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用寶藍色絲絨盒裝着,很大的鑽,求婚樣式。
唐驚程在旁邊用手捂了捂嘴,關略磨着牙齒,將盒子闔上。
“死者遺物基本都在這裡了,你們再檢查一下,沒問題的話到那邊填張單子。”
“謝謝!”關略接過警員遞過來的防塵袋,那隻藍色絲絨盒還拿在手裡,唐驚程開始使勁咬自己的左手手指,關略將她的手擋開:“別咬,走吧。”
他帶唐驚程出去,剛走到院子裡,後面那位年輕警員又追了上來,手裡拿了幾張摺好的紙。
“等一下!”
關略回頭:“還有事?”
“你們是死者家屬?”
“……”關略看了眼旁邊的唐驚程,點頭:“算是!”
“那你們知不知道九哥是她什麼人?”
“……”
關略一愣,唐驚程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就是九哥,怎麼了?”
警員將關略上下打量一番,把手裡幾張紙遞給他:“我們在死者外套口袋裡找到一封信,信封上寫着‘九哥親啓’,算是死者遺書吧,不過原件按規定不能給你,需要作爲現場證物一起歸檔。”
警員說一半,又看了看站在關略旁邊的唐驚程,她臉色很差,手臂一直圈在關略胳膊上。
“不過死者既然把信帶在身上,就說明她想讓你看到,所以我這邊複印了一份,你要是覺得有需要,一起帶走吧。”
薄薄的幾張紙,疊成四方形。
警員將信舉到關略面前,他沒有伸手拿,也沒拒絕,只是覺得院子裡的陽光突然變得很刺眼。
唐驚程擡頭看了看站自己身旁的男人,他臉上依舊毫無表情,目色平靜。
要從他臉上找到一絲情緒很難。
他向來這樣。
警員臉上明顯呈現不耐煩:“不打算要?”
“給我吧,有心!”
關略遲遲不接信,倒是唐驚程上前一步接了,將信又疊了一層,裝進自己毛衣口袋裡。
“謝謝!”
警員嘴裡像是嗤了一聲,大概是沒見過這樣的“家屬”!
雅岜那邊把手續都辦齊了,遺體已經從停屍房領了出來,直接火花。
大概下午三點左右雅岜抱着一隻骨灰盒回來。
“帶回雲凌麼?”唐驚程問。
關略搖頭:“不用了,她既然選擇來這裡,就說明她想留下來。”
這是葉覃人生中走的最後一站,自己開槍死在老麥的墓碑前,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掉自己年僅二十五歲的生命,關略有些不明白。
昨天下午他接到電話說葉覃自盡,他當時甚至有些恨,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可剛纔他在警局看了案發現場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從背後所攝的角度,葉覃獨自跪在老麥的墓碑前,右手拿槍,血染紅了旁邊的草地,而她整個上身都斜靠在老麥的碑身上。
當時夕陽正濃,金色的光從遠處的山頭斜照而來,那會兒應該還有風,因爲葉覃耳邊的頭髮被稍稍吹起了一點,只是看不清她當時的表情。
不過關略卻從那張照片上看到了“擁抱”。
“她是靠在老麥懷裡走的,就讓她留在坪縣吧。”
葉
覃沒有追悼會,也沒有喪禮,關略安排人去山上給她買了一塊地,就挨在老麥旁邊。
碑是新制的,雅岜用毛筆蘸着漆跪在地上描紅,另外兩名下手從小溪裡擰了溼毛巾過來擦老麥碑上濺上去的血。
還真是血債血償!
“當初我拉老麥來九戎臺幫我,他同意了,卻要我答應他一個條件!”關略站在碑前,手裡捏着煙,“他說幫我可以,不入會,不混幫,永遠別讓他幹手上沾血的事!”
他的聲音依舊很涼很淡,也不知道在講給誰聽。
面前下手都在做事,唐驚程也一直沒出聲。
他卻繼續,抽着煙,吐出來,哼笑一聲:“我做到了,這麼多年他只管百里香,那就是個風花雪月的地方,底下也不帶人,不帶人自然不見血,他手裡一直乾淨……”
關略緩了緩。
墓碑上的血太多了,老麥的照片被染紅,有些已經滲進碑面上的字裡去,字是老麥的名字——麥博明。
關略眯着眼睛,繼續:“可總得有人去幹見血的事,當初老爺子在的時候是我,他說我是他袖子裡最鋒利的一把刀……後來老爺子走了,我上去,葉覃跟着我,她便成了我袖子裡的那把刀……”
老麥一再堅持不幹見血的事,可所有見血的事都讓葉覃幹了。
她十六歲進九戎臺,混到她那份上的也就她一個,而且還這麼年輕。
確實狠,可說到底還是個女人。
“老麥替她死了,她最後卻死在老麥墳前,這算一命抵一命?”關略狠狠抽了兩口煙,唐驚程感覺他的嗓音有些啞,走過去,苦笑。
“這不算一命抵一命,沒有這麼算的道理!”
“對啊,沒有這麼算的道理!”
可她還是走了,肚子裡還帶着一個孩子。
孩子五個月了,老麥臨終前囑託他要把孩子留下,說是給麥家留個後,可說到底還是老麥想保住葉覃,想用那條未成形的生命給葉覃續命。
他太瞭解關略了,這麼多年兄弟,自然清楚這男人重情義,可算來算去他還是算叉了一步,他算對了關略重情義,卻沒算對葉覃一根筋。
關略其實心裡有些懊惱,他真不該這麼輕易就把葉覃放出來。
唐驚程能夠體會到他此時的心情,像是有很多話要勸,可看着關略那雙隱忍黑沉的眸子,她也只能握了握他的手。
他手上很涼,粗糲的紋路,唐驚程將其包裹:“別這樣,誰都不想,但結局已經發生了,你我都改變不了,而且葉覃已經不是孩子了,她應該爲自己的行爲作出思考和判斷,既然她三番四次選擇要走這條路,就說明她已經把一切後果都考慮清楚!”
之前葉覃割脈,已經自盡過一次。
那次出院後唐驚程還專門找她談過,話都說盡了,可最終她還是選擇要了結自己,而且還是大老遠跑到老麥墳前來。
“有些選擇在別人看來未必是最正確的,可對於作選擇的人來說可能是最好的。”
唐驚程還記得昨天下午她在工作室收到的那條短信。
“你告訴我神明是存在的,他會庇佑每一個人,這點或許我應該試着去接受,但你說生而不易,每一條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和疼惜,這
點我不能承認,因爲你根本還沒體會過被真正拋棄的絕望。如果哪天你體會到了,像我這樣漫無邊際地獨自走在荒野上,或許你也不會再這麼想……”
按照時間來算,唐驚程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葉覃應該已經在老麥墳前舉起槍,而此時也已經斜陽歸山,她站在這兩塊墓碑前擡頭看,看到的應該是與葉覃昨日看到的同一片風景。
山頭,草木,起風的山路,快要降臨的黑夜,還有孤獨荒涼的世界。
“……如果哪天你體會到了,像我這樣漫無邊際地獨自走在荒野上,或許你也不會再這麼想……”
唐驚程心口一震,山風拂過臉龐。
她與這女人之間存在這麼深的仇恨,如今站在她的墓碑前面,看着對面那片荒涼的山,她突然感覺所有的傷痕都能被瞬間原諒。
原來最痛苦的不是刀山火海,不是皮開肉綻,而是被拋在一個孤獨的世界,茫茫荒野,你需要獨自前行。
唐驚程轉過身去突然一下抱住關略的腰,關略身子僵了僵,趕緊丟了手裡的煙:“怎麼了?”手掌輕輕拍了拍着唐驚程的肩膀。
唐驚程搖頭:“沒什麼!”
心裡卻默唸:“幸好我還有你…”
從山上下來天就已經黑了。
氣溫降低,關略脫了外套裹到唐驚程身上。
“九哥,今晚回去還是住一晚?”
關略看了眼旁邊的姑娘,風把她的頭髮都吹亂了,她用左手摁住髮梢小心翼翼地跟着人往山下走。
似乎她還沒吃晚飯。
“住一晚吧,明天再回雲凌。”
雅岜應聲,交代下去,幾個陪同帶來的下手也似乎都鬆了一口氣,畢竟回程又是七個多小時車程,連夜趕路誰都不想。
昨晚留宿的民宿離這座山不遠,過去大概大半個鐘頭。
民宿是棟依山而建的三層小樓,三樓只有一間房,關略和唐驚程住,其餘人住二樓,一樓是大廳,大廳旁邊是餐廳,進去就聞到香濃的肉香。
可能是餓的緣故,畢竟在外面趕了一天都沒好好吃飯,下手都往餐廳裡跑。
雅岜走到唐驚程面前:“唐姐姐,要不一起吃頓飯?”
關略本想答應,可唐驚程連忙擺手,還沒張口說話就用手捂着嘴跑到外面菜地裡吐了個昏天暗地。
雅岜都嚇壞了,他只不過就叫聲吃飯,怎麼能吐成這樣?
“唐姐姐她…要不我過去看看?”雅岜要過去,關略擋掉他:“你去裡面倒杯溫水來。”
雅岜領命,立即往屋裡跑。
關略走到唐驚程身後,輕輕順着她的背,唐驚程總算吐完了,擡起身,身子發軟地往關略肩膀上靠。
關略扶着她的腰:“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唐驚程皺着眉:“剛纔突然聞到肉味就覺得胸口噁心,不過現在吐出來就舒服多了。”
“唐姐姐,水!”
兩人正說話間,雅岜已經端了一杯水出來。
唐驚程趕緊從關略懷裡站直,接過水杯喝了兩口漱漱,還不忘伸手過去摸了摸雅岜的頭:“乖啦!”
雅岜不好意思地梗着脖子。
關略在旁邊看着:“……”一臉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