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稷在ICU門口磨了好一會兒,護士還是沒讓他進去,他只能站在窗口往裡面看,也就只能看到唐驚程躺在牀上插着氧氣管的一個側影。
就這麼看了半個多小時,唐稷從玻璃窗前轉過身來,一下子撞進關略那雙黑如深淵的眸子裡。
唐稷一個踉蹌恍神。
關略沒吱聲,表情平淡,只是將插在褲袋裡的手掏了出來,倚在牆上的身子也站直了一點。
走廊的燈光好像在那一瞬間變得格外亮。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不久前楊曦的案子庭審,關略出庭爲唐驚程作證,當時兩人在庭上就見過一面,只是那時候唐稷只以爲他是芸芸普通男人,了不得就是自己的女兒跟這男人發生了一點曖昧關係,可是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
槍傷啊!
儘管唐稷不知道唐驚程爲什麼會突然捱了顆子彈,可光“槍傷”兩字就足以證明眼前的男人有不爲人知的身份。
唐稷緩緩踱到關略面前:“我不管你是誰,幫她還是想害她,有一點我必須跟你說明,我只有她這一個女兒,如果她有任何差池,我也會讓你們一個個不得安寧!”
一向寬厚親和,德高望重的文史研究院院長,歷史學博士導師,現任雲凌博物館館長唐稷,真被逼到這份上的時候也會面露兇光。
關略沒有言語,只是脣翼不自覺地往上揚了揚。
唐稷重重看他一眼,拖着蹣跚的步子離去,走廊裡那道背影已經早不復往日的英姿,邱啓冠的死不但把唐驚程推入了地獄,也把唐稷推到了懸崖邊上。
罪孽便如一張網,你踏錯一步便再也無法從中掙脫出去。
隨後唐稷每日都來醫院,早晚各一次,來了就直接進ICU陪着唐驚程,有時候會跟她絮絮叨叨地說話,說的都是她小時候的趣事。
唐驚程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自她懂事起記憶裡就只有父親,唐稷也確實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血,兩人的父女感情特別深。
兩天後唐驚程脫離危險期,從ICU轉入普通病房。
只是自從唐稷來過之後關略便再也沒有進病房看一眼唐驚程,他空了便來醫院走一趟,就坐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一坐就坐幾個小時,不發一語。
醫院裡的護士和醫生都沒人敢說話,住院樓樓下和病房走廊佈滿了九戎會的人,輪班守着,瞎眼也瞧得出病房裡躺的女人身份不一般啊。
轉眼一週過去了,唐驚程一直沒有醒。
關略還是老樣子,幾乎每天都要去醫院坐一會兒,其他時候還是照樣做事,照樣回別墅陪樓輕瀟。
遲峰迴雲凌鬧的事很快就傳到雲南了,葉覃爲此專門去了一趟昆明,處理了一些不懂規矩的人,也順帶“安撫”了一下雲南那邊的情緒。
結果第二天範慶巖就飛雲凌來見關略。
“九哥,我相信我姐的死跟您沒有關係,求您大人有大量饒我姐夫一回吧,他也是因爲一時傷心纔會做出這麼混賬的事……”
範慶巖抱着關略的膝蓋跪在他面前,幾乎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我知道九戎臺的規矩,也知道這些年我姐夫做了許多不該做的
事,可他也是受利益矇蔽啊,以前我就沒少勸過他,可他偏不聽,這回栽了個大跟頭,指不定是我們內部有人在挑撥您和我姐夫的關係……”
範慶巖一個高高壯壯的男人跪在關略面前哭哭啼啼半天,葉覃在門口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半餉之後才見他從裡頭出來,那神情才叫一個悲切啊。
葉覃推門進去,關略正支着下巴坐在窗口搓手指。
“九哥,這範慶巖是鬧的哪一齣啊?大老遠從騰衝來雲凌,就光擱你這哭?”
關略冷嗤一聲:“他這是在演戲給我看呢!”
表面範慶巖是在爲遲峰求情,其實是來關略面前表“忠心”了,說到底範麗麗還是他的嫡親姐姐,現在他親姐被人害死了,雲南那邊都覺得是關略動的手,可他作爲弟弟卻篤定堅信兇手另有其人,這麼一來他的立場就十分分明瞭,擺明了要站在關略這一邊。
只是關略識人向來精準。
“九哥,你的意思是範慶巖來你面前惺惺作態?”
關略冷哼:“他演得不錯,遲峰把他放在騰衝管幾個小場子實在有些埋沒他了。”他邊說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搓着手指,可頻率漸漸緩下來,最終止住,擡頭看向葉覃。
“既然他來表忠心,我就給他想要的東西!”
葉覃有些不懂,略有猶豫地問:“九哥,你想把姓範的調去昆明?”
“對,總不能讓他白白在我這哭一場!”
“可遲峰還沒有找到,你不怕他跑回昆明跟範慶巖聯手?好歹他們也算半個親戚!”
關略一下子笑出來,笑得特別輕爽。
“你怎麼在九戎臺呆了這麼多年還不懂觀顏識人?要說現在最想遲峰死的可不是我,而是這個範慶巖。”
葉覃不明:“爲什麼?”
“因爲範慶巖想要坐穩昆明主事的位置,這人可比遲峰要聰明,遲峰空有膽魄,可終究缺一些腦子,但範慶巖這人不同,這人有野心,又能忍,前段時間剛被遲峰利用砍了兩根手指,估計對遲峰的怨憤不止一點點,所以昆明主事這個位置給他坐最合適,我也想從他身上查出到底是誰在激化我和遲峰之間的矛盾!”
關略覺得剛纔範慶巖有句話算是說對了,範麗麗的死不是意外,那麼必定有人在利用她來挑起事端,對方可能就是九戎臺內部的人,畢竟這幾年不服關略的各地叔伯大有人在。
葉覃稍稍在心裡一盤算,確實是這個理。
“那什麼時候宣佈範慶巖升雲南主事的消息?”
“再緩緩吧,好歹等他回了雲南再說。”關略將手支在額頭上,又轉過去看了下手錶,拿了車鑰匙起身。
“我出去一趟。”
葉覃自然知道他要去哪裡,追了幾步問:“九哥,今天都這麼晚了,你還去?”
關略沒回答,停了停還是走了出去。
那時候已經過了晚上九點,市區路上的車子沒那麼多了,關略駕車往醫院那邊去,經過的每一個路口都已經很熟悉了,最近幾天這條路線他幾乎每天都要開一遍,有時候來回還不止一趟。
特別是快要拐進醫院停車場的那個十字路口,斜對面街角有
間咖啡店,左拐紅燈30秒,早晚高峰期的時候總是被堵在這裡,今晚也不例外,開到那恰好轉紅燈。
關略看着交通燈上的數字一點點跳動,心裡煩躁得很,開了車窗,讓冷風灌進來,熬到快要轉燈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九哥,唐小姐醒了。”
守在病房門口的下手給他打來了電話,那一恍惚間他覺得眼前的交通燈都模糊了,直到後面響起其他車子的鳴笛聲,催他轉彎,他纔回過神來。
“知道了!”關略掛了電話,將車子拐過去,卻沒有開進醫院的停車場,而是拐到斜對面的咖啡店外帶了一杯熱摩卡,付錢,上車,踩油門調轉車頭駛離。
關略回了郊外別墅,推開臥室的門卻見樓輕瀟獨自坐在窗口輪椅上。
“怎麼不開燈?”他順手就摁了開關,臥室瞬間通亮,樓輕瀟沒料到關略會突然進來,臉上冷冽表情一時沒來得及轉過來。
關略見了心裡愧疚。
樓輕瀟趕緊用手捻了捻眼角,略帶微笑地問:“怎麼今天回來得這麼早?”
他沒答,舉了舉手裡的咖啡:“給你外帶的摩卡。”
“謝謝,可你不是不允許我晚上喝咖啡麼?”關略以前總說晚上喝了咖啡會影響睡眠,樓輕瀟的睡眠質量本就不好,所以他定了規矩,晚上不準喝。
這回他卻自己買了一杯回來,怎麼解釋?
關略隨便扯了個笑:“難得一次,新開張的店,我經過的時候看到很多人排隊,味道應該不錯。”
這麼說樓輕瀟肯定是要喝的,她趕緊推着輪椅過去把紙杯接過來,可惜一路從市區到別墅,咖啡已經差不多快涼了。
樓輕瀟喝一口,皺了皺眉。
“怎麼?味道不好?”
“有些冷了,一冷就覺得特別苦。”
“那不喝了。”關略直接拿過她手裡的紙杯扔進垃圾桶,順手從抽屜裡拿出兩瓶藥來遞給樓輕瀟。
“吃完早點睡。”
樓輕瀟沒接藥,奇怪地看着他:“我吃過了。”
“哦。”關略悶着聲音,回頭又把藥重新放回抽屜,樓輕瀟覺得今晚這男人實在不對勁。
“九哥,你怎麼了?”
關略手一滑,合抽屜的動作就有些重了,幾乎是直接撞上去。
“嘭”一聲,樓輕瀟嚇了一跳,她看出來了,他今晚情緒不對勁。
“是不是唐小姐情況不好?”
“……”關略沒答,背對着樓輕瀟垂頭站在燈光的暗影裡面,看不見他的臉,只聽到他有些暗啞的聲音:“我先去洗澡,今晚留在這陪你。”
那晚樓輕瀟沒有吃安眠藥,居然睡得出奇的好,可能是因爲關略睡在她身邊,她伸手便能環到他的腰,體溫親近,她覺得心裡安穩。
只是關略怎麼都睡不着,心裡燥得很,像是有幾千只爪子在他身上撓。
睡到凌晨的時候他還是起來了,披了一件外套坐在露臺上抽菸,冷風起,煙星被吹得發亮發紅,他將手揣進外套口袋裡,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那是之前老麥給他的錄音筆。
關略將煙叼在嘴裡,摁了“播放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