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中國騰衝至緬甸密支那的二級公路通車。
雲南騰衝人對“密支那”這個名字應該很熟悉,在馬幫時代這裡就有數不清的羊腸小道把騰衝與密支那相連,兩邊做生意的商人便是騎着馬穿過茂密的叢林從小道上來往兩國邊境。
後來出現了公路,終於宣告了馬幫時代的終結後。
順新公路從騰衝猴橋國家級口岸出境,到密支那才一百多公里。
關略帶的幾輛車子傍晚從騰衝出發,駛上順新公路的時候天還沒黑,車子在路面上疾馳,道路平坦修直,路邊還有許多未來得及拆除的窩棚、留着挖掘機深深爪痕的崖壁,那些窩棚和崖壁很快就一閃不見了。
從騰衝到密支之間覆蓋着茂密的叢林,靠路邊的樹林裡會看見一片片簡易的茅草房,遠望過去像一隻只鳥巢,巢邊的綠蔭裡偶爾冒出青煙。
車子在路上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漸漸駛入南里卡河附近,這帶的路都是從莽莽原始森林中開闢出來的,關略坐的越野車行駛在路中間,時至夜裡,路上再也看不到其他車子,也沒有路燈,月光被頭頂的樹蔭遮擋,光線很暗,唯有靠車頭大燈照明。
幾輛車的燈一致向前,路兩邊的樹和路面都被白光照亮,車速飛馳,揚起一路灰塵。
路邊窩棚裡的山民那晚大概都能聽到幾輛疾馳而過的車子發動機轟鳴聲,沉悶響烈,像是深夜出沒在叢林中的猛獸。
車裡的氣氛也是同樣的壓抑。
關略坐的車在最前面,雅岜開車,老麥坐副駕駛,關略坐後面。
一路上這男人就沒說過什麼話,偶有月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穿透過來,明明暗暗間可見他低頭坐在後座上疊着什麼東西。
噼噼啪啪的塑料紙聲音,不知他在疊什麼,但這聲音弄得死寂的車廂裡更加沉悶了。
老麥實在受不了,問:“老九,要不要停車休息一下?”
後座上的人搖頭:“不用,天亮前必須趕到索明德的營地。”
他這麼說老麥也就只能不說話,後座上的男人依舊在疊東西,疊了一小會兒,突然問:“葉子什麼時候能到騰衝?”
“明早能到吧。”
“好,讓她原地待命,別擅自行動!”
……
索明德的府邸離獨立軍營地還有一段路,坐車過去大概十分鐘,建在半山腰上,兩排,前排是大平層,後排一棟兩層小樓,橫徑很長,樓前有大片青木和腰果樹,中間闢了一條路,可以供兩輛車通行。
沈春光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府邸規模對於克欽邦滿山遍野的窩棚來說簡直就是宮殿了。
“#%¥&@#……”押着沈春光的一名緬甸兵嘰嘰歪歪說了一通,沈春光因爲之前在緬甸呆過一陣子,所以大概能聽得懂這位緬甸兵的話,意思是“讓她快點進去,索明德將軍正在等她”之類。
沈春光跟着那名緬甸兵進了府邸,有專門像大嬸一樣的下人帶着他們穿過正樓前面的大廳。
“%&¥&……%”下人跟緬甸兵又嘰嘰歪歪一通,不過沈春光聽不懂,聽着也不像是緬甸語,應該是克
欽邦的當地語種。
沈春光被安排在一間小會客廳模樣的屋子裡燈,隨後門被關上了。
等了大約十五分鐘,門外響起軍靴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沈春光從椅子上站起來,回過頭去……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見到索明德,完全是中國男人的模樣,四方臉,五官周正,身形頎長,身上的軍裝燙得筆挺,顯出軍人颯爽英挺的氣質,完全沒有昂萊的大腹便便和肥膩慵散。
嘖嘖,克欽邦獨立軍的副將,沈春光完全沒有料到他會是這模樣。
“請問你是…”沈春光還用的是緬甸語。
“聽說你想見我?”
“……”
“你會講中文?”
“我是中國人!”索明德字正腔圓,聲音有軍人的渾厚低沉。
“……”沈春光瞬間有些蒙圈。
索明德又盯着她看了一眼,她身上還是那件籠基,只是在樹上被綁了大半天,衣服好多地方都擦破了,髒兮兮地顯得有些窘迫不堪。
“坐!”索明德又出聲。
沈春光走到剛纔的椅子前面坐下。
“晚上吃過東西了嗎?”
“……”
沈春光不吱聲,可是吃屁啊,她在營地裡被人綁在樹上綁了半天,沒中暑而亡就已經不錯了,誰還管着給她送東西吃。
被這麼粗魯對待,完了到了索明德的府邸他又如此溫禮相待,幾個意思?
“索將軍!”沈春光將手蓋在膝蓋上理了理裙子,“知道我爲什麼要見你?”
“嗯,不清楚,不過你可以說,我願意聽。”
“……”沈春光噓口氣:“好,那我要是說昂萊不是我殺的,你會不會信?”
“信啊。”
“……”沈春光一頓,“那你還把我綁到緬甸來?”
“不把你綁來我怎麼給下面的人交代?更何況某些人怎麼會跟着一起來?”
“什麼意思?什麼某些人?”
誰還會來?
沈春光腦中炸開,像是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你把我當誘餌?”
“看來沈小姐也不像範慶巖說得那麼笨?”
“……”沈春光又是一炸,難道他和範慶巖一早就認識?似乎有千頭萬緒往沈春關的腦子裡涌。
以前邱啓冠就經常說她,說她一根筋,做事想事從來不會拐彎,可被推到了這條道上,她一直在試圖逼着自己變聰明。
特別是昂萊死後,她被昂萊的人當場擄走,一路從騰衝帶到了克欽邦營地,很多事情她雖然一時想不透徹,但暗涌之上她還是能夠窺到一點眉目。
“昂萊的死是範慶巖設的局?”
索明德端坐在椅子上笑:“沈小姐算是想明白了?”
還真是這樣!可昂萊不是和範慶巖一直往來得很好嗎?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沈小姐就不需要知道了。”
“那你大費周章地把我綁來緬甸又是爲了什麼?”
索明德調了調腰上束緊的皮帶,挑眉:“剛纔已經說了,爲了引個人過來。”
“誰
?”
“關,他是姓關對嗎?這個字好像在中國的百家姓裡排得很後。”
沈春光心口蹙緊,不大相信地看着面前的索明德:“你跟他有仇?”
“算不上,我跟他之間連面都沒見過,哪來的仇?不過有人想要取他的性命,我們之間只是互惠互利。”
這麼講沈春光自然也就明白了。
“範慶巖幫你設局殺了昂萊,而你再幫範慶巖取關略的性命,對不對?”
索明德沒正面回答,只是伸手過去捏了捏沈春光的臉頰:“在緬甸,太聰明的女人都不討男人喜歡。”
沈春光惡狠狠地將索明德的手甩掉:“他不會來。”
“他會啊。”
“不會!我對於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不可能爲了救我而貿然到你的地盤來。”
“你真這麼想?”
“當然!”沈春光篤定關略不會來救自己,可索明德卻笑了笑,掏出自己的手機來:“剛騰衝那邊打過來的電話,他已經在來克欽邦的路上。”
……
緬北地區是一望無際的大山和叢林,克欽邦是緬甸最靠北部的省邦,其東部與中國的雲南和西藏接壤,西部與印度相鄰,在這片叢山圍繞的荒野之中,各種勢力和民地武裝林立,扼守要關,割據磐守,背後是翡翠,柚木和罌粟種植所帶來的巨大利益,武裝便從這些利益鏈中牟利,從而飼養軍隊併購買槍支。
其中最大最有勢力的一支部隊便是克欽獨立軍,數十年來他們以頑強的生命力生活並戰鬥在這片野莽大山中。
天光初亮,金縷一樣的陽光浮動在荒野中,關略的車子已經正式駛入克欽邦獨立軍控制的地區,一路過去都有駐兵關卡,不過大概是上頭有人提前打好了招呼,所以關略的車子一路暢通無阻。
只不過緬甸境內的道路就不如順新公路那麼寬敞了,多是狹窄的土路和山道,輪子碾在上面塵土飛揚。
放眼望去盡是重疊的山巒,傲然挺立的大青樹和瘋長的藤蔓野草纏繞在一起,這是一片貧瘠的土地,建築稀疏,晨霧中還透着一絲原始氣息。
關略的車子一路從山道駛入索明德的府邸,進門之前雅岜和老麥被攔在門外,只允許關略一人進去。
又有專人過來搜關略的身,不過關略坦蕩蕩。
他既然能夠踏到這片土地上,就沒想過要帶傢伙來。
“九哥…”雅岜還是不放心,就怕關略進去會出事。
關略站在鐵門之內,衝他和老麥點了一下頭:“在車裡等我。”隨後鐵門被拉上,一華人模樣的士兵帶着關略進去。
索明德在正廳與關略見面。
“沒想到關先生這麼年輕。”
關略笑,把玩着手裡撕下來的小半截煙盒紙:“我也沒想到索將軍這麼年輕。”
“……”
“……”
葉覃大概是上午十點抵達騰衝,沒有直接去找範慶巖。
中午時分她接到老麥從緬甸打過來的電話:“老九與索明德見過面了,談得很順利,你那邊可以收網!”
一夜之間,形勢大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