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下來人的公幹是年底的例行巡查,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任務。這是一個肥差,吃好喝好,還有孝敬銀子可拿。各處對這種巡查都相當重視,生怕哪裡伺候不到,這幫爺回京後,嘴巴一歪,那可是絕對沒有好果子吃的。
雖然呂成隸屬兵部,但吏部的評語對他的影響還是非常大的,可以說能直接關係到自己的前程,接到公函後,呂成當然一點都不敢怠慢,趕緊處理完手頭的事,將一切安排停妥,早早地便趕到靜海縣城去候着了。
巡檢自有勻州的官員陪同,象呂成這種級別的是根本沒有機會靠前的,整整陪了一天,連頓象樣的飯都沒混上,癟着肚子回到了靜海衛。
呂成剛到軍營門口,正好遇上往回走的張衝,急忙下了馬,將張衝攔下,笑道:“這回來得早,不如回來的巧,該當今天與員外吃酒,快些下馬,咱們裡面說話。”
張衝急忙跳下馬來,與呂成拱手施禮道:“大人客氣了,聽說今日大人去靜海公幹,一路辛苦,在下就不打擾了,說幾句話,我就回去了,還是改日在莊上恭候大人大駕吧。”
“那可不成。”呂成上前拉起張衝的手便往軍營里拉,笑道:“相請不如偶遇,員外今日來得巧,我正有事要與員外說。”
張衝見推辭不掉,只好跟着呂成一路進了軍營。二人肩並肩往裡走,路上正好有羣泥水工在修繕房屋,見呂成經過,工頭急忙跑上來請安。呂成大咧咧地揮了揮手,隨口道:“你等只管忙自己的,不必多禮。”便把那工頭打發去了。
張衝小聲道:“離海盜入侵已有些時日了,這房子怎麼還沒修好?是不是銀兩不足,大人只管開口,我這便差人送過來。”
呂成輕輕一笑道:“員外無意官場,可能有些事情不知道。俗話說,官不修衙,誰願去管這些事?再說銀子自有朝廷撥付,管咱兄弟何事?”
“但營房破漏也有損大人的體面。雖然朝廷自有撥付,不過,我看這修繕之資還是由山莊出吧。”
“真的不用。”呂成笑道:“說實話,我雖然沒有員外有錢,但修營房的銀子還是有的。我以前拖着不修,主要是怕麻煩。如今兵部把銀子撥了,我也只能勉爲其難了。員外不必再提,咱們還是先去喝上兩杯,你是不知道,這一天下來,可把我給餓苦了。”
進了官廳,廚房裡早就備好了酒菜,二人喝了兩杯酒,呂成又狠吃了幾口菜,直到把餓勁壓下去纔開口道:“兄弟,我今天一定叫你過來,真有事要對你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一個?”
“看大人興致不錯,那就先聽聽好消息吧。”張衝笑了笑。
“這好消息嘛,就是兄弟我馬上要升遷了。”呂成嘿嘿一樂,道:“今天我聽勻州司馬說,這次咱們全殲了只都海盜,太子殿下龍顏大悅,着兵部獎擢有功之人,兵部的摺子已經遞上去了,太子有諭照準,兄弟這次升遷已經是板上釘釘。”
“果然是件大好事。”張衝鼓掌笑道:“來,我先敬大人一杯,祝大人官運亨通,步步高昇。”
二人碰了杯,一飲而盡,呂成放下杯子,嘆氣道:“接下來的壞消息,可能很糟糕。兄弟,你對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得罪了兵部的高層。”
“此話怎講?”張衝大吃一驚,急忙問道:“小人一向安分守已,而且與官方往來甚少,別說兵部的高層,便是兵部的人也認識不了幾個,得罪之事,從何說起?”
“不對。”呂成皺着眉頭,道:“這次只都海盜之事,我總覺得有些蹊蹺,我這邊把兵剛剛拉走,那邊海盜就殺過來了,如果不是提前計劃好了的,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難道大人懷疑這件事是內外勾結?”張衝其實早就斷定這是一個陰謀,仍然裝出一副驚訝地樣子問道。
“不是懷疑,是可以確定。”呂成的臉沉了下來,嘆道:“這事可就大了,這次出兵,可是有正式的兵部行文的,這可絕對不是兵部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辦到的,至少也得是侍郎一級的才行,老弟啊,你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
“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張衝叫了聲苦,站起身來,衝着呂成行了個大禮道:“若真如此,還請大人救命。”
呂成急忙攙起張衝道:“老弟說哪裡話,如今你我早已是一條船上的兄弟,說什麼見外的話。這事情也不過是大家推測而已,或許只是一場虛驚而已。勻州的尉司馬與我是一條線上的,我倆的關係一向不錯,這位老兄手眼通天,這次見面,時間倉促,我沒有來得及問,反正過兩天我也要去拜訪他,從他那邊探探消息再說。”
此事一捅開,大家誰都沒有喝酒的心情了。二人草草喝了幾杯,張衝便起告辭,都是滿腹的心事,呂成也不挽留,二人並肩出了營門拱手道別。
尚誠見張衝悶悶不樂,心中不免有些吃驚,催馬來到張衝身邊,小聲問道:“適才聽戴拱道,呂成大人即要高升了,可有此事?”
張衝略略點了點頭,道:“這事已經基本上定了。”
“我看員外有些不快,莫非此事有何不妥嗎?”尚誠忍不住問道。
“能有什麼不妥?”張衝微微一笑,“呂大人升官,對大家都有好處的。”
“我看也是。”尚誠笑了笑,轉瞬又有些黯然地道:“靜海衛一役死了那麼多的人,沒想到朝廷竟然對此什麼都沒追究,反倒一大批不相干的人跟着升了官,這到哪時說理去?我把只都海盜引過來,原本是想借他們刀,讓朝廷徹查海盜之事,如此看來,咱們兄弟的血算是白流了,這一切都是我的失誤啊!”
張衝見尚誠滿臉愧疚的樣子,擺手勸道:“老尚,你也不必自責。雖說你在軍營多年,但官場之上的營營苟苟,你卻未必知道其中的三昧,這裡面的學問大着呢,不是咱們能玩的,而且咱們也玩不起。”
尚誠聽張衝長嘆一聲,言語間更是充滿了悽楚之意,便強撐着道:“咱們現在是正經的商人,交上皇糧不怕官,員外也不必過慮。”
張衝苦笑一聲,道:“哪有那麼好的事,有些事你不去找它,它卻自來找你。”
“此話怎講?”
“你剛纔說起靜海衛之役,就是這事。我感覺這件事沒有完,甚至可以說是剛剛開始。”張衝嘆了口氣,道:“剛纔呂成和我說起此事,他的看法與我們的基本上一致,而且據他分析,咱們很可能得罪了兵部侍郎以上的人物?”
“什麼?”尚誠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他從軍多年,兵部侍郎對於他來說,那可是神一般的存在,惹上這種仇家,想想都覺得驚悚,“不可能,憑咱們根本夠上不這個級別的高官。”
“沒錯,咱們是夠不到這樣的大官。”張衝笑了笑道,“可是有些卻很容易地接觸到他們,比如河州厲家。”
尚誠黯然地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看來這次,他們想要往死裡整我們了。員外可有對策?”
“沒有。”山風吹過,張衝打了個寒戰,頭腦反倒冷靜下來,冷哼一聲,道:“老規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實在不行還有個玉石俱焚嘛。這幫孫子不是覺得咱們的命賤嗎,就用這賤命換他們的千金之軀,一命換一命,咱還是賺的。”張衝說完,仰天長嘯,拍了拍馬,飛馳而去。
回到山莊,張衝換了衣服,便要去後面找鄧玉娘商議,剛剛出了院門,卻見鄧玉娘帶了身邊的丫環,急匆匆地朝這邊走了過來。
張衝笑着迎上去,道:“我正要去尋你,沒想到你卻過來了。”
鄧玉娘沒有接話,只擺了擺頭,小聲道:“去屋裡說話。”
看着鄧玉孃的神情,張衝的心突地沉了下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看來她那邊帶過來的也肯定不是什麼好消息。
二人回屋坐定,命下人迴避了,張衝這才問道:“什麼事?”
“你且看看這個。”鄧玉娘從袖袋裡摸出一封信來,遞給張衝道:“今天上午剛剛收到的。”
信是劉尚書寫的,通篇都是四六句子,神采飛揚,霸氣側露,張衝雖然不能完全看懂,但核心的意思卻還是很明白的。劉尚書在信中,說自己準備回鄉祭祖。當然祭祖只是個藉口,主要不過是想要回山莊。
“看來,戶部還真是個肥缺啊。”張衝笑了笑,將書信隨手丟在桌子上,道:“一開口就是三萬兩,足足是當年賣價的三倍,看來劉大人是真掙了錢了。”
“你還有心情說笑。”鄧玉娘滿臉焦慮的道:“現在咱該怎麼辦?”
“當時咱不是跟劉大人說好了嗎,莊子不過是咱們替他看着。”張衝滿不在乎地說,“既然劉大人想要收回莊子,那咱們完璧歸趙纔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