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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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的確如餘謙所言, 對於可能發生的瘟疫,官員們早有準備,這頭魏戟的消息一遞進宮, 內閣便立即有了動作。

因靠近皇城, 所以動作格外迅速, 城門封死, 連先前留着官員進出的小門, 也一併堵上了,內城外城徹底隔絕。

其次安置處,十幾個安置處, 天還沒黑,就全部封鎖了。五十餘個從內城詔來的大夫, 各領着一隊侍衛, 穿戴者薰了藥的衣物, 遮着口鼻,開始按照一日三次的頻率, 給安置處所有的百姓診脈,發熱、腹瀉、咳嗽、出疹等症狀的,一律挪出去,原本他們住的地方,立即用濃醋薰過一遍。

一日三餐, 全都由專人送進屋裡, 這一次跟之前施粥時不一樣, 先前對於那些鬧事之人, 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一回卻是魏戟帶人親自鎮壓。他跟別的武將不同,別的武將在百姓心裡, 多少還有點保家衛國的好名聲,唯獨魏戟,自從胡庸倒臺,魏戟的名聲便一日不如一日,戲文裡都把他唱成爲虎作倀的惡角。

故而魏戟一露面,就連以往最囂張的二流子,也怕了。畢竟這可是會“陷害忠良”的奸臣,沒罪的都能給你羅織一堆罪,更何況是他們這種小老百姓。

一下午的功夫,礙於魏戟的惡名在外,安置處所有人都老實了,個個跟鵪鶉似的。

魏戟倒不在意,被人罵奸臣,也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劉榮派人來請他,他才換了身衣裳,帶着人過去了。劉榮見他,如見救星一般,遠遠便湊了上來,魏戟後退幾步,“劉大人,我剛去過安置處。”

劉榮立馬停住了,訕訕一笑,說起正事來,“請魏大人過來,實在是有件事,本官也不知如何處置了,只能尋魏大人過來商議一二。”

魏戟點頭,撣了撣袖子上沾染的灰塵,“劉大人請說。”

劉榮摸了摸鬍子,立馬掉了兩根,這幾日他愁得頭髮鬍子一起掉,“……陛下下了死命令,命你我二人不可放一隻活物,踏出西郊。那些百姓暫且好說,平頭百姓,吃穿住安排好了,也就肯聽話了。可這些來施粥的,都是各府派來的,其中不乏顯貴權赫人家,若是放,自是不可,陛下聖旨在前,你我豈可忤逆聖上。但若是不放,這……這……”

劉榮一臉爲難,魏戟手背在身後,一眼看穿這老東西的心思。劉榮纔是做主的人,先前還處處提防他,怕他搶功,現在碰着刺了,倒是想起拉着他一起扛了,老狐狸一隻。

魏戟也不攬事,故作沉吟,才道,“陛下派我來時,便說了,要我一切以劉大人唯首是瞻,我自是聽劉大人。”

劉榮一聽這話,看魏戟擺明是不想沾手,立馬急了,一咬牙,只得說實話,“……不瞞魏大人,若只有各府的管事下人,倒也好說。但很是不巧,其中還有皇后娘娘的侄兒,那可是正經的皇親國戚。還有一位,雖不是皇親國戚,身份卻也不尋常,是衛國公府的親戚。”

魏戟聽到有外戚,已經忍不住看了劉榮一眼了,這人今年是犯了什麼太歲吧?他跟他共事,別也沾染了這讓你的黴運吧?改日去廟裡拜一拜吧……等聽到衛國公府四個字,立馬想起了陸則,問了一嘴,“哪個親戚?”

劉榮嘆氣,“衛世子的妻弟。聽內子說,衛世子那位夫人雖出身一般,卻很得衛世子的寵愛,屋裡除她一人,別無其它妾婢。這位江小郎君本來在國子監唸書,國子監停課,他便跟着府裡管事來施粥。”

魏戟倒是沒關心過陸則跟他夫人感情如何,這畢竟是私事,他沒劉榮這麼愛打聽。不過聽了這話,倒是明白了,劉榮好歹也是個順天府知府,爲什麼如此瞻前顧後。

外戚不算什麼,後宮不得干政,大梁的皇后也不例外,但問題是皇后有兒子,這兒子還是當朝太子,那這侄兒就是太子的表兄弟。儲君的表兄弟,的確不是能輕易怠慢的。

另一個聽上去沒這一個嚇人,實際上也沒好到哪裡去。衛國公府是什麼人家,連皇室都要給幾分面子的高門,更何況陸則比他爹更甚,深得帝心,自打胡庸沒了,陛下明顯是把目光放到陸則這個自家人身上了。要是陸則不那麼看重他那個妻子,倒也好些,問題是,劉榮早打聽清楚了,人家不僅很看重,還連帶着愛屋及烏,連小舅子都接到京城來了。

甚至,魏戟打心底裡覺得,後一個更值得他謹慎對待些。畢竟,陛下正當壯年,說句犯上的話,陛下雖然體虛,但看着也不像立馬就要殯天的樣子,少則十幾年,多則幾十年,太子登基都不知道多久之後的事情。至少現在,太子不得干政,以後的事情,哪能想得了那麼遠?

但陸則不一樣,拋開他跟他之間的這層不怎麼牢靠的盟友關係。只看陸則這個人,可以設想的是,三大營經過這次練兵,一定和從前大不一樣,他也是打過仗的人,自然知道,真正上過戰場打過仗的士兵,跟只是在軍營操練的官兵,其中有多大的差距。

到那個時候,外有陸家軍鎮守邊關,內有三大營握在陸則手裡。六部之中,刑部不必說,是陸則的囊中之物,吏部的謝回,既是他的好友,又是他的準妹夫。兵部本來就偏向衛國公府,也不必說。陸則那個庶兄,似乎也被弄去了禮部。就連都察院,那個頑固的謝老頭子,都跟陸家成了親家。

可想而知,到那個時候,魏戟忍不住在心裡搖頭……

他是想不明白,內閣、都察院、大理寺,三方聯手,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把胡庸拉下來,圖的是什麼呢?胡庸不過貪財好色,枉顧人命了些,他跟未來的陸則比起來,可不見得權勢能大過他。

這位纔是真正的權臣呢……

“魏大人?”劉榮看魏戟不說話,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魏戟擡眸,開口,“劉大人找我來,總還是有些想法的吧?我畢竟只是從旁協助的,自當配合劉大人。”

劉榮也知道,想套魏戟的話,是沒可能了。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我是這麼想的,還請魏大人和我一起,同孫郎君、江郎君面談,道明其中利害。”劉榮說着,朝皇城的方向一拱手,“將陛下的聖旨,傳達給二位郎君,想必二位郎君定能體恤聖意,以大局爲重,主動留在此處,等情況好轉,再送他們二人進城。”

反正放是不可能的,這就是要用陛下的聖旨,來壓他們了。

魏戟當然不想蹚渾水,劉榮怎麼說,他就怎麼點頭,“以劉大人的意思爲準。”

劉榮嘆氣,二人進屋,過了會兒,江容庭跟另一位姓孫的郎君,就被請了過來。江容庭暫時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只曉得安置處出了事,官兵臨時將他們都請到這裡來了,還着人看守。已經有幾家管事交涉了幾回,都無疾而終,什麼都沒打聽出來。

孫韜更是一肚子氣,他本來就不願意來這破地方。他就是睡了個丫鬟,他爹就把他趕出來了,結果碰上這種事,那些人居然管着他們,所以一進屋,就沒什麼好臉。

倒是江容庭,他謙虛慣了,等劉榮介紹了自己跟魏戟,他還給二人拱手行禮。有了秀才功名,沒有犯法的話,就不用向官員行跪拜禮。

反倒是一旁該行跪拜禮的孫韜,一臉不滿,就差把“我姑姑可是當朝皇后、堂哥可是當朝太子”這兩句話刻在額頭上了。

劉榮也不好說孫韜什麼,忍了下來,等二人入座,看了眼一旁的魏戟,才認命開口,“請兩位郎君過來,一是給二位陪個不是,實在是事出有因,又來得突然,才攔着二人不讓離去的。本官給二位陪個不是。”

江容庭看孫韜不開口,就代爲開口,“劉大人不必多禮。草民方纔聽大人說,事出有因,這因是?”

劉榮深深嘆了口氣,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如此,至少面上一副憂國憂民的神情,語氣也很凝重,“實話同二位說,之所以不許衆人離去,正是因爲,安置處發現了幾名患有瘟疫的百姓。目前尚不得知蔓延情況,御醫也還未來得及拿出治療的良方,陛下命我同魏大人,將整個西郊封鎖,尤其是災民和同災民有接觸的,在情況好轉之前,皆不可離開此處。”

“瘟疫?”原本還皺着眉、一臉不滿的孫韜,嚇得站了起來,他捂住嘴,立馬道,“快送我回府!我不要留在這裡!”

劉榮見狀,面色沉重,“孫郎君,這隻怕是不行。除非有聖旨,否則,我不能放你離去。否則,就是抗旨不遵,那可是砍頭的大罪,你我二人,誰都擔不起。”劉榮說着,安了個心眼,故意鬆口道,“除非……”

孫韜果然追問,“除非什麼?”

“除非陛下下旨,否則我實在不敢放你進城,況且,即便我放你離去,你也進不了城。如今內城已經封鎖,連一隻活物都進不去。就連我和魏大人,自今日起,也要常駐於此,直到瘟疫徹底消除。”

瘟疫這兩個字,實在駭人。且很多地方,瘟疫蔓延到最後,壓根不是治好的,而是憋死的,把那些得病的、可能得病的,一一熬死了,一把火燒個乾淨,自然就沒有瘟疫了。

哪怕內閣其實已經早就準備了一整套應對瘟疫的法子,除去幾個資歷老的御醫,留在宮中,聽貴人差遣,其餘御醫都已盡數派出。全城的藥材,甚至附近幾個府的藥材,都在往這裡送。這樣的陣仗,也無法抵消人對於未知疾病和死亡的恐懼,一輩子吃過最大的苦,不過是被父親罰跪的孫韜,更是如此。他嚇得愣住,面色慘白,兩股戰戰。

江容庭自然也是怕的,誰不怕死,他也不過十幾歲,又不是很大。但他首先想到的,卻是府裡的長姐,他要是出事了,阿姐怎麼辦?

他這幾日每日回府,都會去看阿姐,會不會已經把病,傳染給阿姐了?

短短一瞬,江容庭便已經想好了,他穩住心緒,開口道,“劉大人,我願意聽您安排,留在此處。但能否讓我給府裡寫一封信,哪怕是傳個口信也可以。”

劉榮沒想到江容庭這麼好說話,鬆了口氣的同時,忙道,“自是可以的。只要用醋和藥材薰過數遍,便能寄出。這一點是無妨的,我給宮中寄摺子,也是如此的。”

江容庭誠懇道,“多謝劉大人了。”

但回到臨時住處,江容庭卻沒有急着寫信,先把自己人召集到一處,也是湊巧,其中一個侍衛竟然經歷過瘟疫。

“……屬下倒是有些應對的經驗。當年家鄉瘟疫,屬下就每日跟着雙親這般,不飲生水,所有鍋碗筷盆,每次用之前用沸水熬煮,在屋裡噴灑濃醋,與外人保持距離,用棉布製成遮面……”侍衛說了一大堆,江容庭一一拿筆記下來,列出一二三四條,跟魯老二商量着,一一安排下去。

等到滿院子的醋味跟藥味,所有人都把髒衣物換下,騰出一口大鍋用沸水煮,江容庭才騰出功夫,開始寫信。

這封信,他寫的很仔細,他沒有自以爲是的報喜不報憂,而是把情況都說了一遍,着重說了院子裡的各項佈置。末了才寫到。

“長姐萬勿憂心,弟自當珍重。陛下諭旨,我自當遵從,絕無他話。此外千言,不再贅敘。”

他把信疊好,塞進信封裡,直接沒有封口。他這信寫的坦蕩,沒什麼不能給外人看的,他是不可能給阿姐添麻煩的。哪怕是劉大人要看,看就看了。

信過了一遍醋薰和藥薰,很快交到劉榮手裡,他也直接打開,看過一遍,放在手邊上。片刻,又來了一封,帶着濃濃的醋味和藥味,是孫韜那頭派人送來的。

劉榮照樣打開看了,看過之後,遞給魏戟,魏戟草草看了幾眼,嗤了聲,眼裡明晃晃寫着“蠢貨”二字,放回去。

劉榮着人各抄了一遍,才命人送去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