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後。
後院的雪還沒化淨,又被一場新雪覆蓋。
一大早,陳奇和龔雪沒麻煩別人,自己拿着鐵鍬清路,他鏟了一會累的呼哧呼哧,看媳婦兒遊刃有餘,奇道:“你不累啊?”
“我每年掃雪都習慣了,你沒掃過?”
“我還真沒幹過重體力活。”
“喲,那您嬌生慣養大少爺歇着吧,我來弄。”
龔雪繼續剷雪,她下過鄉、當過兵,幹起活來正經是一把好手。陳奇有點羞愧,堂堂一個大老爺們怎麼能幹看着,他也得做點什麼!
“趙巖?來來,幫忙掃掃雪!”
“好嘞!”
保衛科科長啊,科級幹部,拎着大鐵鍬就來幫忙。
人家更是從部隊出來的,幹這活得心應手,那鐵鍬都能掄出殘影,邊幹邊道:“陳老師,咱們那房子能如期下來麼?”
“沒問題!”
“那我們就放心了,北影廠鬧這麼厲害,我們還真有點害怕。”
“不能吧,你們打不過那幫職工?”
“毛主席的兵怎麼能對羣衆動手!我們只是怕房子沒了,我們現在待遇好,時間充足,家裡一個個都給介紹對象,不也得考慮婚姻大事麼?”
這八個人,趙巖年紀最大,結過一次婚,媳婦病死了。另外七個都是小年輕。
雪很快鏟完了。
陳奇來勁了,拎着掃帚又把甬路掃了一遍,彷彿活都是自己乾的,侵吞了勞動人民的果實。
他看了看院裡,石榴樹的枝杈被雪壓住,牆角的花叢也掛滿了銀霜,屋檐垂下一根根冰溜子,道:“拿個凳子,我把冰溜子打打。”
“你能行麼?我來吧!”
“你還真把我看扁了啊?”
“不然呢?大家都誇你腦子厲害,可沒一個人說你身強力壯……”
龔雪搬來一把凳子,或許怕傷他自尊心,笑道:“不過晚上挺厲害的,我承認你身強力壯。”
嘁!
陳奇懶得搭理,踩上凳子,拿着一根竹竿,噼裡啪啦的打。這些冰溜子短的數寸,長的一尺,陽光一照,滴滴答答的淌水,還有掉落砸頭的危險。
(南方的朋友可能不知道啥叫冰溜子,如圖)
龔雪站遠了些,仰頭看他忙活,忽道:“那根漂亮,你給我摘下來!”
“這個?”
“嗯!”
陳奇踮起腳,用竹竿敲打根部,手握住尾部,小心一掰,掰下一根尺長的冰溜子:“給,拿着玩去吧!”
龔雪握在手裡,笑道:“您忙着我做飯去了。”
“你京城口音越來越重了,你的上海範兒呢?你忘本了你!”
“飯拋嘬(囉囉嗦嗦)!”
“你又說我聽不懂的,啥意思?”
龔雪不理他,進了廚房,不一會升起裊裊炊煙,今兒沒做西式早餐,簡單煮了點麪條,給他窩了個雞蛋,自己做了個糖水雞蛋——上海本地叫“水潽蛋”。
陳奇從香港回來後,倆人才真正的享受新婚生活,一日三餐,油鹽醬醋,拌拌嘴,打情罵俏,反正她是十足的幸福小女人。
吃了飯,陳奇鋪開一張紙,叫龔雪幫忙畫東西。
“這是主樓,這是錄剪樓,這是洗印樓!”
“筒子樓、攝影棚、食堂、招待所……招待所在這塊,這裡是我們的樓,這是南門。”
不一會,一張簡略的北影廠平面圖完成。
陳奇看着這張圖,讚道:“多好的地方啊,有地皮、有設備、有人才,北影廠主廠區136畝,我們才佔了一棟樓。”
“你還想佔多少?”
“你看這裡,這裡,這裡……還有很多可以推平建設的地塊,不用都浪費了。”
龔雪明白他的心思,問:“你跟老廠長就鬧掰了?”
“沒有!公對公,私對私,我倆都清楚,只是情感上有點過不去。我昨天想了一晚上老頭再過幾個月就退了,最起碼不能讓他晚節不保。”
陳奇心情不太好,摟着龔雪輕輕搖晃。
龔雪摸着他的臉,道:“我忽然想起《太極2》的一句臺詞。”
“什麼?”
“變法總要流血犧牲的。”
“你這拔的太高了!”陳奇失笑。
“都一樣,我跟你學了那麼多,我知道改革開放是大勢,電影界也肯定要改革的。如果以你的看法,你覺得北影廠的下場會如何?”
“經營不善,入不敷出,欠一屁股貸款,人才大量流失,最終走向沒落。”
“那不就完了,你是在救北影廠!”
“哇!”
陳奇表示詫異:“姐姐,你現在越來越會安慰人了!”
“我只會安慰你而已。”
龔雪親了他一口,笑道:“我們去文化部吧還得排練呢。”
“嗯!”
…………
又過了兩日。
陳奇、李明富、樑曉生三位東方公司的領導,第一次一起出馬,坐着麪包車來到了北影廠。樑曉生除了雜誌社主編的崗位,還兼任辦公室工作,幫陳奇寫點文件什麼的。
他的人生路線已經完全歪了。
進了北影廠,特意看了看那兩棟樓,鬧事的兩家人都不見了。
陳奇轉移了矛盾,如果那個劉光榮繼續搞事,都特麼別想住樓房了。一棟樓54戶,三棟樓162戶,分到房子的概率可不一樣!
就算有誰不在乎,還想鬧事,別的職工也不答應。
三人上主樓,來到會議室。
陳奇一馬當先的大步而入,然後瞧見汪洋了老頭氣色更差。
二人對視一眼,汪洋沒什麼表情,衝他輕輕點頭,陳奇暗歎一聲,坐了下來。北影廠的幾位高層領導全部出席,隔着桌子對面而坐。
“關於住房一事,我們今天正式磋商一下,希望能有個雙方都滿意的結果……”
李明富作爲東廠名義上的最高領導,說了幾句開場,跟着汪洋開口,聲音愈發沙啞:“我們做了劉光榮的工作,他寫了保證書以後不再鬧事,讓幾位看笑話了。”
怎麼做的工作?
應該是把北影廠的房子給他一套,或者別的辦法,但陳奇就管不着了。
汪洋說完,一位副廠長張爾瓚道:“我們也保證不再出現這種事情,希望雙方協議繼續,把樓蓋完。我們清潔了劉光榮佔的房間,肯定沒有任何損害,我代表北影廠向貴方說聲抱歉,就別打官司了。”
“若非情況所迫,我們也不想打。”
這種官司打不起來的,就算起訴了,最後也是文化部出面調解,陳奇道:“但我怎麼相信,你們的職工以後不再鬧事?等六棟樓都蓋完了,我不覺得他們會老老實實的等待分房。
如果再來一出,甚至程度更嚴重,到時候怎麼辦?
再跳樓?上吊?
你們再解決?
我們從頭到尾按協議辦事,我們憑什麼要承受這種破事?”
“……”
張爾瓚道:“三棟樓可以住162戶,如果都住滿了,廠裡就有大量的筒子樓空出來,能把全體職工都裝下,這樣大家都有房住了,肯定不會鬧事。”
“這只是你們預想的情況。”
陳奇搖搖頭,道:“等樓全部竣工,至少要3-4年,這期間廠裡會不斷進新人,還有結婚的、生孩子的,你們的人口會越來越多,房子永遠不夠住。”
“這……”
張爾瓚語塞,因爲的確如此,北影廠不可能不進新人,無論是國家分配,還是各種走關係塞進來,還是自己招的。
“那你的解決方案是什麼?”
“我可以多蓋幾棟,讓大家都有好房子住!”
陳奇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道:“北影廠廠區這麼大,還有很多沒有利用起來,或者能推平建設的地皮。我不缺資金,我能弄到材料,我可以幫忙開發!”
(晚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