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廳裡瀰漫着淺淡的膽黃霧氣,散發出輕微的刺鼻氣味,但對於巴巴魯斯出身的原體與一連長而言,這種熟悉的環境並不會讓人嗆咳不止——這片淺霧正是莫塔裡安從巴巴魯斯帶進宇宙虛空中的母星空氣。
在莫塔裡安的默許下,死亡守衛母星的空氣已經得到了審慎的治理;如今對過去大氣環境的部分保留,反而是爲了照顧當地人適應有毒空氣的肺部,提供一段漫長而溫和的緩衝。
提豐看着他的原體在占卜水晶之間踱步。
經過精密設計的排布之後,這些水晶似乎原本能通過特定角度下的明暗搭配,來計算莫塔裡安想要推斷的現在,甚至一部分未來的斷片。
但是,在他們這一路滿懷焦慮和難以置信的航行中,水晶似乎失去了效用,不論莫塔裡安如何唸唸有詞,反覆推導他自己定義的算法,他都看不清馬格努斯因何而死。
或者,他看到了一部分,但既無法窺得那一段歷史的全貌,也不足以說服莫塔裡安心中的抗拒。
畢竟提豐感覺得到,靈能的影子游蕩在莫塔裡安周圍,超現實物質帶來的熒光隱隱地伴着他手中巨鐮的晃動而繽紛閃爍。這意味着他的原體仍然在以他獨特的方式,暴露在亞空間的神秘巫術能量前,並實現着對它的利用——以一種或許莫塔裡安本人都無法完全認知的方式。
就像阿里曼說的——提豐想起他在千塵之陽結識的首席智庫,他的主君就像行走在懸崖旁的盲人,用一根精心設計的柺杖小心地確保着腳下的路。
但他已經太習慣一根柺杖,而他走得已經太好了,或許貿然強行抹去他眼前的陰翳,反而會將他的固執擊碎,變成心驚膽戰的茫然和一朝踏錯的腳步。
阿扎克·阿里曼對他悄聲訴說時,淺色的藍眼裡總是帶着他特有的憂鬱。提豐不禁想要知道,那隻天賦異稟的黑鴉是否也與普洛斯佩羅一同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大人,我還沒有聽過禁軍到底在王座廳外對你說了什麼。何況離開泰拉之後,你一直深受它的困擾。”提豐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地詢問,深知莫塔裡安對任何的客套和阿諛禮儀都深惡痛絕,而他們之間的情誼經得起這樣對於其他軍團而言或許堪稱冒犯的提問。
莫塔裡安憔悴的臉孔一半陷入黑暗,只剩明黃的眼睛暴露在室內黯淡的黃昏光線下,此時這雙眼睛中氤氳着更深層次的不快,甚至某種憤怒。
他的前半句話聽起來還算平和,說話時原體在水晶圈中央的織錦軟毯中屈膝坐下,把鐮刀以特定的角度平放在身前。
“那些金甲禁衛先宣佈了佩圖拉博的背叛,以及帝皇打算重新宣佈荷魯斯·盧佩卡爾爲戰帥……”
莫塔裡安若有所思地說,水晶在他身周明滅不定地閃動起來。“就等荷魯斯從伊斯塔萬星系回去,泰拉議會就會正式啓動這個流程……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執着在形式上不成?”
“另外,奧瑞利安。難道我會願意聽從他的命令?”莫塔裡安諷刺地冷笑一聲,說到這裡,突兀地頓了頓,然後沉悶地繼續:“最後,馬格努斯真的……不在了。”
“我明白了,大人。”提豐搖了搖頭,判斷出莫塔裡安的態度。
莫塔裡安拋給他一份複雜的答案,他不確定此時自己要怎麼同時表現出對懷言者的同仇敵愾,還有對佩圖拉博背叛的不敢置信。當然,最重要的,他該爲赤紅原體的離去而悶悶不樂嗎?哪一種情緒最能迎合他面前滿心憤懣的原體?
不。他想。對於莫塔裡安而言,未出口的話語裡才藏着最爲不可接受的傷情。
“帝皇的沉默對我們是不幸的,”他勸告道,記憶裡隱隱掠過百餘年前來到巴巴魯斯化身隱士的帝皇,聲音聽起來多了一些真情實意,“但我們總要有自己進行決斷的時候。事實上,大人,我們一直是這麼做的。”
“當然。”莫塔裡安皺了皺眉,伸手撫上鐮刀以布條包裹的長柄,旋即緊緊抓住,手背青筋鼓起。鋒利而沉重的巨鐮轉瞬一擡,鉤尖陡然釘穿了許多塊水晶中的一塊。
一捧連提豐都看得見的黑霧從那塊純淨的水晶中噴出,提豐一陣驚訝。在他的視角中,這意味着在他們所處的環境中,一股他們從未察覺的巫術靈能已經密集到足以凝聚爲液滴,隱隱透過蓋勒力場的防護,從虛無的巫術海空氣中析入現實。
莫塔裡安站起來,陰沉地死死盯着那塊破碎的水晶。黑霧很快散去,淺黃的怡人霧氣裡不再有那股危險的燒灼氣息,以及可怕的毀滅預兆。但這一意外發現無疑緊緊紮根在原體的心頭,密佈下大範圍的陰雲。
“我們距離伊斯塔萬很近了。”提豐在驚訝之餘提醒。“這股霧氣與伊斯塔萬三號正在發生的事有關嗎?”
莫塔裡安緩緩吸了一口氣,從咬緊的牙縫間吐出。他此刻澎湃的強烈情緒似乎令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的視線掃過來:“我的計算結果沒有提供這方面的答案。我們快到了?很好,我要去見荷魯斯。”
“懷言者那邊呢?”提豐問。
“沒人在乎那個小人。”莫塔裡安不愉地否決,眼睛裡閃動着思考的幽光。
在伊斯塔萬三號附近,誰有能力引動一片神秘的巫術?
不是他們死亡守衛自己,他們純淨於亞空間;不是影月蒼狼,不是鋼鐵勇士或者帝國之拳,他們擁有已經建立的智庫制度,但還不足以模糊他命理卜算的精確度。
阿爾法軍團?值得懷疑,那羣活在陰影與潮溼中的真菌,神出鬼沒、難以捉摸……但他從未在他們的原體,或者可能是原體的人身上嗅到巫術的臭氣。
當然,他陰沉地想,當然,只能是懷言者。那羣人——但是,那羣將絕大部分帝國真理條例推崇備至的人,難道會沾染亞空間巫術?如果真是如此,那洛嘉·奧瑞利安倒是終於學會公然踐踏信條,展現自己的陽奉陰違了。那麼,他恐怕失去了自己最後的珍貴品德。
“那麼,我們見過荷魯斯大人後,就徑直去伊斯塔萬三號參與戰爭,而不顧帝皇給您的建議之一了嗎?”提豐問。
莫塔裡安默不作聲。
“請容許我直說吧,大人,不論您對懷言者的態度如何,不曾見過他們,我們都會有許多疑問無法解答。”提豐將拳頭放在靠近心臟附近的位置,越過了莫塔裡安無聲的反對,“那麼,大人,我請求爲您去面見洛嘉·奧瑞利安。作爲你的戰友,以及你的一連長。”
莫塔裡安有心拒絕提豐的提議,但他的一連長是對的,而死亡守衛不是一個面對困難選擇繞行的軍團。
他的有些兄弟或許會靈活變通地挑選最令他舒適的道路,但死亡守衛只會以厚重的甲冑和堅韌無情的履帶碾過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命運般的關頭,當他必須找到那片毀滅性黑色靈能的來源時,他不能輕易放過最觸手可及的機會。
“我不會與你一同前去見到洛嘉·奧瑞利安,他憎惡馬格努斯與我,正如我憎惡他。但我亦不會讓你單獨前往。讓戰鬥連長陪同你。”
他的一部分軍團還有其他的戰鬥任務需要應對,不是每個連長都抵達了伊斯塔萬星系。
“你們將爲我帶來奧瑞利安的態度與消息,尋找巫術與邪能的蹤跡。你們要回到這裡,回到我的身旁,向我交上你們的收穫,多或者少。”
七連長內森尼爾·伽羅?軍團中爲數不多的泰拉裔戰士,提豐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瘦削而冷靜的臉孔。
“是,大人。”提豐微笑了一下,再次敲了敲自己的胸膛。
莫塔裡安眯了一下眼睛,看着那些水晶中自己小燈般亮色眼睛的倒影。一種並不好的直覺順着他冰冷的鐮刀滲入至他的手指之間。
“不,”死亡之主改變了主意,“我不會放任奧瑞利安單獨與我的死亡守衛接觸。你們與我一同去見荷魯斯。相應地,我與你們一同前往三聖禱言號。正好去見見機械教送給他的那條新船……呵,那羣盲目的火星人。”
——
託加頓推開半掩的金屬門,手裡抱着他的頭盔。他的臉上橫着幾條短小的血痕,一股戰鬥後的熱氣卷着濃重的銅鐵味,瞬間充斥在有限的室內空間中。其他擠在這裡的戰士不由自主地爲託加頓讓開些距離,隨後大家很快重新忙碌起來,回到自己的任務上。
“我聽說死亡守衛來了,洛肯?”託加頓把頭盔往桌上一拋,雙手撐在桌邊,探頭看向嵌在可移動金屬檯面中央的沉思者陳列。瑩瑩的冰冷綠光在他的同伴半個身體上閃爍。
“我希望他們也帶了給其他表親軍團友情提供的解毒藥劑。”託加頓說。
“我怎麼不知道他們會對着我們釋放毒素?”洛肯沒有因爲俏皮話就從眼前的信息中擡頭,他畢竟和死亡守衛的戰士合作戰鬥過,甚至和他們的七連長建立過一段友誼。而他沒有託加頓那麼習慣開各種小小的玩笑。
“來看這個。”
他讓開位置,託加頓掃了一眼屏幕。“哦,卡恩。”
吞世者的軍團長已經在前線現身,那邊送來的重傷報告數量正在激增,被徵用的衛生列車即將載着三分之一個藥劑部和大量工程兵前去完成他們所需的工作。
那個方向的敵方總阿斯塔特數量預計超過萬人,輔助軍不會少於百萬人,三百多架飛行器在城堡上方盤旋,而且那邊的敵軍補給無法從地面觀察,恐怕有大量守備部隊編在中巢至下巢的陰影內部。
甚至,一架泰坦被一隊吞世者硬生生扒開甲殼拆解開來,就像被一羣瘋狗咬死的巨象——當然,在鋼鐵勇士火炮的輔助下。
“他們甚至打算往外發起進攻。”洛肯說,“卡恩正在從我們的陣線裡找到突破口。”
“沒辦法,吞世者是進攻的好手,而卡恩作爲軍團長,”託加頓笑了一聲,“啊,作爲軍團長,當然是整個軍團作戰風格的濃縮。正好死亡守衛來了……”他的笑意消失了,“他們之間的碰撞會帶來最大限度的流血。”
“等到原體親自加入戰場後更是如此。”洛肯輕聲說,雖然現在還沒有任何基因原體直接出現在前線作戰。
“帝皇之子呢?”託加頓問。“塔維茨呢?”
“等我們重新奪回我們失去的第一個基站,我們才能再次見到他。”洛肯說,注意到一個新的信號,他將訊息打開在屏幕中央。
消息來自懷言者的旗艦,稱死亡守衛原體莫塔裡安和他們完成了一次令人愉快的會面,他們分享了當前伊斯塔萬三號的作戰情況,仔細研究了鋼鐵勇士的惡行,相互介紹了各自的戰略計劃草案,以及互相宣誓了對帝皇的絕對忠誠等等。
“聽起來沒有任何談妥的地方,”託加頓敏銳地指出這一點。
“還是有不少新的軍令下來的。”洛肯反駁了他的朋友,“死亡守衛會順着吉雅美特荒原深入聖歌城與賦格城之間的縫隙,摧毀地層以隔斷兩邊的交流聯繫;參與粉碎領唱宮以西的帝皇之子防線;一連長提豐和莫塔裡安本人從正面大道直指佩圖拉博所在的領唱宮;全軍行動,沒有後備隊待命。”
“這說明我們接下來要加強重點進攻了。”託加頓專注地考慮着,從這些條令裡分析出主將的一些傾向。“帝皇在上啊,他們真的有和平地坐在同一張會議廳長桌邊的一天?”
“哦,我不能確定,因爲這些命令是從復仇之魂號來的。”洛肯補充說明,解答了託加頓的疑惑。
洛肯相信原體莫塔裡安已經和他們的父親荷魯斯·盧佩卡爾見了面。他們會談論什麼?洛肯無法確定……
他可以想象其中的一部分:想象陰沉寡言的莫塔裡安如何在尊敬的荷魯斯面前被輕易地,再一次地軟化了心防,就像他們的父親每次與莫塔裡安見面時一樣。
死亡之主會爲荷魯斯的甦醒而欣喜嗎?那一定是維持在一個微妙的程度上,一個只有他們父親那顆敏感而充滿活力的心靈能夠觸及的程度。
但是,這份和諧將是剎那即逝的,不可抹除的痛苦橫亙在他們之間,以及隨之而來的懷疑裂痕……因爲,奉命毀滅普洛斯佩羅的,是影月蒼狼。而荷魯斯與馬格努斯,恰恰又幾乎是唯二真正觸及莫塔裡安之心的原體……
死亡,已經在任何地方蠻橫地割開永不癒合的傷疤,在軍團之內,以及軍團之間。
“長官,”他的副手呼喊了他,“你該看看這個。”
洛肯止住過頭的思考,在短暫的失落後,迅速重振精神。“來。”他嚴肅地說。
副官爲他調整了數據板內的通行密鑰,來自另一方戰鬥的部分影像立刻在室內呈現,進一步擠佔了本就不夠寬裕的空間。
託加頓盯着投影裡浮動的影像。“我幾乎懷疑他們是第十五軍團。”
“因爲那些光環?”
“因爲他們的盔甲顏色變成了紅的,加維爾。但調色遠不如我們在普洛斯佩羅見證的那一種好看,”託加頓說,“儘管從敵我分明的角度而言,我應當誇獎的是懷言者。他們怎麼做到的?就靠——”
他停頓了幾秒,傾聽通訊中傳來的齊聲歌唱,接着繼續不可置信地說,“就靠歌頌帝皇?靠他們的信仰與狂怒?”
奇蹟。或者詛咒。洛肯心中默想。
原諒他只能想到這些違背帝國真理客觀理性的詞彙——因爲這就是他目前所見證的,在與帝皇之子的浴血廝殺中,明顯因落單而陷入死境的幾名懷言者正在擁抱的超自然現象。
懷言者顯然通過某種可控的形式,跨越了帝國科技的限制,披上了一層足夠灼燒敵人、庇護自己的無形璀璨盾甲。
在他們對帝國真理條例的高聲唸誦,以及手指在胸前比劃的天鷹徽章作用之下,爆彈如雨朝他們潑去,繼而紛紛落下,堆入他們戰靴下的屍首之中。鋒利的刀劍和轟鳴的武器撞在他們的盔甲外層,要麼順着曲面滑開,要麼崩出處處裂隙。
即使敵方的動力劍真的勉強破除那層閃爍的堅甲,致命地砍入懷言者的腹部,洛肯依然親眼見證着那名戰士豁免了至少應當落入假死休眠的狀態,用灼燒的重錘砸進帝皇之子紫金色的肩帶處,讓他的敵人在半面身體的破壞和燃燒中倒下……當然,懷言者的氣力和速度也超過了他們本應擁有的極限。
在戰場周圍,鮮血不斷在細若遊霧的金色光暈中昇華、消失,彷彿正在將整個區域籠罩在某種真正降臨的聖化光輝之內。
雖然,這個範圍性的奇蹟很快就結束了……
鮮血不再升騰,耀眼的光芒逐步淡去,懷言者高昂的禱詞變回低聲的喃喃,他們又再度回到足以被殺傷的血肉之軀,而方纔靈巧地遊走開來暫避鋒芒的帝皇之子迅速包圍上去,將那半支懷言者小隊盡數處死。
儘管如此,在短促的奇蹟時間內,三名懷言者仍然讓超過十個帝皇之子倒在他們身前——這是一個驚人的比例,尤其是對於在近身劍斗方面表現並不差的帝皇之子軍團而言。
“難道黃金王座……真的在庇護懷言者?”託加頓深陷精神的衝擊之中。一則可怕的事實出現在他眼前,那就是懷言者真正得到了可見的祝福——在過往的大遠征中,從未有任何一整支軍團真的獲得過的神聖祝福。
“我必須承認,這也不在我的預想之內,莫塔裡安。也許這就是奧瑞利安敢派遣他的子嗣如此激進地推進戰線的原因。”荷魯斯·盧佩卡爾說,自下而上地探出手,讓手指拂過復仇之魂指揮艦橋內安裝的投影虛像,彷彿他正在託舉着下方地面戰場的一角。
“我就說在我的印象裡,懷言者的戰士們並沒有死亡守衛天生那麼結實。”荷魯斯補充道。
“你相信他們?”莫塔裡安說,然後緊緊閉上嘴巴。
即使他眼前的投影,已經隨着懷言者戰士的倒下,而跟隨鏡頭一同跌入一片隱隱透光的漆黑,他仍然凝視着那片對他而言異常可怕的畫面,手指在灰黃色長袍的皺褶間勾勒着一些計算符號。幾秒後,他抓住長袍,手指收緊,然後鬆開。
他一無所獲。他的頭腦裡沒有得到任何關於懷言者奇蹟的答案,一切似乎都位於一片朦朧的霧氣之後……
但是,莫塔裡安懷疑地想,他的確發現奇蹟的表現形式與帝皇曾經爲他展現的靈能巫術如出一轍。
難道他誤會了洛嘉·奧瑞利安?就像他在三聖禱言號上,除了奧瑞利安一成不變的惺惺作態之外一無所獲一樣?
或者這也是一個花招,用以掩蓋他們深藏不露的叛逆?
但是,他心中的不快迅速壓過了他對奧瑞利安難得升起的寬容。奧瑞利安的思想和態度從來沒有發生轉折,而他提起他們曾經爭執過的話題時,那種過度癡迷的固執仍然深深刻印在奧瑞利安的骨髓裡,正如他麪皮上的金色文字鐫刻在他的體表一樣。
多麼令人憎惡的偏執,莫塔裡安唾棄地在心中默唸,懷言者已經破壞了帝國真理對巫術的唾棄,毀壞了帝皇曾經對他的許諾——許諾在一切結束後牢牢控制亞空間巫術的未來。他污染了死亡與戰爭的純粹本質。
他偏過頭,等待荷魯斯的回答。如果說在伊斯塔萬星系,他還有誰能夠相信——那就是荷魯斯·盧佩卡爾,他最初給予信任的血脈兄弟。在動盪的世界上,荷魯斯是一個珍稀的不變之人。他的眼睛明亮如初,豐沛的力量永遠支撐着那具龐大的身軀,彷彿曾經的重傷沒有影響他分毫。
十幾分鍾前,莫塔裡安已經將帝皇授意將戰帥之位重新授予荷魯斯之事告知了當事人。荷魯斯欣然點頭,暢快地接下了本就屬於他的職責。
牧狼神告訴他,權力必須處於在能夠掌控局面的人手中,這是一則極度傲慢的真理,也是必須實施的正確抉擇。有人犯過錯誤,或許他至今仍在犯錯。但局面必須被繼續推動,不論他們要以什麼作爲燃料。
莫塔裡安在沉默中傾聽。
荷魯斯從全息投影中收回手,甩開披風,轉身大步回到他的座位上。在他身後,影月蒼狼和帝國天鷹的旗幟依然懸掛在復仇之魂號的指揮艦橋中,在後方昏暗的光線裡凸顯出一根根繡品中的金絲。
莫塔裡安在荷魯斯鼓勵的目光下向他走去,登上臺階,站在荷魯斯身旁。
這裡的光線更暗,與影月蒼狼和他帶來的死亡守衛離得更遠。他看見那些海綠的盔甲和自己子嗣未經裝飾的暗白盔甲相互交融,他們中的一些人互相認識,那陣低沉的話語聲像蚊蠅的振翅般縈繞着他。
當距離拉開之後,他突然獲得了某種奇異的視角,就像他正站在一個更高的——遠比臺階高的地方,陪伴他的是荷魯斯·盧佩卡爾,脫離人羣后,牧狼神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低啞而柔和,與其他人更遠,與莫塔裡安更近。
荷魯斯平和地說:“莫塔裡安,你的到來是打開局面的一把鑰匙,你看得出我們的戰場局勢有多麼焦灼,而繼續這樣作戰下去……你看到了,吞世者已經展開反攻。”
“你們缺乏足夠的攻堅力量,當然不足以克服鋼鐵勇士的戰術防禦,以至受阻如此之久。”莫塔裡安說,略帶一絲滿足的得意,“一項正適合死亡守衛的戰爭挑戰。”
“在突擊的任務上,我會把決斷的權力交給你。你從外界來到這片戰場,以一個全新的視角審視它,當然,你現在的視野一定比我們更加清楚。”牧狼神的聲音中蘊含着讓人信服的力量。
莫塔裡安情不自禁地開始想象,他的兵力將如何配置在戰線最前沿,集結所有武器,所有重步兵、坦克、飛行器和火炮,傾盡全力施加重壓,爲鋼鐵勇士……是的,爲鋼鐵勇士帶去一場沉默。帶去毀滅與死亡。
……爲什麼是鋼鐵勇士?莫塔裡安短暫地垂下眼睛,心裡的悲哀與不解鬱積如雲,又轉瞬被一股遭到背叛的怒火蓋過。
荷魯斯好像對他的動盪心緒一無所知,又或者他貼心地沒有揭露出來。
他話鋒一轉,“我其實有些意外,莫塔裡安,你向我詢問了許多現狀,帝皇的、伊斯塔萬三號的、佩圖拉博和羅格·多恩的,還有帝皇之子和吞世者。我們制定了這些進攻條例……我感謝你的到來,我是不是忘了說這句話?讓我現在補上——”
“你沒有遺忘。”出於某種獨特的執着,莫塔裡安強調。
荷魯斯一怔,自然地微微搖頭,笑道:“好吧,那就沒有遺忘。但你知道我想問你什麼,莫塔裡安。如果你想聽聽我的觀點,那就告訴我吧。否則,如果你果真不願意知道,我也不會多幹涉你的。你向來很有自己的主意與堅持。”
“我當然沒有不願意。”莫塔裡安說,“我沒有什麼聽不得的。”
“馬格努斯的子嗣帶走了我的新月,帶走了我上萬子嗣的生命,他們引以爲傲的靈能全數傾注在這一場內戰之中。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馬格努斯究竟做了什麼,才引來了帝皇極端的震怒,和明確的審判——不,容許我修正。恐怕除了佩圖拉博之外,沒有人會知道。”
“佩圖拉博向你透露過什麼嗎,荷魯斯?”
“他只是重複揭示了一條真理,我的兄弟,”荷魯斯說,“戰爭會毀滅一切。曾經我們將毀滅帶給銀河中抗拒屈服的千百個勢力,現在這場毀滅的風暴仍在饕餮地擴散,吞噬着它所接近的每一縷空氣,而直面風暴的,終於只剩下我們自己。”
——
“我好像在見證一場奇觀,表親。”艾多隆說,語調輕快上揚。
“你如果沒有足夠的驅動力,在無人詢問時就說出你的觀點,那就不要開口分散我們的注意力。”蘭恩說,坐在長廳邊緣的石凳上,以軟布擦拭着他的一雙戰斧。
他的長官西吉斯蒙德剛剛出去西城檢查戰爭實況,或許還包括了一部分親自戰鬥,蘭恩不得不留在這裡,暫代他的長官的位置。
“你的脾氣太差了,帝國之拳。”盧修斯微笑着說,他臉上的傷疤層層疊疊地皺起,像一塊過度洗滌的褪色毯子。
“就像蘭恩說的,我們可以更直接地表達我們的觀點,兄弟們。”維斯帕先開口說,他的解圍讓蘭恩鬆了一口氣。
被一羣紫金色的帝皇之子包圍在內,法夫尼爾·蘭恩只覺得自己身上的壓力在毫無緣由地增加。其中給他感覺最好的是他們的另一名高級將領維斯帕先,他欣賞這位領主指揮官平時與人交談的態度。
“你想說的是懷言者和死亡守衛,他們並肩作戰了。”蘭恩說道,豎起戰斧,擦拭刻上一些擦痕的斧柄。
他粗糙的手指觸碰着上面的一道深深的劈斷口,不久前他險些被斬斷一根手指,那次戰鬥以傷痕的形式刻印在他的武器上。
“這不令人驚奇嗎,表親?”艾多隆語氣帶有遺憾地說,眼睛盯着蘭恩,“最反對超自然力量的死亡守衛,與正在用着火的石頭砸我們城門的懷言者。因爲什麼?帝皇的賜福不算巫術?就像莫塔裡安的算命不等同於巫術一樣?”
他笑起來。蘭恩深吸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盯着武器上的刀痕。
“這讓他們成爲了更加有價值的對手。”盧修斯說,“更加強大,他們的尊敬和倒下也更加有意義。”
戰鬥中的光輝榮譽的確是阿斯塔特難以抗拒的誘惑,蘭恩想着,但倘若像盧修斯這般……的劍客,也在鍥而不捨地追求它,那麼這一切對於蘭恩而言,就變得似乎……不再純粹。
“更有意義的是,找出他們到底用什麼換來了祝福。這不符合亞空間運行的定律。”蘭恩說,“全靠僞帝的青睞?那僞帝不如直接降下天火,”他加了重音,模仿懷言者浮誇的語調,“把我們父親這些毫無榮譽的叛徒原體,和他麾下臭水溝裡不辨是非,但‘猶可迷途而返,以事聖工’的阿斯塔特全部化爲灰燼呢。”
“恐怕是因爲‘猶可迷途而返’?”盧修斯用手指敲了敲劍柄,忽而抽出他的利劍,在空中挽了一道雪亮的刀光,他將劍尖探向沉思者,意圖指向他們上次聽見這段話廣播的戰鬥地點。
維斯帕先按住盧修斯的肩膀:“你會損壞我們的機械,盧修斯。”
他旋即轉頭問蘭恩:“這是你們智庫的推論?”
帝國之拳的確擁有自己的智庫,但羅格·多恩並不熱衷於亞空間的技巧與戲法。故而,第七軍團的智庫在所有軍團中並沒有太多實戰帶來的名聲,除了他們確實有一個智庫圖書館部門之外。
“嗯……我想不是。”蘭恩停下手裡的動作,“是千子的。”
“當然,當然。”艾多隆說,“我祝願阿蒙有所收穫。他打算怎麼尋找?上前線迎接天上荷魯斯制定的每一個決策嗎?”
“你認爲我知道他們亞空間敏感者的事?”蘭恩說,“但我們確實該迎接荷魯斯·盧佩卡爾的抉擇了。也許是莫塔裡安的。整條戰線的重心已經偏移,外圍工事正在遭到無效化,如果你們不想在被迫後退中失去戰鬥的榮譽,那就制定維護壕溝的計策吧……”
他有意地補充了人稱:“尊敬的長官們。”
“你的尊敬來得太晚,但這無關緊要。”艾多隆點點頭,緊接着對盧修斯說:“而你,我想你一定對這幾支小隊在戰鬥中的失敗有些看法,盧修斯。”
盧修斯立刻心領神會,剛剛掛回腰間的長劍被他再度拔出。他宣誓着自己即將主導一場必勝的小型衝突……
蘭恩眨了眨眼睛,重回沉默。奉羅格·多恩的指令,他並沒有貿然道出,做了判斷的並非阿蒙,而是另一些遠道而來,又匆匆地離開的千子戰士。
阿扎克·阿里曼,和他的浪子秘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