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伊斯塔萬三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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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閉的眼皮上閃爍着不斷飛散的五彩斑點,一些慘白的模糊方塊在兩側顫抖……白色方塊凝聚成一簇團團聚攏的螢火,帶走了周圍破碎的光斑,向着越來越高的方向攀升,在過程中放射出多芒星的星爆狀亮光,每一根放射出去的光線都牽連着一道暗淡的斑點,一顆天降的星辰……陡然,煞白的光環分作兩半,各自向着極遠的高空疾速躥升,頃刻不見……

洛肯猛然睜開眼睛,兩顆心臟劇烈跳動。在他頭頂,臨時藥劑室中的兩盞燈高高照耀。

“你醒了,長官。”他聽見藥劑師說。

這喚起了他最後的一小段記憶,關於他如何從帝皇之子的追捕中跌跌撞撞地一路逃亡,不顧一切地想要聯繫到他帶去的部下,不論是爲了與他們共同抵抗帝皇之子,還是隻是希望臨時指揮部的大教堂裡,能多留下幾個活着的影月蒼狼……

“你終於醒了,加維爾。”從旁邊傳來託加頓的聲音,他聽起來中氣不足,或許吞世者一斧頭劈中過他的肺,“你再不醒,我怕我三十小時之後就要在逃跑時背上你了。”

洛肯感受着自己自己體內的狀況,他覺得自己像一座熔爐,內臟在封閉的爐膛裡熊熊燃燒,但曾經作爲柴火添加的阿斯塔特改造基因足夠強壯,所以他還能……

他撐着地面坐起來,平復呼吸,喉嚨裡一陣吞嚥砂礫般的幹痛。藥劑師看了他一眼,可能是被固執的戰鬥兄弟拒絕過太多次,他放棄了過來阻攔洛肯的貿然動作。

“我的小隊還剩多少人?”他問。

“你的還剩三個,我這邊四個。吞世者的近身戰比我印象裡還厲害,但他們的速度還是差了一點,”託加頓說。他站在旁邊,一側的臂甲全部剝離,同一側肩甲燒燬,融化成看起來隨時要滴落金屬血液的扭曲聚合物。

“你那邊通訊斷了的時候,我還以爲要失去你了,但我接着想起來,你說過伱更希望葬身在一場輝煌的戰鬥——對戰像冉丹一樣強大的異形國度之類的,所以我賭你不會就此輕易犧牲。”

“賽揚努斯離開我們時,就沒有什麼輝煌可言。”洛肯說,心情沉悶。

“是啊,事情就是會那樣發生。”託加頓點點頭,“這也是我們接下來要避免的。現在聯絡站佔線嚴重,但我想,下一批支援部隊很快就會抵達地面了。”

洛肯回答:“我們的敵人比我們所能想象的多。帝皇之子、吞世者,可能還有鋼鐵之手。”

想到還有多少未知的星際戰士軍團在他們不知道時投向了佩圖拉博一方,洛肯幾乎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但是,怎麼可能如此呢?

難道他們心中再也沒有一絲一毫對帝皇的忠心與畢生所求的榮耀了嗎?這些銘刻在他們骨骼中的記憶,莫非是可以輕易動搖的?

尤其是帝國之拳,泰拉禁衛,所有軍團中最不應當倒向叛亂者之一。

而戰帥佩圖拉博,他幾乎擁有了帝國的半壁江山,甚至更多。還有什麼更高的權力值得他去謀求?

許多的問題在他心臟之中盤旋,一股苦澀的氣味愈加濃重。他呼出一口渾濁的氣體,最後想起索爾·塔維茨向他揮劍的那一剎那。

“我錯過了多長時間?下令讓深入下巢的戰士暫時後撤了嗎?”他問。

“我一醒來就這麼做了。阿爾法軍團是最早確認我們新增了兩個敵人的軍團,他們的情報一送過來,我們的戰士都自主調整了攻守計劃。”

“但還是太晚了,我想。”洛肯說。

託加頓頷首,默認了洛肯的判斷:“需要我把沙盤端到你膝蓋上嗎?”

洛肯站起來,小腿骨一陣發抖,但很快重新適應了他的體重。

這裡沒有什麼沙盤,只有一張粗糙的手繪草圖,掛在大廳的牆壁上,以細筆簡略勾畫出他們所在區域的大致地貌——無疑是機械教的無人機探測所得,並用加重的碳條標誌出雙方的動態。

象徵着他們一方的部隊箭頭正在由東向西地進行撤離,一些細小的敵軍箭頭繞着他們周圍製造了小規模的動向,而在巢都地下的內側,虛線標出了兩支新增敵方軍團的推測動向和態勢,一部分虛箭頭向中心前進,另一部分則追逐着撤離軍隊的後方。

應對帝國之拳與鋼鐵勇士兩支鐵石軍團的戰略部署,已經實爲不易。不過,即使他們對敵人的瞭解或許仍舊是整座叛亂冰山的一角,影月蒼狼的意志也不會有分毫畏縮。

“你怎麼看?”託加頓問,拍了拍洛肯的背,給他一瘸一拐的兄弟一些支撐。

“懷言者爲什麼還在深入?”洛肯情不自禁地問,注意到地圖上一根另類的圖線。

“他們無懼生死,或許過於無所畏懼了。客觀而言,”託加頓壓低聲音,耳語道,“我懷疑我們的生死遲早也不會被他們考慮在內。”

“我們的父親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你還是不喜歡懷言者。”

“你不也一樣嗎?”託加頓聳了聳他完好的一側肩膀,“那是我們所能想到的最差的盟友,畢竟哪怕佩圖拉博都知道要移走平民。”

鋼鐵勇士遷離伊斯塔萬三號居民的緣由無人可知,但洛肯更關注他的朋友大膽地直呼一名基因原體姓名的事。說真的,在最初的詫異之後,這讓他感受到一陣隱秘的快慰和自由。

託加頓繼續說:“……不論我們父親是如何遇刺,又是如何對懷言者的兩個團長不計前嫌,我仍然記得是誰動了手……唉,這聽起來並不理性。那麼,你當做是我的直覺吧。”

“直覺,這聽起來像是另一支以狼爲名的隊伍,我的兄弟。”洛肯嚴肅地說,“但我們是影月蒼狼,所以我們當然也能做到這一點。”

託加頓擺出一個笑的表情,但這只是他嚥下心底怒氣的嘗試。他移開視線,忽然透過凸窗,在遠處看見一粒跌落的流星。

“那是我們的支援信號嗎?”他輕聲問。

“你覺得是誰先來?小荷魯斯?”

“很可能。他行事相對謹慎。如果是我,我會希望他下到地面——但伊澤凱爾肯定忍不住要親自去見西吉斯蒙德。”

洛肯打開內部頻道,等待着支援部隊靠近至能夠維持聯絡的範圍。

“或許伊澤凱爾終於得到了一個機會,延續刀鋒盛宴上未能成功的勝利。倘若忠誠與否足以評定勝負。”託加頓說,“那麼,這將是一次值得讚許的勝利。”

很快,一聲蜂鳴在兩名指揮官耳邊炸了一瞬,然後迴歸平靜的電流聲。

“祂的忠誠子嗣們,你們遭受的痛苦將被一一報償給令你們令你們受苦的仇敵。同袍的復仇之火已經抵達了這顆浸透罪惡的星球,在此之後,我們仍要有更多的援手,而他們已在路上了。爲了我們的信仰,我們的人數是衆多的,而我們的意念將拯救我們脫離敵人和仇恨我們之人的手,使我們的仇敵成爲世界步入天上的踏板……”

託加頓的嘴脣扭了一下:“哦,原來是奧瑞利安大人。”

“你聽起來很失望,塔裡克。”另一道聲音說,聲源就在這處臨時藥劑室的另一個出入口,那清朗的嗓音如流水般將兩個指揮官的心靈托起。不論過了多少次,與聲音的擁有者直接對話都會令洛肯感受到一陣榮幸。

“荷魯斯大人。”兩個指揮官紛紛側身迎接他們的基因原體。

“我可沒有感到失望,大人,相反地,我很期待呢。”託加頓說。“尤其是當我看見您的時候。”

“好了,”荷魯斯笑了一下,“奉承是討好不了我的。但你的戰功可以。”

在接近一月的內戰中,總指揮牧狼神風采依舊,只是他雖未直接參戰,但他的戰甲上卻彷彿已經蒙上一層微微的薄塵。

他的到來讓原本寬敞的室內陡然顯得有些狹小。跟隨在荷魯斯·盧佩卡爾身旁的除了一些阿斯塔特之外,還有各種凡人:包括書記員、醫務人員和武備檢修人手,各種工程兵,一些看起來像是懷言者那邊的聖職十字褡牧師,以及一些穿着藍灰色制式服裝的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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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控制組成員。洛肯認出了他們,這背後的含義讓他的心跳的更快了。

“至少,奧瑞利安從火星找來了幾臺‘神之機械’來給我們助陣,我的戰士們。”荷魯斯擡起手臂,比了一個類似於高大的手勢。“不過,實際上他並沒有到地面上來。他仍在自己的聖堂中冥想。我爲他帶來了他有心在伊斯塔萬三號廣播的錄音而已。”

洛肯按捺住心中的激動:“但你傷勢未好,而這點事何須你親自至此,大人?”

“你作爲勸諫者真是稱職極了,加維爾。至於傷勢……那真是一把帶毒的利器,若是帝皇無法脫離王座,我再過十年恐怕都好不了。”荷魯斯說,“實話說吧,過一段時間後,我仍要回復仇之魂上去,同時兼顧地面和太空,以及迎接下一支來幫助我們的軍團。”

“那是誰呢?”

“取決於星語送達的時候,誰在泰拉周圍。我相信在太陽的照耀範圍之內,任何能收到我們消息的軍團都保有着值得讚揚的忠誠。”

荷魯斯走向他們掛在牆上的地圖,目光銳利地盯着地圖上的一個個地點,最後視線定格在巢都的核心區域。

“佩圖拉博在那裡嗎?”他問。

洛肯意識到,荷魯斯所指的是位於這張平面地圖未能表示區域的上巢中央,伊斯塔萬三號昔日的總督府。

“我方能夠截獲的信報中,都能推斷出該結論。”洛肯謹慎地說,“除此以外,該處的防禦最爲完善,恐怕整個伊斯塔萬三號陷落時,領唱宮都仍然屹立。”

“有時候我真想當面見見他,”荷魯斯說,洛肯從他父親的面孔上窺見了一抹難以消除的暗淡。大多數人恐怕甚至不會相信,如此情緒竟然能夠屬於偉大的牧狼神。“我冥冥中覺得,我們應當談一談,就像這樣就能挽回些什麼似的。”

“大人!”

“當然,我不會貿然前往領唱宮。”荷魯斯坦然地說,“那將伴隨着可怕的風險。我們已經失去了很多,我不希望把更多潛在的損失增添在我們的列表裡。所以,先試一試我們以前和他們並肩作戰時的公開頻段還能不能用吧。”

——

“荷魯斯的耐性還是這樣不錯。你已經拒絕過他一次了。”安格隆微微一嘆,想起七十多年前荷魯斯力排衆議以外交收復一個口袋帝國的事情。他不是一個懷舊的人,但近期卻時常記起許多事。

“星語對話的可信度極低,如非必要,我們無需與敵方進行星語對話。”

羅格·多恩代替佩圖拉博說,他還在山陣號上繁忙地維持太空戰的指揮,以及追查神出鬼沒的阿爾法瑞斯。此刻抵達領唱宮的只是他的一道全息投影。說了一句話之後,多恩就匆匆轉頭離開,消失在投影中。

“但這一次是音陣,在這顆星球上,鋼鐵勇士總能確保音陣信息正確傳達了。”福格瑞姆說,他的雙手流動着璀璨的銀色光芒,再加上他此時披着一身出乎意料的樸素淺色長袍,與領唱宮內原有的乳白光輝和水晶吊燈呼應着,整個人都如同隨時會化光而去。

他微笑着望向領唱宮中首座上的佩圖拉博,“無疑,先前荷魯斯在星海之中未能聽見你的聲音,恐怕也是你不願意對荷魯斯開口吧,戰帥。”

如繃帶般一圈圈環繞的鋼鐵向兩側逐次張開,戰帥佩圖拉博從他的座位上起身,走下昔日總督鋪設的儀式臺階。

他的左手裹在一隻鋼鐵手套內部,手套內置的傳感器爲他提供對伊斯塔萬三號首都城市內部各個板塊與平臺的操控,就在他步行的這幾秒鐘,一組鐵灰色的武器平臺已經從大地深處升起,聳立在原本青綠的公園區之上。

大廳中央的全息沙盤亦實時投影出這片場景。在一片上巢的精美宮殿與塔樓之中,這片冰冷的武器組顯得格格不入。

“事實上,直到現在,我們才能確認荷魯斯·盧佩卡爾的確已經從泰拉甦醒。”佩圖拉博說道,“而不是阿爾法瑞斯以及洛嘉·奧瑞利安的詭計。關於對荷魯斯開口與否,我並無介懷之處。”

他來到安格隆與福格瑞姆對坐的中央長桌邊,注視着臺上的沙盤,與此同時,更多武器結構還在不斷出現於沙盤上。接連不斷的變換讓外界傳來隆隆的振盪聲,就像他僅憑雙眼的凝望,就讓伊斯塔萬三號翻天覆地。

在任何時候觀看佩圖拉博對戰場的把控手段,某種程度上都是一種罕見的享受。

“通過荷魯斯·盧佩卡爾在公共頻段中發送的信息,我們得以進一步解析帝國軍隊內部當前使用的信息加密技術。”佩圖拉博淡淡地解釋了他的行爲,“至少我們知道,奧瑞利安終於抽調出了泰坦。爲此,我們需要更多的炮火,將它們熔化在曠野之上。”

他擡起手,空響的細微電流聲在室內展開。

“我期待着荷魯斯·盧佩卡爾在約定的時間,讓我聽到他的聲音。”

“每一條數據都是戰場熔爐之中的一片碎鋼,想必你的信息分析小組也做好了準備。”福格瑞姆悠然地嘆息了一聲,站起身,“我去看一看我的連長們,究竟和安格隆的部隊能不能形成配合。”吞世者的戰術傾向依然是帶着他們格外高昂的情緒,高歌猛進地正面猛攻;而帝皇之子精巧的技藝並不總是適合和他們搭配。

“安格隆,若你有此閒暇,那麼你去。”佩圖拉博制止了福格瑞姆,轉而對紫衣鳳凰說:“依據我們——我對他的瞭解,荷魯斯·盧佩卡爾至少會希望聽見你們二者之一的聲音。”

福格瑞姆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終於無奈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沒有真正做好面對荷魯斯的準備,而佩圖拉博無疑在他敏銳的沉默中,用一雙審視的冷峻眼睛剝開他外在的思維,直刺他心中的那一絲猶豫。

試着分析對方的信號是其次的,不論一個單獨設置的音陣頻道能夠傳遞多少信息,佩圖拉博能夠獲得的信息都多於影月蒼狼有心加密之時送來的幾句談話。他們在靈能上擁有千子的襄助,而在純粹的技術手段上,佩圖拉博本人就是真正的大師。

如果佩圖拉博願意與荷魯斯對話,那麼這場對話就是爲了他,紫衣鳳凰福格瑞姆而準備。

而他不會違背自己替費魯斯做出的選擇。福格瑞姆想。

——

“我知曉你心中有怎樣的傷感,我的弟兄,但你不可悲哀地落到他設置的圈套裡面去。佩圖拉博必然爲他的惡行作種種辯解,去申辯他何以破壞神皇的功業,妄圖爲他的背叛增添道理,然而……”洛嘉·奧瑞利安懇切地在投影中勸告。

“足夠了,奧瑞利安。”荷魯斯說,打斷了奧瑞利安。他洪亮的嗓音在此時變得深沉。“我不需你將我當做幼兒來囑託。”

那位懷真言者將遊子聖堂的一部分背景帶到了荷魯斯·盧佩卡爾所在的掩體環境內部。黑暗環境中隱約可見的聖壇、陰暗壁龕中的一盞盞電燭臺以及高懸在花崗岩塑像上的帝皇天鷹,宛如第二道室內的幽邃鍍層,覆蓋在塵沙飛揚的戰區臨時指揮部中。

一縷晃動的光映射在荷魯斯面頰上,讓他的面容顯得更加紅潤,與他冷色的剔透眼睛對比分明。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那麼,我會寂靜無言。”奧瑞利安和順地說,向着荷魯斯點頭,果真收住了他的勸慰。奧瑞利安平時表現的態度總是讓人難以相信,這就是不久之前主張將伊斯塔萬三號地表用火焰風暴滅絕性清洗的軍團主宰。

荷魯斯靠着搬空的貨箱,仰頭看向高處灰雲密佈的天空。他清了清嗓子,等待着雲層在自然風的吹送下,逐漸遮住極高遠處的恆星光源。他的指揮官環繞在他左右手,見到他們的基因之父垂下目光,兩個自詡紀律嚴明的狼崽子也擡頭衝他鼓勵地微笑。

荷魯斯不禁失笑。不過一年時間,他似乎就成了他子嗣的小輩了。

很快,計時器跳過最後一格,而音陣通訊器果然被接通了。

起先,他們之中沒有人說話。隨後,傳來一道比荷魯斯預料的更加無情的聲音。一道機械合成的聲音。

“荷魯斯·盧佩卡爾。”機器代表佩圖拉博說,“你終於甦醒了。”

荷魯斯站直了身體,在精神的高度集中下,他感受到自信的力量重回他的四肢之中。過往的情誼化作談判桌邊的一盒棋子,只有在事前與之後收拾棋盤之時,才足以引起一陣難言而綿延不絕的隱痛。

“佩圖拉博,你真的選擇了這條道路嗎?”荷魯斯開門見山地沉聲詢問,“與人類帝國背道而馳?”

機械的聲音冷漠地回答:“我沒有選擇一條道路,荷魯斯·盧佩卡爾。對於人類,這是唯一一條道路;我可以直接地告訴你,帝皇不再是你所熟悉的帝皇。如果你如此仍有意說服我,我們沒有必要繼續對話。”

他記得佩圖拉博一貫冷靜而堅定……何時他冷漠無情到以機械的合成音代言?

“我知道,佩圖拉博。”荷魯斯說,聲音裡蘊含着恰到好處的沉痛。

“你知道?”機器合成的那道聲音是冷酷地嘲笑了一聲嗎?還是那只是一些傳輸過程中帶來的雜音呢?“不。正如我若處在你的位置上,我亦寧願相信戰帥會背叛,也不會相信帝皇已經面目全非——當我發現我手中的證據無法說服我自己時,我並不期望以言語讓牧狼神倒戈。”

這是語言上的圈套,還是佩圖拉博對情緒的抒發?當背叛發生時,荷魯斯過往印象中的佩圖拉博陡然變得如此模糊不清,難以捉摸。

“你曾是我最信賴的兄弟,”荷魯斯懇切地說,意圖以聲音洞穿他們兩人之間的鴻溝,“佩圖拉博,我從來不相信是你安排了我的遇刺,我還沒有盲目到那種程度。”

他用一個眼神壓下洛肯與託加頓聽見此話時的驚詫,他必須親自從佩圖拉博的嘴中親耳聽到這一切。

荷魯斯繼續說:“但在那之後的事,我幾乎一無所知。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陣沉默的蜂鳴過後,機械的聲音再度響起。

“在你眼中,帝皇如今怎麼樣?”

這句話直接戳中了荷魯斯內心中的疼痛之處,他眉頭緊鎖:“就因爲帝皇不再獨獨是我們基因原體的父親,你便將其稱爲面目全非?”

現在,荷魯斯很確定那是一聲機械模擬的低啞笑聲,似乎附帶着一種陰森的冷酷。

“我很驚訝有朝一日能從你口中聽見這段話,荷魯斯——很可惜,你的思維仍然被困鎖在是與否的謎題中。從始至終,帝皇都不是我們二十人的父親,在他的一切頭銜之中,首位即爲人類之主。”

機械之聲冷笑着,彷彿佩圖拉博早已對他過往的情誼毫不留戀,反倒將之視爲一種沉重的枷鎖。

奧瑞利安在一旁悄然點頭,他不吝於贊同敵人口中的正確之語。

荷魯斯擡手示意奧瑞利安保持靜默,並嚴厲地回答:“你弱化了帝皇對我們所展現的人性,佩圖拉博,這是父親身上值得尊重與珍惜的那一部分。我想在這方面,父親給你的並不比我們之中任何一人少。而你卻在否定他。”

“或許吧。”機器輕聲說,“然而,現在坐在王座上的,不論人性與否,拜你身旁的洛嘉·奧瑞利安所賜,是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腐屍,並意圖顛覆你真正所仰仗的帝皇深愛的人類種族;而我們所追尋的,乃至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星辰之間那道意志的降臨——那是真正的帝皇在脫離軀殼後的去向。”

荷魯斯幾次呼吸,迴歸平靜。他從洛肯的眼神中看見了自己的憤怒。託加頓的眼中同樣閃動着複雜的情感。

腐屍嗎?他在王座之間覲見的帝皇,確實已經是他往昔姿態的憔悴殘片了,然而,腐屍嗎?不,他感覺得到,他明明被聽到了,被注視到了,只不過他未被在意罷了。

升格了。蛻變了。轉化了。成爲了人類種族的神明。

然而,那依然是某種意義上的帝皇。依然是人類之主。爲人類而生,爲人類而存在。如此真切,不可否定……

他手心的射手座刺青如火焰灼痛般警醒着他。

“所以,這就是你背叛我們的理由嗎?”荷魯斯哀痛地說,“我不願假設你是正確的。可,哪怕如此,這就是你對昔日手足刀兵相向的緣故了嗎?這就是你讓戰火燃燒的根源嗎?不,就算你殺死了所有不贊同你的人,這也不會讓神皇重新回到人間。你得到的只有無窮的權力,以及滿目瘡痍的銀河。”

“這是真正帝皇降臨的必需品——”

“無數人類的死亡嗎?”荷魯斯低吼道,“這是你將爲銀河唯一帶來的東西!”

佩圖拉博那邊沉默了,但沒有過去太久。

“你拒絕了事實,荷魯斯·盧佩卡爾。我並不意外,因爲你仍然困在過去之中。這也是爲什麼這一次對話註定毫無意義。”

荷魯斯閉上眼睛。已經有許多條生命死去了,而這仍然不過是一個開端。他的眼前閃過馬格努斯與費魯斯·馬努斯的影子。繼而,是影月蒼狼上萬條在這短短一年之內失去的同胞,其死傷頻率甚於大遠征以來的任何一個年頭。

奧瑞利安說,佩圖拉博會爲他破壞帝皇的遺產作辯解——不,功業吧,他永遠不願意承認帝皇的離去。

是的,他最信賴的兄弟果真在這麼做。他爲帝國帶來的只有死亡與背叛,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我們的使命,是爲銀河帶去啓迪與文明。”荷魯斯說,他記得帝皇對他的每一次囑託,一些模糊的場景被重新賦予顏色。“在戰爭與死亡之中,不存在一場真正的勝利。大遠征的時代結束了,戰爭也本該告一段落,而你卻將這一切都帶回這片終於應當享受寧靜的宇宙。”

戰帥。

戰爭的統帥。戰火的掌控者。戰局的鍛造者。

這樣的一個稱號……一個註定與戰爭和鮮血密切相關的稱號,他幾乎就要受到其賜予,又或者說受到其詛咒。

荷魯斯想着,或許,終於地,他能夠理解,爲何在烏蘭諾早期的種種討論之中,便有宣講者曾經提及,這注定不是一個和平的稱號;爲何他們屢次寫下對過往葬送在戰爭泥潭中的無數性命的紀念;爲何凡人的泰拉議會不斷提出關於阿斯塔特軍事制度和榮譽的異議……

因爲這是註定伴隨死亡的稱號。

如今,此時此刻,站在伊斯塔萬三號染血的大地上,當他回憶起戰利品陳列室衆多架子上沾染鮮血的武器,與種種吹毛斷髮的利刃和攻城拔寨的高科技槍炮時,他產生了一陣輕輕的瑟縮。

奇蹟般地,曾經令他見獵心喜的強大武器和血腥凱旋在他心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個曾經被他征服的文明本身建造的所有輝煌之物。那些被建造而非摧毀的設施,那些明亮的廳堂和慶祝的宴席,以及擁抱他心靈的笑容和歡迎……

也許,他確實仍然困在過去之中。

“我曾將戰帥的職位託付給你,佩圖拉博。”荷魯斯·盧佩卡爾朗聲說,被他胸膛中激盪的悲傷與憤慨所戰勝,“大言不慚地說,我將原本屬於我的半個帝國交給了你。因爲我如此相信你和我、和帝皇懷有同一個理想,而你有能力去實踐它。

“我信任你足以擔任戰帥,不是爲了讓你辜負這份信任,不是爲了讓你摧毀大遠征終於締造的光榮和希望,不是爲了讓你毀滅父親留給全人類的功業與恩澤!”

“佩圖拉博,我曾經的兄弟,從何時起,你的理想在你心中死去了?”

一陣令人心驚膽戰的靜默。

“荷魯斯·盧佩卡爾。”佩圖拉博忽而輕輕地直呼了他的名字,以他原本的聲音。

他的聲音如此之輕,以至於任何情緒的外溢都被掩蓋在了流淌的細微雜音之中。

隨後,他的聲音擴大了,變得堅實而決絕,正如他爲軍團所選擇的名字一樣,比機械合成的聲音更具鋼鐵交擊的鏗鏘之聲。

“你後悔了嗎?”他冷酷地質問。“後悔將戰帥的職位交給我?”

“那麼你呢?”荷魯斯反問,聲音因爲激動而戰慄,“你後悔接下它嗎?”

“荷魯斯,我的兄弟,”佩圖拉博說,“我只後悔沒有更早地爭奪它,以至於爲愚人尋找到權力的空隙,進而造就瞭如今的局面。如果我在一開始就從你手中奪走戰帥之位,我可以保證一切都不會進展到今天的地步。”

佩圖拉博以荷魯斯所陌生的決絕口吻冷硬地說着,“力量具有引力,力量的核心則是一片真空。你期望和平,但如果不奪取力量,不驅逐足以干涉和平的混沌實體,那麼這片真空就會爲他人所佔據——比如你效忠的僞帝,比如僞帝忠心的僕從,我們那愚蠢的兄弟洛嘉·奧瑞利安,以及更多受僞帝欺騙,實則真正背棄一切的人。”

他話鋒一轉:“不過,我也感謝我的過錯將我推上了這條道路;這條令我再做一千次選擇,我都不會拋棄的道路。”

“一條背叛與死亡的道路?一條大逆的道路?”

“一條背叛人類帝國的道路。”佩圖拉博不可撼動地說,“一條誅滅僞帝的道路。不過,記住一點,荷魯斯·盧佩卡爾,在任何時候,我都不介意與你共享我們的勝利果實——”

“收起你的侮辱,佩圖拉博。影月蒼狼不與叛徒爲伍。”

“叛徒。”佩圖拉博玩味地說,不知這是對荷魯斯的代稱,還是對自己身份的評估。他的語氣深深刺傷了荷魯斯。

他的下一句話又變回了機械合成的替代品,無疑,佩圖拉博對這段談話失去了最後的興趣,重新投入他最爲得心應手的工作中去。或許,就在他們對話的短暫時間裡,就又有數架飛機毀在了鋼鐵勇士陣地射出的炮火中。

“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荷魯斯?”機械冷淡地說。

“費魯斯·馬努斯還活着嗎?”荷魯斯由衷地問,不知道自己正期待着什麼。

即使,倘若費魯斯還在這片現實之中,便很有可能意味着他們的敵人又增其一,他仍然期待着他的存活……就彷彿這是某種精神上的重要證明。

一陣電流的靜默,隨後響起了另一個清亮而動人的聲音:“他離去了,荷魯斯。我很遺憾。”

隨後,對面首先切斷了頻道。隨後,奧瑞利安衝他笑了笑,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也隨之終止投影,整個室內爲之一亮。

荷魯斯就近拍了拍洛肯的肩膀,畢竟他另一側託加頓的肩膀傷勢未愈。他是否是想確認他身邊的戰士們依然對他忠誠,依然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荷魯斯拋去雜念,擠出一絲笑容:“多麼遺憾,看來佩圖拉博是打定主意要摧毀我們費盡心思建設的一切了。”

“大人,”沉默幾許後,洛肯開口,“新的戰爭已經開始許久。”

荷魯斯微微點頭,“我知道。這裡是伊斯塔萬,不是烏蘭諾。就連福格瑞姆都有提及費魯斯·馬努斯之死的時候,還有怎樣的背叛是不可能出現的?”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思考他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很奇怪,他才甦醒這少許的日子,就已經開始感到疲倦了。一名基因原體也會心生疲倦嗎?

“你們讀過支援名單了,我出色的戰士們。”他回過神,“在這場通訊之前,我留給你們足夠的時間去分析戰場。那麼,我們來聊一聊伊斯塔萬三號戰爭本身。託加頓,從你開始彙報。”

託加頓走到荷魯斯面前,他確實對自己的戰爭準備胸有成竹。

“在帝皇之子的伏擊中,我方的損失不輕,但戰線已經重新穩定。我們注意到鋼鐵勇士的人手極有可能與整個軍團的人數不匹配,但仍然要考慮類似普洛斯佩羅藏匿鋼鐵勇士一事的隱藏軍力——通過合理推斷,過去鋼鐵勇士上報的損耗人數很可能言過其實……”

“不,我可以確定,佩圖拉博曾經沒有背叛的意圖。”

“那您可不能把這句話在奧瑞利安大人面前說,他現在正從一百個蛛絲馬跡裡,分析出佩圖拉博藏了兩百年的野心。”

“唉,你當我像奧瑞利安一樣看不清他人嗎?我一年沒管你,你就這麼大膽了,託加頓?”荷魯斯笑罵一句,在身旁洛肯悄悄笑出聲的時候,給了他第二記溫和的拍擊,把洛肯推到和託加頓並排。

“繼續吧。”荷魯斯說。

託加頓點頭:“在聖歌城周圍,如果泰坦能成功抵達,我們就能有機會讓那邊的守軍連滾帶爬……”

他話音未落,一陣強烈的轟鳴就震顫起室內的陳設,每一盞燈都劇烈晃動,碰撞出刺耳的噪音,大地在他足下悲哀地嗡鳴。

遠處,炮火如狂熱的火雨轟然墜落,濃烈的火光撕裂了天際。巨大的火柱騰空而起,遠方的土地在這無情的轟炸下顫抖不止,如同被巨錘敲擊鍛打。厚重的黑煙在燃燒的焦土中升騰,天際線映出一片煉獄般的紅光,毀滅的餘波在周圍蔓延擴散。

託加頓驚訝地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荷魯斯。“那是我們泰坦的陣地。”他脫口而出。

荷魯斯默然望去,倏地冷然一笑。“我還是低估了我曾經的兄弟。大逆佩圖拉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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