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伊斯塔萬三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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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來了,長官。從羅斯里弗門的西南向棚區出現,預計進攻將往外城的弱音宮方向實施。”

戰爭鐵匠布朗恩傾聽着他手下數名連長的彙報,從圓桌邊擡起頭,與他的同僚以眼神交流。

那些負責防守的高級指揮官已經以各自習慣的方式,對最新情報作出反饋。有些人在用古典的語音或者文字,也有一些人效仿他們的基因之父,開始逐步用神經交流的束狀鏈路,取代了非必要的物理髮聲。

布朗恩選擇以管線連接自己的太陽穴和數據板。儘管在戰爭之餘,他始終是一個極其優秀的雕刻石匠,但他也和任何奧林匹亞人一樣,並不排斥更加新式的生活方式。

而大殿首座上,他們沉默的總指揮官在戰爭中的表現仍然如此賞心悅目,他的手指如行雲流水般依次敲擊在不同的鋼鐵屏幕上,數字流像風一樣,在不同的水平面上橫向滾動。一切都宛如一場井然有序的鍛造,而佩圖拉博似乎爲此而生。

“有幾支泰坦部隊?”布朗恩轉回頭,讓他的副官在內部頻道中回答。

“經過轟炸,敵方部隊重組後,目前有兩支隊伍。除此以外,有兩支對應的騎士部隊,三支空中掩護支援部隊,和一支空中運輸部隊。千子戰士正在破譯敵方的集結指令。”

“聯繫地下巢都那邊的戰爭鐵匠,讓他們把炮擡到地上去。我們要給他們一場戰爭。”

布朗恩敲了敲自己的頭盔側面,向後仰身,閉上眼睛。數據與思維在一個空無的領域中交融,使之深入到向他敞開的戰爭堡壘外探測器系統之中。

他聽見堡壘內的凡人士兵和機僕忙碌地填裝併發射炮彈,在漫長的通道、滾燙的機庫和轟鳴的能源室步道之間,匆忙地、永不停息地、腳步沉重地前去完成自己的戰爭任務。每個人只來得及負責一項單一的動作,無暇去關注那此起彼伏的炮聲究竟炸碎了多少掩體和血肉之軀……

晃動的虛空盾上綻開一束束黃玉及紅榴石般的璀璨光斑,滾燙的鏈鋸替換了那些巨型機械的手臂,成簇的炮管飛旋着,藍焰的閃光從炮管側邊的橢圓形通風洞中炸出,伴隨着的是過載反應堆狂怒的咆哮。地面的混凝巖在它們的巨足下皸裂破碎,白光在四處的汽化蒸汽中瀰漫……

整片戰場如此匆忙,每一個戰爭中的零件都不過是蜂巢之中的工蜂,也許巢都註定被某種巢中的生命填滿,不論是伊斯塔萬三號的本地居民,還是如今交戰雙方的身體,活着的或者死去的。

這一幅漫長的畫卷似乎在不斷運動,又似乎已經永恆定格,就像他曾經刻刀下的石雕,截取了時間的剎那斷面……

他們頭頂的高空熊熊燃燒。火焰正從高空接連不斷地墜落,數十粒渺小的反光點如流星逆着烈火之雨飛起。戰機的機翼在矢量加速下衝刺、近乎懸停、飛旋和躲閃,劃出極爲大膽的銳利弧度,與刺破黑煙的明亮光束,還有那勾勒出火弧的導彈,共同編織着這片灰濛濛的天空……

炮火轟炸的雷鳴……

驚聲尖叫般的破空聲……

一陣雜音。

寂靜的雜音,突然在種種音頻中切割出一片宏大的空白——又或者說,是一道尤其黑暗的鴻溝。

戰爭鐵匠猛然睜眼,他的同僚也紛紛有所感覺。

有一種悄然行進的力量,陡然蓋過了他們鏈路設備中的信息傳播,在所有高呼、喊叫和滾滾槍火聲匯聚的洪流中,撕裂出一道截然不同的靜默。

“彙報情況,技術軍士,”布朗恩低聲說,“這是什麼?”

他的技術軍士小組沒有回答。在他們來得及回答之前,寂靜的嗡鳴裡,一道聲音彷彿從虛空中降生,又如洪流中的歌頌:

“……懷抱着神聖的啓示……戰火之外,是神皇的慈悲在召喚你們。你們忠誠錯付,罪責尚未定局……你們的雙手不再需要染血,而是將被托起,接引至那通向光之王座的和平彼岸……真正的榮耀只有帝皇的聖名……想一想,你們爲何要對自己的同胞,自己的鄰人動手;唉,弟兄啊,你們該何時來彌補這份罪惡和恥辱……”

戰爭鐵匠布朗恩的眉頭皺得深如刀刻,他拳頭緊握,其他戰爭鐵匠或是嚴肅,或是惱火,有些人暫時關閉了自己的耳麥,爲懷言者的頌唱正在四處傳揚而不忿。

一股憤怒在布朗恩鋼鐵的胸膛內翻滾。“懷言者瘋了?來動搖我們的忠誠?”他說。

“對誰的忠誠?”

低沉的聲音自上而下地落在他們頭頂,鐵之主佩圖拉博從他被鏈條狀的管線層層包裹的寶座中起身,雙眼目光遙遠,似乎仍然沉浸在他全神貫注的戰爭指揮中。

當他的眼神直接與布朗恩接觸時,布朗恩陡然產生了一種自己正在被一座城市全部的武器系統鎖定的寒意,即使這種感受稍縱即逝。

“對您的忠誠,大人。”布朗恩說,神經緊張起來。

佩圖拉博不置可否,“對這片戰場,你有什麼看法?”

這則問題讓布朗恩的精神繼續繃緊,他的頭腦快速運轉起來。他需要給出一個概括性的全面佈局,就像對石像的雕刻,從最大的輪廓開始敲擊,隨後更換器具一點點地鑿出細節,最後纔是碳化硅觸針的打磨和砂紙的調整……

“我們要將戰線維持在這一地區,這是聖歌城的首要任務。”布朗恩站起來,調出全息圖,以數據筆在地圖中繪製出一條綿長的紅線,“在這一區域,敵方需要至少八到九個連隊,以及所有對應的凡人輔助軍、工程兵、醫療兵、空中支援隊伍和後方火力;而他們的進攻半徑應當在這一區域,”他補充了兩條虛線,“我們必須把守陸地列車的第四幹線,來向前方補充兵力,確保能夠穩定控制航空起降港。爲此,我申請向該區域額外調動兩支火箭團。”

“你認爲這樣就足夠了嗎?”

布朗恩沉默了一刻。“首先,要恢復通訊頻道的正常運轉。”

“那麼,如果難以完成呢?”

“不,大人,我們能夠——”

“我們要有此假設。千子的力量太過孱弱。”佩圖拉博說。

布朗恩明白了鐵之主的暗示。懷言者動用的不是純粹的科技手段。當然,在他們齊聲頌唱的禱言中,他們將亞空間的巫術僞裝成了神皇賜下的神術,將自身腐敗血液的流淌看作忠烈的體現。

“我們的忠誠不會被懷言者的花言巧語動搖,大人。”

“對誰的忠誠?”一個重複的問題。

“忠誠於帝國。”布朗恩脫口而出,那是多麼熟悉的回答,可這一次,他的聲音中卻逐漸丟失了往日的堅決。

佩圖拉博的眼神如同利刃般切入。“一個崩塌的帝國?”

布朗恩低下頭,沉默了片刻,鋼鐵勇士的戰甲似乎化作鐵鏈,緊鎖着他的胸膛。

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了原體的提問。

在往常,這不是一個問題——忠於帝國,忠於帝皇,忠於理想,忠於原體……他可以從中給出任何一個答案,而整個鋼鐵勇士都會滿懷自豪地認同他。

現在呢?

“忠誠於我們的理想。”布朗恩忐忑地回答。這話一出口,他自己似乎感受到一些古怪,彷彿這句話和他的信念格格不入。

“一個爲人類征伐的理想?”

“是的,大人。”

“這樣就能追求一段黃金般的和平未來?”

……伊斯塔萬三號在他們的手中蒸騰成漫天的灰燼,與戰爭本身的飼料。

“對,大人。”布朗恩說,嘴脣緊抿。

佩圖拉博冰冷地笑了一聲,淺色的眼睛落在布朗恩臉上,反射的光像是手術刀表面的鋒芒,將布朗恩的心智輕而準確地剖開。

“那你應當聽奧瑞利安的話,選擇王座世界一方。”佩圖拉博說,“因爲我們在主動發動針對人類的戰爭,這必將把半個帝國化爲塵土。”

布朗恩沉默了。他的臉上一片火辣。

“我們該遵守的應當是對您的忠誠,大人。”他再次說出這個答案,即使這不是佩圖拉博想要的,這也是他當下唯一能想到的。

“坐下吧。”佩圖拉博說。

布朗恩扶了一下座椅扶手,重新坐在圓桌邊。

“是,大人。”他勉強說。

“上一個令我們忠誠於他個人的,是人類之主。”佩圖拉博輕輕地說。

戰爭鐵匠們全數沉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們的原體。

“人類之主。未來。理想。帝國。這些都過去了。我們在流血。在泰坦的炮火下蒸騰成煙霧。這一切不再是爲了忠誠和我們昔日的誓言,因爲我們已經將它們全部違背。故而也不再有榮耀。”佩圖拉博有力地說。

“忠誠於痛苦。忠誠於死亡。忠誠於戰火。忠誠於伱們被鍛造時的天賦。忠誠於你們其外的鋼鐵,和其內的鋼鐵。我們要給出的只有戰爭。更多的戰爭。我不論你們忠誠於誰,我的戰士們,我只要戰火焚燒到王座之下。”

布朗恩感受着自己的骨骼在盔甲內微微發顫,一半是後天教導的道德規範下產生的恐懼,一半是血脈與基因中動盪的興奮。

他彷彿聽見石鑽在頭骨前緣嗡鳴,釘入一枚永不鏽蝕的鐵釘,貫穿他的頭腦……

“是的,大人。”布朗恩喃喃,幾乎是本能地迴應,彷彿從未懷疑過。“我們準備好了。”

佩圖拉博轉過身,跨過雕刻着大量紋飾的金色地板,他的腳步聲輕而易舉地打碎了懷言者宣講的節奏。

“內外皆鋼。”布朗恩聽見他的搭檔顫抖着說。他跟着低聲這樣說,自己心中積攢的憤怒和惶恐奇異地平靜下來。

如鋼鐵般平靜。如此冰冷。

“安德拉茲,去找安格隆。讓他過來。”佩圖拉博忽然說。“而布朗恩,我希望你記住你看見的所有畫面。”

“作何用處,大人?”

佩圖拉博頓了一刻,在他的鋼鐵王座上重新落座,那些金屬橫板開始滑動,將他層層蓋住。

“因爲你是一名石匠。”佩圖拉博回答。“總有一天,我們需要記住正在發生的一切。那時你不再是爲了自己而雕刻,而是爲了未來的某個人。任何人。”

布朗恩沉重的心輕輕地揚起了一個邊角,這對他而言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佩圖拉博向他們親口承諾,會有一個未來存在。

——

“他想要的只是一場戰爭。”加維爾·洛肯聽見牧狼神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荷魯斯的眼神無比冷冽,但又帶着某種無法言喻的複雜。

他側身,揮劍,刀鋒刺穿一片藍白的盔甲,格擋反擊,右手一提。一次擊殺。

吞世者向他們撲來,源源不斷,腳下踩着累積的屍骨。他們無暇收殮,也無心去做。

雨絲打在他的面甲上,轉瞬蒸騰成白汽。聖歌城正在下雨,而鋼鐵勇士的炮火就是雨幕中的雷鳴。雨幕模糊了遠方的視野,那些神之機械如同魁梧的巨人,撕咬着炮銅色的城垛……那些鋒利的巨型動力爪和旋轉的刀刃切割出一片碎光。

一架稍小的騎士,像一隻小型的鳥獸,帶着飄揚的旗幟之羽飛入戰陣,接着被一簇熾熱的射線當面擊中,一捧白霧在火中噴發,騎士向下跌倒,變形的金屬細腿折斷在地面上,駕駛員溼漉漉的柔軟屍體從敞開的艙室中滾出。

屍體……在雨幕中堆積,在無數個戰火熄滅的日子裡,屍骨就是伊斯塔萬三號地表全新的山脈,層層疊疊的歷史,將是山脈層層疊疊的岩層本身。

“我們要給他們嗎?”洛肯回憶起自己的回答,帶着複雜的糾結。“給他們戰爭?”

他記得荷魯斯最後給他的表情,記得他提及佩圖拉博時眼中的深思,以及——傷感。一種細膩的心靈動盪,讓牧狼神的神情難掩暗淡。

他向着側前方瞄準,心中的準星在濛濛雨幕中的幾處地點遊移,判斷巢都樓房內隱藏的狙擊者的藏匿地點。一陣衝擊波在他周身炸開,氣浪將他向後推開,他當即扣動扳機,爆彈越過氣浪打中了高處的目標,幾片崩碎的金屬切過雨滴,眨眼間消失在視線之外。

更多的爆炸發生在他周圍,整條街道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動盪,就好像他本身正站在一支翻滾的萬花筒中。他喘息,躲避,濃重的油料和血腥味被面甲過濾,只留下淺淡的一絲,而他的舌尖本身充斥着滾熱的金屬氣味。

他腳下的石板在跳躍中震動,洛肯的身體本能地向前傾,緊握着長劍,迎接着一陣凌厲的反擊。吞世者從濃重的雨幕中衝出,巨大的戰錘揮下,空氣撕裂,他沒有時間思考,直覺與訓練讓他側身避開,長劍劃過空中,與對方的戰錘擦肩而過。劇烈的撞擊讓他幾乎失去平衡,但他的腳步依舊穩如磐石,迅速反擊,一刀挑開敵人臂甲上纏繞的金屬鎖鏈。

“狼羣爲此而生。”荷魯斯的回答簡短,語氣中沒有一絲動搖。幾天後他從地面離開,返回到伊斯塔萬星系高遠的星空中,指揮永無休止的虛空艦隊戰役,讓火光在極遠的高處燃燒。

暴雨加大,或許是他們在這片大陸上的所作所爲有意無意地促進了雨雲的聚集。再一次,雨水與血水混合成一片,洛肯不敢回頭,只能繼續向前。前方的騎士正在推平這片巢都城市中如羊腸蜿蜒的溼滑街巷,一座樓房完整地自上而下陷入薄薄的地板下方,雙方都有人從破口邊緣向下墜落。

洛肯打開音陣,頸部肌肉收緊,喉麥開始捕捉聲音信號。他迅速下達了一些指令,提高對佈雷、壕溝、工程障礙的探查,以及加強前方防線的支援。在這混亂的戰場上,任何一秒鐘的猶豫,都可能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

激光束擦着他的小腿飛過,他感受着血液從傷口中飛濺而出,在他身旁,影月蒼狼正在新一輪隱蔽的齊射中死去,被撕扯、傷害,不斷地累積在這遍佈着屍骨的潮溼雨季街道上。懷言者倒下時的紅甲,填補了一抹鮮豔的硃砂血色……

如果戰場無人清理,或許在脆弱的凡人之中最終將爆發一場危及雙方的瘟疫,這是一顆傷人傷己的隱形炸彈——卻不難想象它可悲的可能性。

畢竟,儘管洛肯的指令已經發出,儘管他全力讓每個細節都已精確無誤地佈置,他們仍然只是在這座城市的外圍白費功夫,日復一日地堆積自己的屍首。

鋼鐵勇士把守的地面、帝國之拳防衛的天空,還有吞世者與帝皇之子……他們無法打敗敵人。而無論經過多少次衝鋒,或者轟炸……戰場似乎只是一個永無休止的迴環,重複着同樣的血腥與毀滅。領唱宮仍然高傲地屹立在上巢之中,尖端的黃金與紅鑽反射着雨幕裡濛濛的白光。

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接近兩個月。

“他想要的只是一場戰爭。”洛肯低聲自語,那句話像鉤子一樣,深深地鉤住了他的心臟,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每一個動作,懷疑這場戰鬥的意義——如果它真有意義的話。在一個短暫的彈指剎那間,這種懷疑幾乎蓋過了他心中此前積攢的一切憤怒和悲傷。

在他心中升起的消極情緒消散之際,戰場的空氣忽然一變,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曲。

在他不斷捕捉隆隆戰火和緊急指令的傳音念珠中,傳來了奇異的聲音。它起初只是一個微弱的、尖利的忙音,在雷鳴般的炮火之中難以察覺。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個聲音漸漸清晰起來,變得不容忽視。

是一種合唱的歌聲。

它並非來自任何單一人類的喉嚨,而是某種機械化的合唱,空靈、怪誕而神聖,彷彿深藏於某種不可言喻的力量——令洛肯幾乎疑惑這是否是懷言者星語合唱團最爲名副其實的傑作。

那旋律輕盈、悠遠,卻也極其侵蝕心神,像是潛伏在心底的毒蛇,慢慢攀爬上神經,撕裂理智的壁壘。

“……一切榮耀歸於我們的神皇,你們的英勇與罪行會在清算之日被統計……我們爲你們切望祂的慈愛,求祂轉面向你們真正的心看來…”

歌聲緩緩升起,在這片半廢墟般的城市中迴盪,帶着某種難以名狀的神聖氣息,彷彿這片血淋淋的溼潤戰場本身也被賦予了崇高的意義。它像是一種強迫症,緊緊抓住了每一個人的內心。儘管炮火依舊雷鳴,儘管四周瀰漫着血腥與腐爛的味道……

懷言者怎麼做到的?洛肯心中無聲地想,面甲內側滾動着一連串新增的數據——懷言者一方的識別代號。

但是,這些狂人到底用了什麼方法,來全面佔用音訊信息頻道?總不能是真的依照他們所說,依靠對神皇的虔誠?

“我們深信在這世界上,必然能見到擁抱所有信徒的國,你要有勇氣,找尋真正的忠誠……”

他一旁身穿血色紅甲的所有的戰友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像是某種不可抗拒的呼喚讓他們的心靈找到了寄託,不難想象那些面甲之下的面容如何微微顫抖,神情如何變得恍若迷醉——而在這些虔心信仰之人身上,一層暗色的無形薄膜一閃而過,一些火光在舔上他們的盔甲表面之前消弭無痕。

即使下一刻,鋼鐵勇士一方的攻擊重新命中了實體,將那些僥倖逃得一秒性命的人,在下一秒如履行無聲諾言般重新取走了生機。

不論如何,這短暫的奇蹟更加促進了懷言者的狂喜,他們的戰吼聲隔着頭盔也可聽得。

……音陣之內,那歌聲越發清晰,像是來自天際的號角,讓某種神聖的狂熱在隊伍中蔓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洛肯深深地懷疑這是否影響到了影月蒼狼。

帝皇正看着我們嗎?洛肯惶然地想。

如果這是由他內心誕生的感受,恐怕他不會這樣不安,但是——是懷言者引來了這一股神聖的源泉。這爲所有光榮都增添了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說到底,他無法消除自己對懷言者的偏見,或許這源自當年的刺殺,或許這是一些天性上的敵對。

也就在這曲廣播的歌聲裡,所有的痛苦和鮮血都被神聖化,所有的暴力和屠戮都被賦予了意義。歌聲愈加響亮,像是燜燒供奉的香料,晦暗的閃光撲向他的每一寸皮膚,浸入他的每一滴血液,令音符染上狂熱,而這狂熱又如雨幕一般,爲此地的所有死亡與痛苦蒙上泛光的紗。

有一個瞬間裡,他感覺自己被暴雨隔絕在世界之外,與這場戰爭格格不入。

即便他的爆彈槍口正噴出絢麗的火光。而他的動力劍正深入敵人的肋廓之內,他猛然拔劍,旋身格擋。

“狼羣爲此而生……”荷魯斯的聲音在他耳邊再次響起,平靜而深沉。

繼而,是索爾·塔維茨沉重的回答,以及對他的——手下留情。毫無疑問。

洛肯深吸一口氣,放空了他的思緒。他讓爆彈槍在他手掌間嘶吼,決意將這場戰鬥看作另一次難以克服的挑戰,另一重難以翻越的山巒。僅此而已。

直到他收到新的消息。他等待已久,如今聽見時仍然心生一絲喜悅。

洛嘉·奧瑞利安召來的援助軍團,已經從伊斯塔萬三號的亞空間航路中脫離,抵達了現實空間。

——

毫無關聯地,他想起了一個曾經被他親手處決的世界。

那時,他站在艦橋上,將鐮刀指向前方,於是星球表面的大氣在破碎的地核爆炸下向外撕裂。這片本就被毒霧染成輕微膿綠色的氣體猶如一彎被打破的碎月,向着周圍的黑暗裡擴散,漸漸稀薄,四散開來。

土壤、岩層和少許礦石飄散成細微的塵埃,向宇宙的每個角落漂浮。有一部分如被無形的手掌輕輕捏碎,永遠沉入深邃的黑暗;而另一部分則被無情的引力吸入了旁側的伴星,演繹出第二場浩劫,毫無預兆地席捲而來,摧毀了更多的生命。

他在艦橋上目睹生命的死亡,心中既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即使對他而言,他的情緒仍更偏向前者。

因爲他是帝皇的鐮刀,鐮刀爲收割而生。不論是作物還是其他,被收割者只能是生命。

然而,即使在那段時間裡,被他處決的星球仍然留下了一片片殘渣,作爲宇宙中廢棄的殘渣,等待着有朝一日化爲養料。總有一天,從死亡的酵母菌裡,新的生命的甘冽美酒將得以釀造,獻給所有應當繼續存活之人……

普洛斯佩羅則擁有着不同的命運。

馬格努斯亦然……

他們的消失是徹底的、不留餘地的、灰飛煙滅的。

當他想要去追尋,懷着難以置信的、遭受背叛般痛苦的心,質疑普洛斯佩羅的結局時,他得到的只有一捧灰塵。

莫塔裡安在堅忍號裝飾樸素的長廳中闊步掠過,宛如一道灰白的陰冷鬼魂——但足夠高大,以至於這種脆弱的蒼白本身化作一種洋溢的恐怖。他的憤怒隱隱在胸腔中蒸騰,幾乎要從他灰黃的長袍中浮起,變成另一捧灰塵,怒火與痛苦凝結成的慘白灰塵。

最後,在圓頂的數學占卜廳外,莫塔裡安停下步伐,低下頭回應一道跟隨着他的腳步聲。

對於卡拉斯·提豐,他願意接受對方即將要提出的疑問。

提豐的盔甲上刻着許多幾何圖案和簡略的公式,以及莫塔裡安親手研究的命理學說符文,和馬格努斯補充的陣法印章。在提豐身上,這些紋路只是用刀刻出的裝飾,不具備真正的力量。這是他曾經學習過程的實體刻錄,如今則幾乎變成了寄託記憶的載體之一。

“大人,”提豐看起來有些困惑,“你真的相信懷言者的話嗎?”

“一羣諂媚而不自知的弄臣的話?一個在尼凱亞大會上被逼當衆下跪的膽小鬼的話?”莫塔裡安說,以鐮刀勾開占卜廳的門,他的長袍隨着他的每一個字而起伏。

提豐點了點頭,自從洛嘉·奧瑞利安在莫塔裡安和馬格努斯聯手召開的尼凱亞大會上,當衆“以那些神秘廢話”表達反對後,莫塔裡安對懷言者再也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正面評價。

他很清楚這一點。他一直離莫塔裡安很近,嗅得到他身上刺鼻的惱火與彷徨,這些情緒激素彷彿伴着他身上懸掛的小香爐中的煙霧一併飄蕩在外,籠罩在死亡之主身上。

他眯起眼睛,沉思着,評估着當前的情況。當莫塔裡安跨入占卜廳時,他大膽地跟了進去。果然,他的原體在他進門後,才讓門扉自然關閉。

“可是,我們還是來到了這裡,大人。千里迢迢,趕來伊斯塔萬三號。”

“因爲這是帝皇的旨意。”莫塔裡安說,跨過地面上陳列的水晶鏡面圈,來到廳室中央。碎水晶繞成一個個互相嵌套的循環圓圈,以無機物體現出某種生生不息的特質,將死亡之主環繞在內。

“至少,是禁軍親口傳達的帝皇旨意。”原體補充道,面容籠在灰黃的兜帽陰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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