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陸離看着窗外問:“你消失了那麼長時間,surprise沒有陷入混亂?”

沈渲壓在陸離的手臂上,擡着臉看着天花板:“沒什麼大問題。雖然說我是surprise名義上的老闆,但其實我的身份和你們的鐘董事長差不多,就是個樣子。”他問陸離,“和你握手的那個中年人,你注意到了麼?”

陸離點頭:“嗯,不注意也難。”他想到那中年人幹練的臉孔,粗糙的手掌還有一絲不苟的笑容。

沈渲說:“我都喊他林叔,他從小就在我身邊。表面上看是專門保護我的,其實我做什麼事都要請示他,他纔是我養父真正的心腹。”

他玩弄着陸離的手指:“他的手指和你一樣,指尖有繭,虎口也有,一看就知道是經常練qiang的。”

陸離反過來也捏捏沈渲的手指:“我不相信surprise的沈先生沒有練過。”

沈渲微笑:“我讓人把繭磨了,和去死皮差不多,那磨沙板刮在手上的感覺真不怎麼好。”

陸離翻了個白眼:“也爲了瞞着我?”

沈渲笑:“主要是爲了瞞我養父。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偷偷的在幹這些。林叔不可能整天跟着我,我總得自己在空餘時間裡做點什麼。”他看着陸離若有所思的表情道,“陸老師呢?不是對貴公司的某部分事務完全沒興趣麼?怎麼倒練成百步穿楊的絕技了?”

陸離無奈:“就和有的家庭從小逼着孩子練鋼琴一樣,我就被逼着練這個。到了後來卻是漸漸有了興趣,也沒放下。”他稍稍揚起嘴角,“常在河邊走,豈能不溼鞋?有點技能關鍵時刻可以自保也是必要的。”

他淡淡的看着沈渲,若無其事的問:“如果我沒發現你的真實身份,你準備瞞我多久?”

“能多久就多久,也許。”沈渲嘆口氣,“我其實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給揭穿了。雖然我滿身漏洞,可是你有沒有聽說過?最完美的謊話就是一半真話加一半假話。比如我的身份證上父母什麼都是假的,可是他們又都是真實存在的人,我的名字年齡照片也都是真的。”

“所以何憂查不出來。他完全信了你。”陸離按一按太陽囧,“可你也應該清楚,我不會善罷甘休的,這樣瞞着哪裡有意義?”

沈渲笑一笑:“我常常會覺得自己真的就是個在中央酒店做服務生的,被你撿回家的普通人。然後某天喜歡上了你,你恰好也挺喜歡我,然後我給你做做飯,看你刷刷碗,日子就這麼過,流水一樣,淡淡的,不是很好?”

陸離理理他的頭髮:“告訴你一件事。”

沈渲豎起耳朵仔細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陸離的嘴脣。

“我一直很強烈的排斥和YL公司的非法業務有瓜葛,但是我的養父是YL的幕後操作人。在我的記憶中沒什麼親生父母的印象,養父也不曾告訴過我。我從小到大也不常見到他,他也對我很嚴厲,但是和你不同,他不強迫我作我不喜歡的事。所以我可以讀到博士,去當老師,專業對口,順便在公司幫幫忙。”沈渲瞭然的點頭,陸離緩慢的繼續說,“但是,那天我下課,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讓我把資料送到公司。以前鍾董見客人我是從來不參與的,那天是個意外。”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沈渲:“所以我‘正巧’看到你,‘正巧’識破你的身份。而你也該曉得,我從不相信小概率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沈渲的臉沉下來,目光變得冰冷,他喃喃自語道:“很怪。”然後他莞爾,“怎麼覺得自己又被設計了?”

他沉吟許久,陸離問:“你們這次談的如何?”

沈渲換了副臉孔似的嬉笑:“不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麼?”

陸離輕描淡寫的哼了一聲:“那是。可是對你感興趣。”

沈渲的臉上顯出兩個酒窩:“說起來也簡單的很,YL有一筆錢想從surprise過一下。但且不說風險或是如何操作,我的養父不同意這筆生意,所以現在還在和YL僵持的階段。”

陸離目光深沉:“如果我沒記錯,以前還是合作愉快的。”

沈渲搖頭:“Surprise和YL的關係固然不錯,但和T市的oppo也是老夥伴了。Oppo和YL可是水火不容的,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這裡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有的只是利益罷了。”他正色看陸離,“所以我裝模作樣的接近你,卻不想讓你知道我究竟是誰。”

陸離點頭:“也是,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你是surprise的沈渲,我一定不會搭理你。”

沈渲攀住他的脖子問:“現在呢?”

“surprise的沈渲也好,中央酒店的沈渲也好,都是一個沈渲。”

“你就不怕我全是騙你的?”

“既然我選擇了相信,那麼被騙也是我心甘情願的,是我自己需要負責的事。因爲誰也沒有一定要對誰坦誠的義務。”

陸離拍拍沈渲的背:“林叔就不對你這些日子的行蹤有什麼懷疑?”

“你覺得有可能麼?”沈渲反問,挑眉看他:“藏不住的事情不如光明正大的。不過他看起來就和沒事人似的,難道我養父真的已經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不曉得。”陸離苦笑,“看來麻煩大了。”

沈渲自知理虧,放軟口氣:“那你說還有更好的辦法麼?”

陸離搖頭:“你都親自上陣了,我還能有更好的主意麼?”他習慣xing的摸着鼻樑,“也許將計就計就是最好的辦法。”

第二天下午,沈渲和陸離的手機相繼響起。

陸離接到鍾董事長的電話,說晚上要在YL內部酒店設宴招待surprise的沈先生。

沈渲接到林叔的電話,自然是說晚上要接受YL的盛情邀請。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回房換衣準備妥當。

陸離幫沈渲把衣領翻好:“要我親自接送沈先生去YL麼?”

沈渲哈哈大笑:“太假了。你按理來說不該認識我的。”

陸離評價到:“劇本拙劣,漏洞太多。”又撇撇嘴,“不過也無所謂,只要表面能說的過去就行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演着吧。”

兩人並肩下樓,開了門擡頭就見到何憂,依舊是站在院子中央的樹下,他看見西裝革履的沈渲臉上立刻顯出抽筋的表情。

他狐疑的把沈渲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又探詢的看陸離。

陸離清清嗓子:“阿憂,給你介紹一下,這是surprise的沈先生。”何憂的臉色刷的白了,他強壓着驚訝,只餘下戒備,停頓了幾秒,終於生硬的伸出手去,“沈先生好。”

他象徵xing的碰了一下沈渲的手指,立刻縮回手來,再也不看沈渲一眼。

沈渲略笑一笑,轉向陸離:“那一會見了。”

陸離擠上何憂的車,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系安全帶。

何憂一路沉默,臉上yin的像要滴出水來。

陸離懶洋洋的半躺在座位上抽菸。

進了YL的停車場,陸離鬆開安全帶,剛想開車門,何憂一把拽住他,憋了很久似的脫口一句:“不要再接近他!”

陸離看着他淺淡的笑,不置可否。

何憂不鬆手:“你聽我一句。就這一句。”

陸離道:“我自有分寸。”

何憂語調平板:“你喜歡他。”

陸離依舊只是笑着,不言語。

何憂短促的問:“是不是?”

陸離輕而強硬的把手腕掙脫出來:“是。”

何憂追問:“爲什麼?你和他認識才多長時間?”

陸離開門站出去:“因爲很多。也可以說沒什麼原因。”初夏的風中總帶着一股不知名的清甜香氣,好似花瓣揉碎了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這讓陸離想到沈渲柔軟的髮梢,他在家裡忙活的時候穿着圍裙的樣子,還有他笑着的時候調皮而又狡猾的眼神。

何憂砰的把門甩上,咬緊嘴脣:“當局者迷,他對你來說很危險。”他壓低聲音,“你可能不是很瞭解,可是這次surprise夾在YL和oppo中間,也許吃飯的時候還是朋友,下了飯桌就是死敵了。他這個時候接近你,怎麼可能沒有目的?”

陸離按了下額頭:“混亂,有些事情我還沒有搞清楚,沒法得出結論。”他挺直腰,露出優雅的表情,“何副總,先走吧,不要讓客人等的太久。”

見了面自是一番寒暄,陸離和沈渲做了一場從陌生到相談甚歡到相見恨晚的表演,何憂卻只能勉強笑笑,儘量和林叔攀談。鍾董事長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從頭到尾都笑呵呵的。

包廂裡氣氛熱烈,鍾董事長几次想提起關於生意的話題都被林叔一句“大家都是朋友,難得聚聚,酒桌上不說工作”給帶過了。

何憂冷冷的看着,陸離瞥着他給他使眼色,沈渲只顧拉着陸離絮絮叨叨的說話。

酒足飯飽,何憂送陸離回家,他只說了一句話:“什麼情況你今天都看到了吧?”

陸離一路無言,進了房門把領帶一扯就躺倒在沙發上。

手機想起來,他坐直身子接了個短暫的電話,石像一般凝固着表情坐了一分鐘,又重新躺下去。

過了半個多小時,沈渲帶着一身煙味和酒氣搖搖晃晃的進來,順勢倒在陸離身邊。

陸離問:“怎麼樣?”

沈渲笑:“自然是崩了。”

陸離自言自語:“那是和oppo了。”

沈渲嘿嘿一聲:“明天去具體再談。”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鍾董倒是很有氣量,竟然還把你們的直升機停機坪借我用。”

陸離側着臉靜靜的看他,眼睛裡亮晶晶的。

沈渲給他看的臉頰發熱,忍不住問:“怎麼了?”

陸離略略向他那邊移動,抓住他的頭髮扯過他的臉,緩緩的吻下去。

脣齒間有香醇的葡萄酒的味道,還有些微的白酒的辛辣。

這個吻那麼溫柔,慢的好像拉長的電影鏡頭。

沈渲小心翼翼的呼吸,生怕動靜一大扯破了兩人之間的空氣。

他看着陸離撐起身子從沙發上起身,他注視着陸離的雙眸,眸子裡有小小的自己,大大的腦袋,細細的身子。

陸離貼着他的臉龐耳語,吐出的氣息癢癢的擦着皮膚:“我明天送你去,你自己小心哦。”

他的笑起來,嘴角翹成一個完美的弧度,沈渲的雙手軟軟的搭在他的肩上,眼神朦朧。

風和日麗。

頂樓停機坪上的風將兩人的襯衫吹的鼓起。

陸離伸出手去輕輕的把沈渲嘴裡的髮絲撥開,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的臉孔,目光溫柔如水。

身後是一架紅色的直升機,商務款,輕巧精緻的機身,林叔站在艙口示意駕駛員發動,他忍不住催促道:“小渲,抓緊時間。”

螺旋槳的轟鳴聲幾乎要將這世界周圍的聲音盡數蓋住,陸離向林叔做個手勢,打聲招呼,示意着馬上就好。沈渲衝他一笑,瀟灑的擺着手,轉身就朝直升機走。

陸離拉住他的手臂,輕輕的把他拖過來,緩緩的擁抱。

暖暖的身體,暖暖的胸膛,心臟撞擊着胸腔,雖然聽不見那均勻有力的聲音,卻能感受的到。

腳下的地面在微微顫抖,頭頂的陽光亮的晃眼。

沈渲略踮一點腳,扒在陸離肩膀上,咬着他的耳朵喊:“我很快就回來啊~”

陸離收緊手臂,左手攬着他的腰,右手伸進褲子口袋,轉眼間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來。

銀白的光只一閃,他果斷而麻利的向沈渲的心臟刺去。

沈渲仍然伏在他肩上微笑。

林叔卻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一邊,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他一躍而上,揮起手掌斬向陸離的手腕。

陸離手臂一沉,匕首順着沈渲的胸膛就勢一劃,向前一刺,扎進他的腰間。

沈渲只覺得一道冰涼,體內倏地一寒,緊接着是讓人措手不及的劇痛。

這一瞬間恍若隔世。

陸離已經抽出匕首,血濺了他一手,白色的襯衫上像開起了鮮紅的花。

一朵接着一朵。

林叔猛的推開沈渲,擋在他的身前,一雙眼睛緊緊盯着陸離,額頭上青筋迸出。

沈渲條件反射的捂住傷口,雙手很快就又粘又溼,他幾乎站不起身來,歪歪斜斜的蜷縮在地上。

他咬緊下脣,不可置信的竭力擡起臉看向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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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向後一躍,遠遠的站着,沈渲覺得雙眼模糊,竟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叔一把扶住沈渲的身子,快步向後退,他又急又怒,大聲嘶吼着,直升機上下來一個一臉茫然的人,看見半邊身子都浸在血裡的沈渲幾乎驚呆了,連滾帶爬的幫着林叔把沈渲弄上直升機,逃也似的飛走了。

幾分鐘後,天空上方只剩餘那個黑點,越來越遠。

沒有了吵雜,只餘下風鼓動衣服的聲音,一邊身體是乾燥的,另一邊卻因爲濺上了血變得沉重而粘溼。

手指也僵硬了似的,指甲的縫隙裡,那點點暗紅結成了痂。

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如果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向地面上看,也許真的能夠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安靜,和從前的任何時刻一樣安靜。

陸離輕輕的捏緊手指,那柄小小的匕首還在掌中。

他深深的呼吸,轉身,打開天台的門,步下臺階。

咚,咚,咚,咚。

聲音很空,傳的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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