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
唐驚程剛唸了兩個字便停了下來。
關略等了等,不見她有繼續下去的跡象,於是擡頭:“怎麼了?”
“沒什麼。”
唐驚程緩了一口氣,將紙捏緊,又試了一次。
“九哥……”
可還是不行。
關略苦笑:“後面的字看不懂?”
“那倒不是。”唐驚程皺着眉,突然擡頭很認真地看着關略:“你覺得葉覃是個怎樣的人?”
“……”
關略有些不明白:“你想說什麼?”
“在我印象中她似乎很少笑。”
葉覃臉上總是一副惡狠狠好像誰都欠了她錢似的表情。
“而且她應該挺狠的,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往往這種女人心都很硬。”
“嗯!”這點關略承認,“她在九戎臺這種地方,首先學會的就是該如何生存下去。”
對別人仁慈或許別人就會要了她的命,所以葉覃必須要狠,她也確實挺狠,二十出頭就被關略扶到了那麼高的位置,底下還帶了那麼多人,且都是男人,但她就是能把位置坐穩,原因無非就是她比那些男人都要狠。
“她不狠不行,這點我能明白。”唐驚程靠在沙發上,“可我發覺她偶爾也會有特別溫柔的時候。”
“……”
“比如她跟在你旁邊做事,比如她看你的表情,再比如…”唐驚程掃了一眼紙,苦笑,“再比如她喊這‘九哥’兩個字…”
唐驚程總感覺每次葉覃喊“九哥”的時候調子都會輕半分,她那時候是心甘情願地讓自己在這男人面前變軟。
“或許葉覃只有在你面前才與願意當回女孩子。”
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想撒嬌,賭氣,偶爾討饒耍鬧。
關略沒吱聲,只是抿了抿脣。
“那我繼續!”唐驚程將分散掉的情緒收回來,再度擡起手裡的紙。
“九哥…”她試着儘量讓自己的語調也變柔變軟,“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在醫院急救室裡,我從病牀上醒過來,當時有人正在辦…ban我的手指,我不肯,那時候手指都已經斷了…”
唐驚程唸到這又停了下來:“什麼情況?”
關略撐着額頭回憶:“挺偶然的情況,其實第一次見她應該不是在醫院,而是在百里香,當時我和老麥過去的時候她正被人拖在後巷打……”
唐驚程一愣:“爲了什麼事?”
“她混進包廂裡偷客人的錢包,剛好被客人逮到。”
“然後你們就濫用私刑?”
關略苦笑:“這種事在場子裡很常見,況且她當時自己也要求私了。
私了就是挨訓!
唐驚程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種粗暴的處理方式,不過細想報警對她也是毀。
“那後來呢?”
“後來就是打,打到那客人滿意爲止!”關略回想那晚的場景還是覺得有些心裡發憤,“那時候她也就不過十五歲,還是個孩子,而且她也沒多貪心,只從客人錢包裡抽了兩百塊錢。”
其餘她都原封不動地還回去了,但最終還是被人發現。
唐驚程幾乎可以想象得出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被人拎到後巷羣毆的場景,肯定特別無助特別絕望。
她深吸一口氣:“打得很嚴重?”
關略又用手指掃了掃額頭:“百里香那邊派的都是打手!”
幾個打手摺騰一個小女孩,還指望手下留情?
“斷了一根肋骨,右手兩根手指粉碎性骨折!”
“……”
唐驚程不知該說什麼,她只能轉過臉去看露臺對面的山巒,山巒起伏,山腰上可見隱約幾點燈火。
當時葉覃的肋骨是被百里香的打手踢斷的,至於手指,那完全要怨她自己。
客人喝得醉醺醺,一會兒說丟了四五百,一會兒又說丟了兩三千,葉覃嘴硬死活就說只拿了兩百,可右手捏着就是不肯鬆。
你說一個姑娘,都被打成那樣了,滾在地上捏着右手就是不肯鬆,最後客人毛了上前一腳踩在她右手上,活生生將她中指和無名指踩得稀巴爛。
踩完葉覃還是不鬆口,趴在地上,爬了兩步,臉上已經腫得不行,可她硬是沒吭一聲,惡狠狠地瞪着一雙眼睛。
她那時候瘦,比現在還瘦,顴骨高,眼窩深,一雙烏溜溜的眼角瞪起來卻彷彿要吃人,瞪得那客人酒都被嚇醒了一半。
誰會想到一個小姑娘性子會這麼硬,所以這事最後就不了了之了,客人就拿回了兩百,走前還不忘在葉覃身上唾了一口,說是其餘的錢就當給她辦後事了。
“是你救了她?”
“嗯。”
“當時爲什麼要救她?”
“因爲她眼睛裡的殺氣!”
“所以你把她救活了,然後帶她進了九戎臺?”
“那倒沒有。”關略回想了一下,“她正式進九戎臺是一年之後的事,當時出院後她去百里香呆了一陣子。”
“在百里香幹嘛?”
“當服務員!”
“你們僱用童工?”
“……”
關略眉頭蹙緊:“這是老麥的主意,出院後她是跟着老麥的,一年之後才被我帶進九戎臺!”
“……”
唐驚程似乎有些瞭然:“原來如此!”
這麼算來她和老麥認識的時間要比關略久一點,只是緣分不對,最後也沒能在一起。
“繼續念!”關略擡頭。
唐驚程再度靠到沙發上。
“……我不肯,那時候手指都已經斷了,可那人卻還在ban,哦對了,我想起來了,當時一直在ban我手指的人就是老麥!”
關略:“……”
唐驚程:“……”
兩人對視一眼,唐驚程咳了一聲,繼續往下念:“ban到後面他不樂意了,你走過來,低下頭靠到我耳朵邊上,你跟我說了一句話,那是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你還記得你當時說了什麼了嗎?”
反反覆覆,繞來繞去。
葉覃的信寫得很羅嗦,一個意思費了好多筆墨才能表達清楚,可不能強求,畢竟她水平有限。
“你當時說了什麼?”
“她信上沒寫?”
唐驚程又看了一眼,確定:“沒寫!”
關略這才抿了抿髮乾的嘴脣:“我說,你把手鬆開,我就看看,不會搶她的東西。”
唐驚程翻了個白眼:“你當時說這話的語氣一定很溫柔吧?”
“你怎麼知道?”
“因爲這句
她在信裡寫了。”
關略:“……”
唐驚程繼續:“……你的聲音很好聽,表情和口氣也很溫柔,然後我就把手鬆了,你看到了我手裡握的東西,你沒有食言,把東西拿起來放到我衣服口袋裡,然後跟我說手指斷了,醫生要幫我bang東西固定…”
唐驚程唸到這又停了下來。
“她當時手裡捏了什麼?”
關略用手揉了揉臉:“兩枚一塊錢的硬幣?”
“什麼?”唐驚程以爲自己聽錯了,怎麼可能!
“她爲了那兩枚一塊錢的硬幣被踩到右手骨折,因爲她說那是她自己的東西,當時她身上所有的家當。”
也就兩塊錢,可她死活不鬆手,所以葉覃這一根筋的毛病從小就有了,改不了。
唐驚程突然有些念不下去了,她將紙放到膝蓋上喘了兩口氣。
“給我一根菸!”
“不準!”關略乾脆果斷,“萬一真懷了怎麼辦!”
唐驚程嗤了一聲,她纔不信,不過關略不給她也不能明搶,又要擡手開始念信,下一秒紙卻被關略掠了過去。
“行了我自己看吧,照你這速度唸到天亮也念不完!”
“……”
唐驚程翻了一個白眼,沒再搭理。
“那你慢慢看,我先回房間!”
她起身進屋,走到牀前還忍不住抖了一下,外面露臺太冷了,她身上就披了一件單薄的外套,裡面圍着浴巾,大半截腿都光着,立馬揭開被子鑽了進去。
一時也睡不着,便側躺着。
那會兒屋內也沒有開燈,露臺上的燈光便全部映在白色的紗簾上,紗簾幾乎被照得透明,上面勾勒出關略坐在沙發上讀信的身影。
其實那封信不算長,雖然有三四張紙,可葉覃的字寫得很大,加上塗塗改改叉叉,所以內容應該不算多。
關略只花了幾分鐘便看完了。
看完擡頭,夜色正濃。
唐驚程躺在牀上聽到露臺那頭“噼啪”一聲,那是點火的聲音,很快煙霧便散開。
她不清楚葉覃那封信後面還寫了什麼內容,但關略遲遲沒回房間,他獨自支着胳膊在露臺上把剩下的幾根菸都抽完了。
唐驚程覺得葉覃的死對關略來說還是有些影響的,說不清他是難過還是惋惜,更何況葉覃還帶走了麥家唯一的血脈。
只是有些話唐驚程也沒有問,人都走了,問太多已經毫無意義。
唐驚程就躺在牀上等,等着等着便翻身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間聽到推門聲,隨之身後的牀往下陷,關略帶着一身寒氣貼上來,從後面將唐驚程攬到自己懷裡。
唐驚程被他冰涼的手凍得一哆嗦,睡意醒了幾分。
“怎麼了?”
他似乎搖了搖頭,將臉埋在唐驚程的後頸裡不說話。
唐驚程感覺他有些不對勁,正要翻身過來,卻被他摁住:“先別動!”
“……”
他沉沉地呼吸,濃烈的菸草味襲來。
他到底一個人坐外面抽了多少煙?
“關略,說話,到底怎麼了?”
關略將圈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緊,良久,聽到他啞到不行的聲音。
“輕瀟當年的死,跟你沒有關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