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一聲,小美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小美從小就患有自閉症,家人未曾察覺,只道是內向不善言辭。她像每個人一樣,平庸地上學、找工作、相親、結婚、生子……
自從懷上孩子開始,小美的身體日漸臃腫,本就不自信的她更加厭惡自己。丈夫的嫌棄從眼神溢到嘴角,讓小美窒息。無數次的夜晚,小美想着如何解脫。跳樓?自焚?吞食安眠藥?抑或是車禍?思來想去無結果,小美每每強迫自己入睡。——睡覺是麻痹自己最好的方法。
如果不是一天一夜生孩子的經歷,小美面對死亡不會這麼坦然。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伴隨着嬰兒響亮的啼哭,小美終於產下一子。丈夫一家喜不自勝。母親撫摸小美的頭髮,眼眶泛紅。然而小美看着懷裡的孩子,內心毫無波動,並沒有成爲母親的實感。也許是自己太遲鈍,小美感受不到、也理解不了“母愛”。
寶寶很健康,比小美健康得多。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他總是精力充沛,每隔15分鐘就要哭鬧一回……
21天了,小美已經整整21天沒有睡過。
總是眯一下、打個盹就得起來,或者被人吵醒。
沒有人照顧她這個產婦,婆婆、媽媽、保姆都沒有。——公公婆婆看完孫子第二天就回了老家。媽媽也沒有留下來,她得幫忙帶小侄子和小侄女。保姆請不起。丈夫每天早出晚歸,且孕後期兩人已分房睡,怕影響丈夫白天上班。
小美失去了她人生唯一的樂趣——睡。她忽然覺得“好沒意思”。
彷彿夢遊一般,她緩緩向窗臺走去,牀上嬰兒的啼哭聲也仿若消失一般。窗口的空氣是如此新鮮,小美貪婪地呼吸着。潛意識裡腳用力一蹬,小美從27樓飛躍出去——
原來,這就是死亡嗎?好像沒那麼可怕。這是小美腦中最後的想法。
許久的黑暗。
黑暗中,奶奶的臉龐浮現在眼前。奶奶是小美唯一的依戀,她給童年的小美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
可此時她的表情不再如記憶中那般慈祥,而是眼神異常銳利,是對小美犯了錯誤的苛責。——小美害怕奶奶這樣的眼神,高三那年小美逃學被奶奶找到時,她就是這樣的眼神。
對不起,奶奶。小美在心裡對奶奶說。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請您原諒我的懦弱,奶奶,我到這裡來陪您,好不好?
似乎聽到小美的道歉,奶奶重又露出慈祥的笑容,眼光也柔和起來。
受到鼓舞一般,小美伸出手去拉奶奶,卻像戳破了泡泡,“嘭”一聲消失了。
小美不禁失聲痛哭,世上沒有值得留戀的,地下唯一的牽掛也不見了。一切美好都消失了。
漫無目的地在黑暗中行走,不知過了多久,隱約中看到遠方有火光。她朝光走去,越走越熱。臨近火光時,小美已感覺全身被烈火炙烤。快步走近,想早點離開,可誰知竟進入一道火門。裡邊烈火熊熊燃燒,腳下是燒得火紅的碳堆砌而成的道路。小美趕緊跑起來,頭髮、臉、眼睛、腳和全身的皮膚都被烤焦一般,痛得小美不斷抽搐。
一個踉蹌,小美跌入一個黑洞,風呼呼地從耳旁刮過,終於不再被灼燒了。
“撲通”一聲,小美落入水中。
“槽了,我不會游泳!”小美內心驚歎。
本能地撲騰兩下,小美更加下沉,水壓使她透不過氣。
幾秒鐘後,小美反應過來,不再掙扎,反而完全放鬆身體。——反正一心求死,淹死、燒死都無所謂了。
水流不斷透過鼻子、耳朵流進體內,胸口越來越悶,鼻子被堵上,本能地張開嘴想呼吸,又是一大口水涌進來,進入管道、內臟……
逐漸地,小美失去了知覺,昏迷之前唯一的知覺是一直往下沉……
一片死寂。
許久,小美耳畔忽然響起嘈雜聲,本能地想睜眼,可不管她怎麼使勁,眼前總是一片黑暗。
小美嘗試分辨那些聲音——男女老少各種聲音都有,但都是陌生人的聲音。
“怎麼這麼不負責任?你一走倒輕巧,孩子可怎麼辦呀?”聽起來是一個婦女的聲音。
“保不準將來給找個後媽。有了後媽,就有後爹。有罪受嘍~”又一個聲音戲謔着。
“可憐的孩子!”另一個聲音附和道。
“媽媽----媽媽----嗚嗚嗚嗚-----我要媽媽----”不知是誰家的孩子在哭喊。
“你們女人就是沒事找事兒!”一把男聲響起,聽起來還算年輕,“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在這兒尋死覓活的,幹嘛呀?!”
“還不是因爲你們男人,不懂得體諒我們,我們天天給你們做飯洗衣服……”
“更可惡地是,在外邊花天酒地,誰知道幹過哪些噁心事!”
“誒~這樣說就不對了。你不能一竿子打死呀,得分人知道吧?像我就不會做這種事——”
……
小美不想聽這些煩人的話,她調整注意力,不再去聽。
這些聲音似乎聽懂了她內心的呼喚,非常善解人意地很快散去。
小美覺得好累,這一生總是做錯事,不是對不起這個,就是對不起那個。
安靜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到小美的意識幾乎不再存在。
一隻無形的手化成風,裹挾着小美不斷向上升。隨着不斷上升,眼前越來越亮。
一片眩暈的白光之後,小美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雙眼睛。使勁閉眼再睜開,那雙眼睛消失了,耳畔傳來一聲驚呼“快通知家屬,病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