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想我應該回避一陣?】
聖吉列斯緩慢地說道,他身旁的食屍鬼難得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他顯然正在思考。
大天使能夠理解食屍鬼現在爲何沉默,狂欲者【安格隆】所言這句話背後顯然足夠令人玩味。
食屍鬼的下意識沉默明顯證實了他知曉【荷魯斯】的反心,但有一個更急迫的問題現在或許亟待解決,那就是【基利曼】知不知道這件事。
按照常理,【基利曼】能夠控制着每一位原體亞空間力量的強弱,同時【基利曼】也相當重視狂欲者【安格隆】能力,在【安格隆】尚未如此墮入色孽之道前,【基利曼】經常利用【安格隆】看透人心的能力佈局。
但,現在的問題是【安格隆】真的與【基利曼】齊心嗎?食屍鬼認爲這不是個絕對的回答,諸人都瞧不起的【安格隆】顯然有他自己的打算與考量。
再退一步,即便【安格隆】沒有告訴惡人王【基利曼】這件事,可就連【安格隆】都看出了【荷魯斯】的心思……
那個萬年老狐狸般的【基利曼】不會有所察覺嗎?
所有原體當中,所最不能輕覷的就是【羅伯特·基利曼】,即便那個傢伙有時看上去自大到癲狂。
即便是看起來謙虛謹慎的【莫塔裡安】,也最終在與【基利曼】的交鋒中落入下風。
食屍鬼【聖吉列斯】感到寒意正順着自己的脊樑上涌,他認爲【荷魯斯】這點小牢騷只對他最信任的人說過……
但【基利曼】同時擁有着衆多插入各軍團內部的耳目,他完全馴化了【阿爾法】們,好讓雙子爲他所服務。
或許這一切只不過是食屍鬼的胡思亂想,但事實正在證明着他的不安——
此次遠征出兵,【基利曼】並未調遣【荷魯斯】與影月蒼狼,卻單單讓【聖吉列斯】過來。
雖然影月蒼狼的戰力在帝國內並不出衆,但若是作爲先遣的填線兵……【聖吉列斯】想【基利曼】是絕對不會心疼的。
而在另一邊的【人類帝國】內,目前正由憎惡者【費努斯·馬努斯】鎮守。
【費努斯】——【基利曼】所最信任的原體。
【費努斯·馬努斯】,是衆多原體中,思維模式最接近【羅伯特】的那個,他們之間唯一的不同或許在於【基利曼】多了些趣味,會自己給自己找樂子,也多了分野望,與對戰爭的偏愛。
而在泰拉事變時,【羅伯特·基利曼】滿面淚痕,親手將被【佩圖拉博】所殺死的【福根】送回【費努斯·馬努斯】面前,並勉強用靈能維持住了【福根】靈魂不散後,【費努斯·馬努斯】便一直對【基利曼】心存感激。
值得一提的是,在【人類之主】提出延緩大遠征進度時,【費努斯】是第一個贊同【基利曼】觀點的人,因爲其在某些方面相似的觀點,以及【基利曼】遠超其他原體的效率,【費努斯】一直將這位馬庫拉格之主視作榜樣。
而在【福根】身隕後,與【基利曼】政見相同的【費努斯】便決定徹底追隨惡人王。
同時,因爲昔日摯友【福根】的身隕,【費努斯】本就爲數不多的情感更是日漸單薄,直至徹底消失。
他逐漸成爲了【基利曼】麾下最高效的機器,連【安格隆】有時都懶得將目光投向【費努斯】,除非狂欲者想要溜進憎惡者最隱蔽的工作室,想要尋找那永遠都在沉睡的銀髮原體。
…………
如果趁大部分原體與軍團出征之際,下令讓【費努斯】除掉【荷魯斯】的話……
食屍鬼感到冷汗正順着他自己的額頭淌下,他現在顯然不能申請回去,貿然申請回守更是會坐實【荷魯斯】的叛行。
但影月蒼狼大抵不會是掌管一整個人類帝國軍隊調度權的【費努斯】的對手。
現在該怎麼辦?
食屍鬼的腦中混亂一團,關心則亂,他的獠牙有些呲出,似乎在渴求着鮮血與血肉。
解法並非沒有,但必須需要他跟【荷魯斯】有着絕對的默契與理智,倘若【帝國】內部屆時真的發起了對【荷魯斯】的圍剿……
只要這邊戰線崩潰,那麼【基利曼】便會註定面對選擇——將有限的兵力優先分配到何處?
與【荷魯斯】相比,這邊所面對一整個帝國的壓力與威脅肯定更大。
食屍鬼久久沉默着,實際上,從未向他人展露過預言能力的他知曉更多——遠比他人更接近本質的真相。
比如。
他知道他們的帝國不過終究是一場空。
這也正是食屍鬼所避世的真相,實際上,【荷魯斯】背叛的念頭並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在此之前,遠比這一時間點更遠古的時間中,【荷魯斯】便曾吞吐地試着勸說食屍鬼跟他反對【基利曼】。
【聖吉列斯】微笑着回絕了【荷魯斯】的選擇,他用語言勸說這位牧狼神,讓他放棄這個念頭——
因爲這個【帝國】終究是虛無,不如在萬年的享樂後瀟灑離去。
【聖吉列斯】並沒有強烈的生存欲,生與死,意識的消散與存在,於他而言不過是巴爾的日升與日落,若像是【費努斯】、或者【基利曼】那樣生存着,不如趁早沉沉睡去。
但好在他並沒有過上如此痛苦的日子,他的朋友【荷魯斯】陪着他。
食屍鬼當然沒有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荷魯斯】,與【聖吉列斯】不同,【荷魯斯】是個務實的傢伙,他需要點什麼有意義的東西才能存在,因此謀逆的念頭從未被牧狼神真正放棄,在自己的摯友面前,【荷魯斯】提了又提,彷彿真的希望讓食屍鬼幫他。
………………
[贏不了的。]
食屍鬼平靜地說道,
[他掌管着整個帝國的物資與軍隊——僅憑我們兩個軍團絕無勝算。]
【荷魯斯】則眨眨眼,眼巴巴地看着【聖吉列斯】,彷彿就希望他今天就答應叛變一樣。
[不光只有我們兩個,聖吉列斯。]
他說,誠懇地攤開手,
[如果我們起義,我賭十四會響應我們。]
[但這之後呢?三個軍團以及不會有多少勝算……]
而且……【莫塔裡安】是被重點監視的對象,若他那邊有一丁點動向,【基利曼】都會立刻察覺到。
但這句話食屍鬼並沒有說出口,他只是有些不耐煩地開口,
[那麼你便去找他商量。]
[不,不不不,我如果連我最好的朋友都說服不了,那我又怎麼拉攏其他人?]
於是【荷魯斯】試了又試,試了再試,食屍鬼則死守着自己的城池,絕不同意。
直到……
直到現在。
另一條命運線內,食屍鬼感到自己攥着長矛的手有些微微顫抖,像是泄憤般,長矛高高地舉起再落下,捅到那攤抽搐的爛肉上。
不論是不是【安格隆】泄的密,【安格隆】剛剛的那句話也已然提醒了食屍鬼了,【荷魯斯】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而他究竟爲什麼這麼說……爲什麼當着兩名聖吉列斯的面說出這句話……
食屍鬼認爲狂欲者絕不是嗑藥磕大了無意說出來的。
【安格隆】也有着自己的訴求——而他現在要借食屍鬼這把刀。
更令食屍鬼【聖吉列斯】感到憤怒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安格隆】如此做的動機,反而自己被架了起來。
當那團爛肉爛到不能再爛的程度後,食屍鬼深吸了一口氣,他恢復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平靜的臉龐上,正帶着一個略有無奈的笑。
[我有一個問題,]
他笑起來,看向大天使,
[如果是在你跟荷魯斯關係不錯的時候,荷魯斯忽然陷入了危機,你會怎麼做?]
大天使聖吉列斯就那麼看着他,眼中同時包含着同情、悲傷與瞭然,在名爲【安格隆】肉團的呻吟中,他們誰都沒有開口。
卻已然都知曉了彼此的答案。
這便是聖吉列斯。
好消息是,這邊的天使聖吉列斯現在並不會有這般煩惱了。
在他心中,他已然面帶微笑地將荷魯斯與人類之主捆死,隨後雙雙放生。
………………………………
【另一命運線】
“有意思……”
一顆被剛剛廢棄的礦產星球上,在超低溫、高輻射的環境內,
一名身着藍紅花沙灘老頭衫的戴墨鏡中年男正耷拉着他的人字拖行走在荒漠中,他身旁,高大的原體亦脫掉了盔甲,有些拘謹地跟着人類之主。
尼歐斯伸出手,一圈圈閃爍着淡藍色的漣漪一同在他的手臂旁盪開。
“他們這裡的物理世界幾乎完全同亞空間所融合了。”
尼歐斯嘖嘖稱奇着,他當即理解發生了什麼,在拔掉銀河內仍舊活躍着的星神碎片後,這個帝國選擇全面擁抱了亞空間。
依靠着衆多信徒的禱告與原體的指引,亞空間成功開始與物理世界重合,並逐漸取得底層邏輯與規則的覆蓋權。
【真是……詭異。】
荷魯斯謹慎地說道,原體的目光透過漫漫大漠,望向了遠方廢棄聚居點中樹立着的高聳雕塑,那是【基利曼】的雕塑,在這個巨大的雕塑周圍,象徵四神力量的抽象小雕塑正圍繞着它。
四神鵰塑並未刻畫出具體的形象,而是以極其概括的形式存在。
而在那已然無人維護的雕塑旁,一些惡魔正嘰嘰喳喳地環繞在雕塑上,彷彿鳥兒般吵鬧着。
“小心,雖然我可以屏蔽那些力量,但最好還是繞着點,如果我們被提前發現就有些麻煩了——我的‘兒子’【基利曼】可是建立了一個極其龐大的靈能體系網絡。”
尼歐斯拉低墨鏡,瞥了眼那個雕塑,隨即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真是邪門,另一個我怎麼搞的,落到這般地步,太菜了,能不能別給我丟臉。”
“倒是的確怪,你說我自己這麼拉胯就算了,爲何馬卡多還……被爾達所勸說叛變?不,爾達?還是算了。”
尼歐斯自言自語着,反正這裡又沒有什麼人可以聽見他的話,而掙脫泰拉政務則頗令他輕鬆,
帝皇的話倒是還不少,因爲這個命運線的確太令他不滿了。
另一個他自己拉胯也就算了,爲何【馬卡多】也看起來如此魯莽,【馬卡多】是那種可以隨隨便便被【爾達】勸說的人嗎?絕不可能!絕不可能的啊!
截至目前,尼歐斯只對這個命運線中兩個節點感興趣,一是泰拉上的那場風暴,二便是泰拉事變。
只不過他的話落到一旁荷魯斯耳邊,原體的面色有些差——至少馬卡多依舊未在荷魯斯這邊落下一個好印象。
他或許該勸一勸父親,荷魯斯心念着,但不知如何開口,而就在他想要開口的時候,他看見人類之主忽然僵在了原地,面露驚愕,大張着嘴。
【?!】
原體立刻警戒起來,他拔出腰間佩劍,卻並未發現任何危險。
隨後,他順着人類之主的目光望去,看見了一個人。
他們所在這個命運線中所遇到的第一個人類。
是的,在這重命運線中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瘦削,營養不良,渾身赤裸,目光呆滯,看起來還是個混沌信徒,編號與褻瀆的禱詞刻在他的皮膚上,他背對着他們,面朝那尊【基利曼】的雕塑跪着,頭仰天。
荷魯斯謹慎地用靈能探去,除了微弱的靈魂與混沌的光芒,他並未發現什麼異常,那個信徒就跟尋常的混沌信徒一般,但爲何……爲何父親——
荷魯斯尚未反應過來,人類之主便已然急迫地、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朝那個人小跑過去,全然不顧形象。
帝皇跑到那跪着人面前,他顫抖着盯着那大睜着雙目,摘下墨鏡,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那個人類,雙手卻又懸停在空中,久久無法再進一步。
那個人類顯然對其他人的存在沒有任何反應,或者說沒有命令,因此他不必行動,不需要行動,不需要思考,他就那麼跪在地上,將自己最後的價值貢獻給【帝國】。
【怎麼了,我父?】
荷魯斯幾步跑過來,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尼歐斯。
人類之主的眼中忽然淌出淚來,他一言不發,只是看着那個人默默流淚。
良久的沉默後,人類之主才恍若大夢初醒,他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唯獨淚依舊在流淌。
“……”
“這裡的人們遭受了遠超我想象的痛苦……不……已經不再是痛苦了……人類不當如此……怎麼會如此?他爲何這麼選擇?不……不可能……他選擇哪條路都可以,爲何要選擇了最令我痛苦的這條路?”
尼歐斯痛苦地說道,他最終伸出手,淡金的光耀亮起來,他爲那個殘缺的靈魂撫上雙目,一陣噼啪的火焰後,一點光芒消逝。
“……我要見另一個我自己一面。”
人類之主說到,目光堅定,淚光讓他眼中的金焰朦朧。
“我要見另一個帝皇一面。”
“我要問他爲什麼。”
他的面龐猙獰起來,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對你而言,人類當真值得如此多的苦難?!你僅僅是打算朝【基利曼】復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