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滬爺也逃港啊?白瞎你的戶口了!”
陳奇一路上都在納悶。
大部分逃港者都是粵省的貧困家庭。
上海一般往美國去,通過出差、比賽、演出等各種方式去美國,然後就跑了。
所以陳奇沒太想明白,身爲上影廠職工,有老婆孩子,不至於如此。
他匆匆來到了銀都宿舍,大家聚集在一樓。
石慧介紹情況:“一個叫孫長榮的燈光師,同屋的早上醒來發現人沒了,本以爲樓上樓下串門去了,誰知要出發了也沒回來,應該是私自外出。”
“樓下大爺沒看着?”
“大爺也不能24小時盯着,我讓李衛國他們出去找了。”
“……”
陳奇叉着腰,掃視大廳裡的衆人,一個個神色慌亂,一股不安的情緒瀰漫在他們之間。如果真是叛逃,大家都要承擔責任。
打工中止,遣送回滬,以後評職稱、漲工資、分房都別想了。
“你們有什麼想法?”他問。
衆人沉默片刻,張健亞壯着膽子,道:“老孫前幾天說過,在宿舍憋得慌,想申請出去逛逛街,當時我們都沒理會。”
“對對!他說過,當時我還批評他了!”
老劉連忙接話,道:“所以我覺得他不一定跑了,可能只是想溜出去逛逛。”
“輪不到你們定性,就算他出去逛街那也是無組織無紀律,而且他明知道這個時間要出發了,到現在也沒回來。”
陳奇訓了一句,揮揮手:“算了,你們先去片場開工!小莫,你送他們去!”
“好!”
眨眼間,大家上車走人。
傅奇此時方道:“我讓李衛國他們守住中環和金鐘,那邊是各國領事館的集中地,還有臺灣的一些機構單位也派了人。只要孫長榮不與海外勢力接觸,那就沒事。”
“我問過了,此人平時性格跳脫一些,但檔案乾淨,沒有海外關係。確實有可能是一時衝動,沒忍住溜出去玩了。我們先找到人,此事不要聲張,聯合聲明剛簽署,免得被人借題發揮。”石慧道。
“……”
陳奇也很鬱悶。
如果對方存心要躲,左派就這麼點人,在香港如大海撈針一般。那找誰幫忙?自己的圈子都是電影人,找鄒文懷、方逸華他們?
他們與社團有關係,或許能讓馬仔們找。但不可能嘛,左派怎麼能與社團有牽扯?
他思索再三,忽地腦筋一轉個,道:“叔叔阿姨,我倒覺得可以聲張。現階段小心翼翼的不該是我們,而是港英政府,他們怕我們借題發揮纔對!”
“你是說?”
“報警嘍!我們走失了一位同志,請香港的警察叔叔幫忙找找。”
…………
彌敦道213號,尖沙咀派出所。
哦不對,尖沙咀警署。
油麻地和尖沙咀現在是一個區,叫油尖區。此處既有尖沙咀警署,也有油尖區警署總部,二者一處辦公。警署的職能與內地派出所相似,但人員要多,最高長官是警司,級別大概相等於,嗯,正科。
這片區域特別小,卻極其繁華,人口稠密。
上午九點鐘左右,一名警員正在門口執勤,看着一個穿藍布褂的老太太顫巍巍的出來,看着幾個黃毛小子被押進去,又有一對夫妻在大聲吵架……
他並不覺得這些是雞毛蒜皮,反而是安定的象徵。
初入警隊只想破大案,混上幾年只期盼沒大案,不然怎麼辦啊?
真與那幫大圈仔去打?人家都拿大黑星和手榴彈的,七進七出,省港旗兵啊!單說去年,左派片場被圍攻,防禦工事都砌起來了,現場還有燃燒彈爆破,搞的全港警界一驚一乍。
“做警察呢,最重要的是平平安安,97過後我還想當公安呢!”
警員嘀咕着,忽地瞧見一輛馬自達停在了附近,車門一開,下來三個人,頭兩個不認識,但看到後面一人,眼睛立時瞪大。
那正是去年左派片場事件的主打者,一個人打的古惑仔哭天喊娘,警隊的內部文件都傳遍了。
他來幹什麼?
警員全身繃緊,眼看着三人走到門口,問道:“你們好,你們是?”
“我們來報案,可以麼?”
“哦!當然可以!”
三人進去,警員立時用對講機彙報。而陳奇領着小莫和李衛國進了門,裡面人不少,空間頗大,各處有明顯的指示牌,遂走到報案的接待區。
警署是一頭霧水,反正先按程序走。
接待他的是一位老練的警務人員,如同接待普通市民那樣,笑道:“你好,請問有什麼事?”
“同志你好!我來報案。”
陳奇一開口,對方臉就綠了。
“呃,好的,請詳細說明一下!”
對方準備記錄,陳奇頓了頓,道:“今天早上,我們的一位同志外出未歸,聯絡不上,能不能請你們幫忙尋找?”
“大概有多長時間?”
“三四個小時吧!”
“時間不太久,你們有沒有找找,或者他有別的事情?”
“不會,因爲今天還有工作,但他始終未歸,我們很擔心他的安全。”
陳奇只強調當事人走失,有安全問題,對方只得記錄,又問:“先生你的姓名、身份、聯絡方式?”
“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駐港東方文化藝術有限公司,陳奇!”
警務人員一腦袋汗。
“請問可以立案麼?”
“我需要彙報一下,一定會及時通知你們。”
“那我先把他的照片留下!”
陳奇遞過一個文件袋,起身伸出手:“真是麻煩你們了,希望儘快得到回覆,感謝你們爲人民服務!”
對方臉又綠了。
好不容易把他送走,警務人員立時上報,一路送到署裡的警司桌子上,又是一陣雞飛狗跳。道理很直接:無論這個人是真的走失,還是別的怎麼樣,他們都不想因此而產生更大的衝突。
“我們走失了一位同志!”
這句話分量很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