足無措的恐懼。
親隨們已經將手裡的長槊收了起來,掛在馬鞍下面的鉤環上。村子裡宅子挨着宅子,中間的衚衕十分狹窄,無堅不摧的長槊就無用武之地了,真打起巷戰來,連塊板磚都不如。幾個親隨掣出腰刀,領頭的打了個手勢,大家便四散開來,消失在黑暗之中。
馬隊沒有急着進村,暫時在村外結隊而立。村外是一大片田地,秋收已經結束,田地的高粱杆被連根刨出來,土地重新平整了,小麥剛剛播種,還沒有破土萌芽,放眼望去,一派坦坦蕩蕩。尚誠已經派人查探過了,沒有任何的異常,便把隊伍拉到了土地中間,幾十米的衝擊距離,足以把全有來犯者撞成渣子。
霍家臺是個窮地方,村子裡只有一處三進的宅子,已經被盛唐租了下來。宅子最初的主人是原來駐守烽火臺的校尉,修宅子跟建工事差不多,院牆既高又堅固,大門也包了鐵皮,用銅牆鐵壁來形容也不算過份。一個月五銀子的租金,甄義也覺得肉疼,但進了宅子看了一圈以後,他還是忍疼把租約簽了。自從他們在霍家住下,他心裡總有一種不詳地預感,老是覺得周圍有眼睛盯着他們,長期邊地的廝殺,讓他格外的警覺,能找到一個牢固的堡壘容身,這樣會讓他感到踏實一些。
海匪果然來了,按照甄義最初的判斷,就憑他們二十幾個人的能力,再加上這座宅子,支撐三個時辰絕對不成問題,這樣就能保證山莊那邊有足夠的時間集結兵力前來救援。
可惜海匪的強悍卻遠遠的超出了甄義的預料。衆匪聚到院子門口後,強攻了片刻,意識到不能短時間內攻破大門後,一點都沒有猶豫,立即改變了策略,改用火箭攢射,宅子很快就被引着了,甄義這時才清楚地認識到,對手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取他們的性命,照這樣打下去,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
守無可守,甄義果斷地放棄了前院,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緊讓人回去報信,現在他最怕的就是這幫海匪玩圍城打援,盛唐的兵力有限,若真的派出援兵,那可就變成了添油戰術,憑盛唐的底子根本賠不起。
甄義集聚集起了最後的力量,終於順利地將外勤組的三個兄弟送了出去,才放下心來,怒吼一聲,帶着所有的兄弟飛蛾投火般衝出去,只是無奈力量太小,沒多大一會,就全部被亂刀砍倒在地上。
霍家臺的不大,沒多會功夫,親隨們便把整個村子搜了一遍,情況比尚誠想的還要差,大家一個活口都沒找到。尚誠倒吸了一口涼氣,急令衆人下馬休息,嚴密注意周圍動向,同時派出探馬,在霍家臺和山莊之間流水般的來回穿行。
張衝已經知道了霍家臺的情形,雖然心裡覺得憋氣,但現在天色太暗,敵情又不明,又不敢冒然地出來,生生憋出內傷來。好在探馬不時地將前面的消息傳回來,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這才讓張衝稍稍安了點心。
東方終於露出一絲亮光,張衝迫不急待地帶着親衛隊衝了出來,一路狂奔,剛剛和尚誠見上面,話都沒來得久說一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暄鬧聲。
衆人回眼望去,卻是尚誠的幾個親隨,正擡着兩個人往這邊走。尚誠見了,心裡一驚,急忙揮了揮手,示意旁邊的人過去幫忙。大家七手八腳地將人擡過來,張衝上前看了一眼,立即感覺胃裡一陣翻騰,差點吐了出來,他幹了這麼長時間的土匪,如此血腥的場面還是第一次見,儘管在現代的影視劇裡這樣的場景並不稀奇,但不管怎麼說,那是在演戲,除了感到刺激,並沒有太多別的感覺。如今活生生地就發生在了眼前,張衝真的有些撐不住了。
兩具屍體被砍得根本認不出是誰來,好在他們兩個都穿着盛唐的制服,不難猜出他們就是外聯隊的人。這兩個人應該是在突圍的時候,被絆馬索絆倒在地下,然後被亂刃分屍的。海匪們殺了他們後,便把兩個人扔到了路邊的溝裡的,溝裡的枯草老高,昨天夜裡黑暗之中,搜索的人沒有發現他們,直到天光大亮了才找到的。
“誰幹的?”張衝咬牙切齒地問道。
尚誠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地上的兩具屍體,這兩個人都是他的同鄉,是他親自將他們選取到外聯隊裡來的。以前危險的事也沒少經歷過,可他們兩個人每次出去都是毫髮無損,內查隊一直缺人,特別是領頭的,尚誠本來打算將他們安排進內查隊擔任隊長的,可沒想到,這麼一趟差事他們竟然把命擱上了。
“我問你是誰幹的?”張衝聽尚誠沒反應,心底的火騰地上來了,咆哮着喊道。
“不知道!”尚誠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道。張衝看到尚誠的眼裡都要滴出血來,心裡倒一下子冷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進村,給老子查,一幫子海匪又不是神仙,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老子就不信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憤怒和仇恨並沒有讓張衝失去理智,不是他不想瘋狂一把,而是他更清楚,現在他壓根沒這個資本。張衝傳令,留一個隊的人在村子四周警戒,一個隊在海邊巡邏,又讓尚誠挑了幾個眼神好的兄弟,到烽火臺上了望,剩下的所有人全部進村,每十個人一隊,遇上情況立即示警。
一進村子,所有的人全都楞住了。一夜的大火將霍家臺燒成了廢墟,放眼望去,滿目焦土,處處是被菸灰薰得烏黑的斷壁殘垣。
張衝嘆了口氣,擡腿踢開一扇燒了半截的門板,走進院子裡,這是一家普通人家的宅子,三間低矮土坯房,茅草屋頂已經燒盡了,前後兩面牆塌了,院子裡能燒的也都燒光了,只剩下一盤石磨突兀地立在院子中。
“這家人怎麼樣了?”張衝扭頭問了問身邊的光頭強。光頭強嘆了口氣,道:“全部燒死了,剛纔我看了一下,應該是幫海匪把這家人鎖到屋裡然後才放的火,一家五口全成炭了。”
“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沒有。”光頭強搖了搖頭,道:“這幫孫子都是老手,活做得相當利索,根本找不到有用的線索。”
連老殺手教出來的徒弟都找不出線索來,那其他人基本就更沒戲了,張衝搖了搖頭,道:“強子,別管我了,你專心去找,一定能找到點什麼。”
光頭強點頭領命,回頭點了兩個親衛的名,道:“你們倆跟我來。”便徑直出了門,迎面正好碰上尚誠,尚誠楞了一下,道:“強子,你去哪兒?”
光頭強行了個禮道:“尚先生,老爺讓我去查線索。”
“胡鬧!”尚誠沉下臉道:“你不知道你應該幹什麼嗎?什麼比老爺的安全更重要!”
“老尚來了,進來吧。”張衝聽到尚誠的聲音,往前走了幾步,朝着他招了招手,轉頭對光頭強道:“你去吧,一定要給老子查出點什麼?”
尚誠嘆了口氣,道:“員外,雖然海匪是走了,可這兒畢竟不是咱們的地盤,還是要小心爲上啊。”
“沒那麼嚴重。”張衝擺了擺手,道:“怎麼樣,你那邊有什麼收穫?”
“沒有”。尚誠搖頭道:“這幫畜牲到底是些什麼人啊,手法這麼老到。”
“老尚,我看沒什麼好辦法了。不過,大河也快回來了,希望他那邊能知道點什麼。”
尚誠點了點頭,道:“希望如此吧。還有一件事,霍家臺這邊怎麼辦,咱們商行裡可有不少人家是這裡的,這件事沒有查清楚之前,咱們是不是先封鎖消息。”
“封鎖個屁。”張衝怒道:“事情都成這樣了,你能封鎖的住嗎?”
“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我害怕有人會拿這件事做文章。”
“哦?”張衝怪道:“怎麼做文章,難道還會把這件事推到咱們頭上嗎?咱們可是和這霍家臺一點過節都沒有。”
“當然不會,不過也差不多。”尚誠冷冷地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趨利避害是世人的天性。如果說霍家臺的人是因爲我們的人在那兒所以才被屠了村的,你想想,以後誰還敢跟咱們交往?”
“你說的倒也對。”張衝點頭道:“不過,這件事太大了,人家的父母兄弟,老婆孩子都讓人給殺了,咱不能再幹缺德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