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今天的開門時間比較晚,日上三竿趙封鏡才揉着惺忪睡眼打開大門。
小二與伙伕幾個都有些佩服這位年輕掌櫃的心大。
趙封鏡也沒什麼查賬本招呼客人的心思,獨自一人待在後院,閉門不出,順帶還掛上了塊別打擾的牌子。
沉浸心神下筆畫符,不是什麼體力活,卻比體力活更加消耗精神氣。
好在趙封鏡破境躋身築基之後,神魂壯大不少,而且這等消耗神意的法子,也能與《秋水蟬露》互補,算是勞累之外的一點小驚喜。
每當趙封鏡一絲不苟,專心做一件事情之時。
小白都會趴在案桌之上,下巴擱在桌面,一雙極爲漂亮的赤紅色眼眸使勁兒盯着趙封鏡下筆動作。
它有些不太明白,爲什麼這麼小的一張黃紙就能如此神異。
至於那些先天銘文,小白看不懂,所以從來不會正眼去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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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夜更迭之後,又是日升月落。
這樣的清淨日子並未持續太久。
今天中午時分。
楚歧夙帶着個三角眼,滿臉橫肉的胖子走入客棧。
那胖子第一眼看上去,跟花神祠的那位圓萊大師有得一比,可惜前者是腦滿腸肥,後者則是壯碩。
楚歧夙問過店小二趙封鏡所在之後,與那年紀相仿的胖子一抱拳,“褚風道友先閒坐片刻,我去與許客卿說一聲。”
那名爲褚風的胖子小眼睛微微眯成一條縫,笑起來倒是頗具喜感,“歧夙姑娘儘管行事,我不着急。”
大主顧啊,別說等等,就算擱這兒耗上半個月,褚風都有這耐心。
趙封鏡緊閉屋門被人敲響。
看到來人是楚歧夙後,趙封鏡笑道:“這麼快又來做客?還是說買賣成了,過來給錢的?”
楚歧夙面無表情呵呵兩聲,“是我那山上朋友想見見你,應該是覺着你初次合作就這般手筆,被當肥羊了。”
趙封鏡挑了挑眉毛,“到了?”
“在客棧內等着呢。”
楚歧夙說完之後,稍稍低頭,看了眼趙封鏡微微顫抖的右手。
女子眼神平淡,沒多說什麼。
趙封鏡也沒想着過多解釋,甩了甩手腕,大步走入客棧之內。
可當他看見某個胖子的熟悉面孔之後,直接一愣。
褚風恰好轉頭,上下打量一番這位白衣公子哥兒之後,有些疑惑道:“許公子認識我?”
趙封鏡回過神,笑着搖搖頭,“沒什麼,就是覺着褚兄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自稱買賣公道,童叟無欺。”
剛纔楚歧夙已經將這位褚風道友的大致來歷說了一些,據說是一位神農宇的最外門弟子,修爲不高,但勝在能做生意,包括三座家族在內,乃至四方山門,銅命窟,洛水淵三座山頭門派,多多少少,褚風都有來往。
而神農宇名頭很大,但並不建立山頭,門下弟子分佈九洲山河,以經商爲傳承。可以說在天底下每座山上集市中,都能找到神農宇弟子的身影。
聽到這話,褚風神色一滯。
眼前這位公子哥兒,該不會是以前被自己坑過的老主顧吧?不對啊,瞅着也沒啥眼熟,以前應該沒見過纔是。
褚風勉強賠笑,“那就說明我跟許公子還是有緣。”
趙封鏡在心底偷偷翻了個白眼兒。
有緣?有你大爺的緣。
“褚兄,要不咱們換個雅間兒聊天?”
趙封鏡雙手負後,笑容燦爛。
這般態度,別說褚風有些吃不準這位白衣公子的性格脾氣,就連一旁的楚歧夙都有些疑惑。
她到現在還真沒見過趙封鏡對誰這般熱絡過。
哪怕是當初與楚家三長老楚林鑫送禮送人情,趙封鏡最多不過逢場作戲的禮敬,要說熱絡真心沒有。
褚風遲疑一下,還是點頭道:“這等大事,自然人越少越好。”
於是。
趙封鏡帶着褚風與楚歧夙走上三樓。
此處從龍門客棧建立之初,便是以供朝廷官員或者山上仙師歇腳的地方,平日裡根本不會有人往來,都是空置,如今算是有了點人氣。
順便還讓店小二安排了一桌子菜餚。
在這百花城中,已經算是最頂尖的食材燒製。
桌上還擺上了一壺比較少有拿來待客的谷命酒。
此酒算不的仙家酒釀,但獨有的出產之地就有些耐人尋味。
楚歧夙不怎麼喜歡喝酒,故而也沒聞出酒水的獨到之處。
但酒水上桌之後,褚風的臉色就變得極爲難看,就好似被人扼住命門一般。
趙封鏡微微一笑,搶在胖子起身告辭之前率先出聲道:“褚兄莫要嫌棄,實在是小店本錢不夠,拿出不像樣的待客酒水,看望見諒個?”
此話說得極爲心誠。
褚風猶豫一下,還是落座。
楚歧夙雖說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什麼。
趙封鏡作爲東道主,自然落座主位。
而女子則是走出屋子,順便帶上屋門。
等到屋內只剩下二人之後,趙封鏡以摺扇拍打手掌,笑問道:“聽歧夙姑娘所言,褚風兄是出自神農宇?”
褚風此時有些心驚膽戰,只得硬着頭皮喝了口酒水,輕輕嗯了一聲。
趙封鏡繼續說着,“這次交易,純粹靠歧夙姑娘牽線,這纔有幸與褚兄弟合作,想必你也知道我要出手的東西是什麼分量,褚兄若是能夠讓我穩賺不賠,以後還有很多此類東西合作。”
說到這兒,趙封鏡拍打手掌的摺扇悄悄然停頓片刻。
以手指蘸了蘸碗中酒,在桌上寫下四字。
兩字只是出現片刻,在褚風看清後便被趙封鏡抹去所有痕跡。
三角眼的胖子頓時恍然大悟,剛想大笑,被趙封鏡瞪眼制止。
沒了最後忌憚的胖子大大咧咧道:“就這點小事兒,只要許公子拿得出手好東西,我褚胖子以頭上腦袋保證,價格這方面保證不會讓你吃虧半點兒。買賣公道,童叟無欺。”
趙封鏡點了點頭,舉起酒碗與之磕碰一下,一飲而盡。
此後便是些山上山下都極爲熟知的客套言語。
楚歧夙站在門外聽了半點,也沒覺着有啥新意,就是這兩人說話太過彎彎繞,明明一兩句言語能夠講清楚的事情非得墨跡半天才定下來。
直到店小二來來去去總計送了四罈子酒水,這場酒宴纔算徹底結束。
等到二人勾肩搭揹走出屋子。
楚歧夙將褚風送出城門。
重新返回後,看着一身酒氣正坐在客棧門口的小板凳上吹風的趙封鏡嘖嘖道:“沒承想咱們許客卿也會如此待人熱情。”
“生意場上的逢場作戲,看來歧夙姑娘也不是很懂其中門道啊!”
趙封鏡煽動清風,耳畔髮絲緩緩飄蕩。
在楚歧夙心中,趙封鏡真算不上什麼好說話的主兒,至少在女子這邊確實如此。
第一次見面,只是稍稍言語不合,女子便一隻腳踏入鬼門關。
那場遭遇,楚歧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裝扮始終如一,從不喜歡塗抹胭脂水粉的女子雙手環胸,將胸前壯闊被擠壓出另外風景之後冷哼一聲,沒再言語。
這位褚風道友的行事風格與“買賣公道”,楚歧夙可能不太清楚,但趙封鏡心知肚明。
壓根兒就是個奸商,而且還是那種吃人不吐骨頭,把人賣了還得替他數錢那種。
有腳指頭都能想到,楚歧夙與褚風合作這些年裡,估計胖子得坑了不少靈石。
趙封鏡站起身,舒展筋骨之後,雙手負後看着來往街道,“歧夙姑娘,其實吧你要缺錢我可以給你一條新的路子,就是看你願不願意做。當然,前提是得你破境躋身練氣圓滿,然後服用築基丹成爲築基修士。”
楚歧夙一挑眉頭,“說說看。”
論天賦,楚歧夙其實甚至都排不上歧字一輩的前十之流,但論境界,卻可以名列前茅。
原因無非兩個字,夠狠。
爲了境界不惜損害自身以後的大道前程,以未來賭現在,任誰來看都是得不償失的虧本買賣。
趙封鏡對此雖說有些惋惜,但終究沒勸解。
以女子的心性也壓根聽不進去。
趙封鏡示意楚歧夙跟自己走。
等來到趙封鏡所居住的廂房之內。
女子臉色有些古怪,特別是等趙封鏡關上屋門,楚歧夙這才斜眼道:“莫不是許公子看上小女子的美色?威逼不成改利誘了?”
像這類男女之事,楚歧夙雖說沒吃過豬肉但總歸見過豬跑,楚家內部此等事蹟真不算少。
趙封鏡扯了扯嘴角,毫不客氣出言譏諷道:“等歧夙姑娘好好捯飭一番,塗抹胭脂,做女子裝扮之後再說,現在還是算了,沒這閒工夫。”
其實女子姿容確實不俗,在趙封鏡印象中,在趙氏,除了亭亭玉立的趙封卉之外,也就還未徹底長開的趙封真與趙封琳能夠媲美。
壞就壞在,楚歧夙太像男子。
也不是沒有楚家子弟打過她的主意,但最後要麼是被女子狠狠收拾一通,要麼就是相處下來那點淺薄心思也就隨之淡去。
趙封鏡從白澤殿中放出子醜,通體金黃,巴掌大小。
“噬金鼠的名頭你應該聽說過,我豢養的這頭名爲子醜,血脈超越一般同類,對天材地寶的感應極爲敏銳,若是歧夙姑娘能夠破境躋身築基,到時候成爲獵妖人或者採藥人,子醜能幫忙。到時候收成如何分賬再細說也不遲。”
子醜兩隻綠豆大小得眼睛看了看有些陌生的女子後,估計有些怕生,蜷縮在趙封鏡的手掌之中,遲遲不肯露頭。
光是那份自子醜出現後帶動靈氣漣漪,楚歧夙便猜測出噬金鼠的具體境界,眼神猛然一亮,然後讚歎道:“許客卿果然財大氣粗,這等神異靈獸都能拿得出手。”
噬金鼠雖說品級不高,但在山上的價格比之同品級靈獸要高上不少,而且血脈進階極爲困難,只能碰運氣,人爲很難做到。
子醜的身價自然水漲船高。
趙封鏡一聳肩頭,“條件擺在這兒,前提能不能做到,就得看歧夙姑娘自己的了。”
楚歧夙猶豫許久,還是沒能下定決心,只留下一句:我想想。
之後便離開客棧。
其實楚歧夙已經快到而立之年,在練氣八層停留好幾年,不是不能破境而是不想。
練氣圓滿到築基。
若是有築基丹相助,長生第二境界,唾手可得。
女子體內經脈折損已經很嚴重,若是再這麼一意孤行,估計到了築基之後每走一步就是天埑,算是徹底斷送了長生大道。
趙封鏡這番言語,就是試試看。
楚歧夙若是真能狠下心爲了前面的破境速度不顧一切,那他給她一樁機緣又何妨,反正以後楚家就會少去一個心境堅定的女子仙師,而多出個自斷前程的築基修士。
當然,作爲半個朋友趙封鏡其實不太希望楚歧夙如此作爲。
不過如何選擇,最終還是得看女子個人。
“楚家麒麟,無論天資境界還是心性都是上上之選,而且很對我趙氏的胃口,楚歧衣這個真小人也還行,至少沒觸碰某些無形規矩,剩下的,楚歧夙,就得看你該怎麼做了。要真把自己玩成廢物,也別怪我這半個朋友不講道義。”
低聲呢喃,自己與自己言語。
白晝匆匆而過。
趙封鏡始終將自己鎖在屋內。
特地囑咐店小二收工後不用關門兒,說是有自己的朋友要深夜到訪。
果然,丑時一過。
客棧門口便來了個身形鬼祟,一步三回頭的肥胖身影。
確定沒人跟蹤之後,褚風這才跨過門檻兒,大大咧咧坐在酒桌旁。
趙封鏡在胖子進門那一刻也來到客棧之內,開口便是,“我說褚胖子,真就要錢不要命?要是被楚家這邊知曉你真實身份,估計你這身二百來斤的秋膘就得用來熬燈油了。”
褚風,風與封同音,兩個字倒過來念,再加上一個趙氏姓氏,胖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正是那個在孤龍山暗河內與趙封鏡交易童叟無欺的褚胖子,趙封褚。
趙封褚嘿嘿笑道:“封鏡兄弟,兩年工夫不見咋個大變樣了?只聽說過女大十八變,還沒見過男大十八變的,咋個情況?給老哥我說道說道?”
趙封鏡呵呵一笑,然後手中攢心扇在面門遮擋一刻,再次拿下時,終於恢復真實面容。
如今的他,即將成年,面容之上早已沒了最初的青澀,取而代之是比同齡人更多的成熟穩重。
論相貌的出彩程度,真正的趙封鏡自然比不得許清白。
趙封褚讚歎道:“這手變化之道,我還真就沒找到半點痕跡,對了,封鏡兄弟,你有沒有見過楚家那老不修的笑面公?得小心些,這老傢伙雖說境界不咋地,但眼光是真狠。”
趙封鏡沒好氣笑道:“你現在還連築基都不是,哪來的底氣說一位道印後期境界不行?”
趙封褚理直氣壯道:“看看咱們希平老祖,再看看咱們新任家主,還有蘊芝叔,還有...蘊初叔,哪個趙氏子弟還看得上楚蓮英這老不死的?”
胖子說到趙封鏡父親時,語氣停頓一下,估計也聽說了那場逐鹿山問劍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