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幸福的人往往體會不到“陰影”這兩個字有多沉重,旁觀者總是不痛不癢的覺得:多大點兒事兒啊?至於嗎?訴一會兒苦不就得了嗎。一直訴苦。就膈應人了……
熟不知,有些陰影。一旦落下,窮盡一生,也消除不了。
“告訴我,重新回憶起我的妹妹,回憶起她的音容笑貌。回憶起她之前的所作所爲,你現在是什麼心情。”陌南秧直視着秦慕澤幽深似海的眸子。說話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已經被你害死了。你的仇也算報了,那我問你,對於她之前的所作所爲,你現在能風輕雲淡的說一句那都過去了嗎?”
秦慕澤沒有說話。於是,陌南秧知道了他的答案:不能。
生活不是刀光劍影的武俠小說,報仇不能終止仇恨。殺戮不能解決問題。
“雖然這樣說很老套。”漫長的沉默後,陌南秧顰了下眉。伸出自己的另一隻手覆蓋在秦慕澤捧着她右手的手上,無比真誠的開口道:“可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你現在是可以殺了秦暮寒。可你殺了他以後呢?你的心能獲得平靜嗎?他死後你就能從過去的陰影裡走出來了嗎?”
說到這裡。陌南秧稍微停頓了一下,片刻後,她話鋒一轉,凝眉道:“如果殺了他你就能從過去的陰影裡走出來,那倒也罷……可問題是,就算他死了,你依舊放不下,那你殺秦暮寒,還有什麼意義?”
聞言,一直沉默不語的秦慕澤突然笑了,他擡起頭,再次反手將陌南秧覆蓋在他手背上的手握到了掌心,這一握,比剛剛那一握,力度要大了許多。
“怎麼能沒有意義呢?”他微笑着,這笑容沒有任何的溫度:“雖然怨恨永遠消除不了,可是憤怒,能消。”
報仇,從來不是爲了消除仇恨,爲的,是消除憤怒。
秦慕澤知道就算他把陌南柯,秦暮寒,秦明還有揚紫媛千刀萬剮,當年他所承受的苦難也不會減少分毫,可他依舊要把他們千刀萬剮,如果他們最後沒有被他千刀萬剮,那他這滿腔的怒火,要如何發泄?
陌南柯曾經不是說過嗎——“想報仇的話那就來啊,我在這兒等着你,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你看,他們都在終點等着他呢,他要是不過去每人給他們一刀,了結了他們的性命,豈不是太讓他們失望了嗎?
聽完秦慕澤的話,陌南秧許久都沒有再說話,空氣凝重了起來,氣氛壓抑到讓人無法呼吸,可坐在她對面的那個男人,臉上依舊帶着禮貌得體的微笑。
就是這副表情……太讓人討厭了,就像一面永遠也打不破的面具一樣,她明明已經快要觸摸到他的內心了,可……可……可在這一指之隔中,他又把面具戴上了。
“那我呢?”陌南秧猛然把自己的雙手抽了回來,猙獰着眸子,死死的盯着秦慕澤,一字一頓的問道:“我是不是也要一刀一刀割了你,爲我妹妹報仇,我的憤怒才能消?”
秦慕澤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片刻後,他別過頭去,刻意不去看陌南秧的眼睛:“南秧,她是你妹妹,我不想在你面前對她評手論足……”
“你說啊!”陌南秧是真的氣壞了,她不待秦慕澤把話說完,便厲聲打斷了他:“有什麼不能說的?你以爲我還是當年那個一無所知的小白兔嗎?你以爲你們高中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嗎?是,她是跟秦暮寒同流合污的欺辱過你,可那時候她才幾歲?你至於把她逼死嗎?”
“她逼死了我母親!”嘩啦一聲巨響,秦慕澤猛然站起了身,他雙手扶在暗藍色的琉璃桌上,雙目猩紅,面色陰鷙:“你以爲我妹妹是怎麼瘋的?你以爲把我養父的皮剝下來,把他的屍首掛到房樑上的主意是誰給秦暮寒出的?我他媽的給她留個全屍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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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撕破了最後的僞裝,顯露出他猙獰的本貌……他本不想這樣,對懷有自己骨肉的愛人發火什麼的……實在是太差勁了……他努力剋制過,也嘗試着想要轉移話題,可是不行,她不肯放過他,她非要他去回憶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有什麼辦法呢?他只能去回憶了,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大概是因爲他最近那種生無可戀,隨他們便的態度激怒了以秦暮寒和陌南柯爲首的“當權者”吧,也可能是他養父曾經偷偷潛入黑暗通道的事兒被秦明挖出來了,秦明便把滅口的工作交給了正在收拾秦慕澤的秦暮寒吧,總之,那天,那羣十七八的少年少女們,做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時秦慕澤正在午睡,昨夜爲了幫裴御保住杜嵐鳳,他幾乎一夜未眠,熟睡中,他突然聽到了一聲淒厲的哭喊,那聲音絕望而慘烈,秦慕澤到現在都沒辦法忘記那個聲音。
他被驚醒了,意識恍惚之際,濃重的血腥味兒侵入了他的口鼻……似乎有什麼粘稠冰冷的液體落到了他臉上,於是,他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你能想象出那種感覺嗎?睜開眼睛的時候,頭頂上掛着一句被剝了皮的死屍,那屍體血肉模糊,不斷的有鮮血從那被吊起的屍體上留下來,滴落到你臉上。
你能看到他的每一寸血肉,你能看到他猙獰的,血肉模糊的臉,那是一張很恐怖的,你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忘記的臉。
崩潰中你想伸手遮住你的臉,可一伸手,你發現,你手上有一張血淋淋的皮……
恩,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哦,不對,還差一點,他妹妹是怎麼瘋的呢?他覺得他有必要,再把這件事講一講。
那時候南沐珂才十五歲,還在上初中,不像現在的歇斯底里,那時的她還很乖巧,上課之餘還會幫父母做家務,小小年齡就燒得一手好飯,家裡大人不在的時候,都是她這個小妹妹燒飯給她那個懶惰的哥哥吃。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單純可愛的小姑娘,某一天回家的時候,一開門,便看到自家房樑上吊着自己父親鮮血淋漓的屍體……
而在這之前,她的哥哥經常被一個叫“陌南柯”的女人圍堵欺壓,甚至連她,都因爲名字裡帶着一個“珂”字,而被這個美豔卻惡毒的女人好生羞辱。
“我……我的珂是王字旁的……跟你的名字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她憤怒過了,嘶喊過了,也痛罵過了,最後,只剩下苦苦求饒:“真的不一樣……放了我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向惡人低頭,很沒出息吧?是啊,很沒出息……可是除了低頭,她又能怎麼辦呢?對方人多勢衆,她就算鼓起勇氣來拼個魚死網破,也只有捱打的份兒——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一對一的單打獨鬥她都未必是年長她許多歲的陌南柯的對手,更不要說是對方羣毆她一個了。
她在如花似玉的年齡裡,求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遍遍的哀求,只能換來無情的嘲弄,那尖厲的笑聲,至今都是她午夜的噩夢。
其實,在南沐珂看到自己父親血淋淋的屍體之前,她的精神就已經有些不太對了,她曾經親眼看到過陌南柯和秦暮寒是怎麼對待她親愛的哥哥的,她每天都患得患失,擔心自己最愛的哥哥有朝一日再也回不來了……
無皮的屍體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從那以後,南沐珂精神便失了常,而更令人憤怒的是,當罪魁禍首陌南柯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傾國傾城的桃花眼裡,依舊沒有任何的愧疚。
“這就瘋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施+虐者這樣說。
秦慕澤強忍着怒氣,擡頭凝視着這個恐怖的瘋子,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的語氣問這瘋子道:“如果換做你的話,你能承受更多?”
聞言,陌南柯絕美的臉上顯出幾分怒意來,她似乎很不高興秦慕澤拿她和他那個除了哭一無是處的妹妹相提並論,於是她冷哼了一聲,高傲的仰着頭表示:“呵,我纔不會像她那麼沒用呢,我在乎的人,我會保護好,而不是哭哭啼啼的怨天尤人!”
嗯……很好的措辭,秦慕澤突然笑了,這笑容讓他自己都感到很詫異:都走到這一步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可他就是想笑……他覺得……他覺得遊戲終於可以開局了,他們成功的逼他入場了,他決定跟他們好好的玩一玩。
秦慕澤突如其來的怒吼把陌南秧嚇了一大跳,過度的震驚,讓陌南秧大腦一片空白,她一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語言的能力,目瞪口呆的僵坐了許久,她才嘗試着張了張口,支支吾吾的問道:“你……你……南……南柯……”
“夠了!”秦慕澤並沒有讓陌南秧把問題問出口,他在聽到“南柯”這兩個字的時候,就粗暴的打斷了陌南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