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驚程臉上的笑一時沒來得及收去。
樓輕瀟已經在輪椅上坐好,轉過身來。
“唐小姐…”她開口便喊得十分親熱,以至於唐驚程愣了一會兒才能確定眼前坐在輪椅上的女人究竟是誰。
“不好意思啊,沒提前跟你說一聲我就來了。”欣姐推着樓輕瀟走近。
唐驚程即使心裡多麼不願意跟她多接觸,但人都已經到門口了,出於基本禮數她也不能對樓輕瀟甩冷臉子。
“樓小姐來是找我有事?”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一直想來看看你,但最近天氣不好,我腿又不方便,所以拖到了現在。”樓輕瀟說完,看了看四周環境,“這宅子我也很少來,地方是挺大,就是地理位置偏了點,不過住着養傷倒也十分合適。”
“……”
唐驚程沒接話,依舊站在門裡面。
她不知道樓輕瀟爲什麼會突然跑來,聽這口氣也聽不出任何用意,只是唐驚程真是很煩跟人打交道,特別是跟像樓輕瀟這種完全不熟的人。感覺每說一句話都在有意識地兜圈子。
“樓小姐,你大老遠跑來應該也不是單純看我或者看這宅子的吧?”唐驚程扶住門頁,看了眼她身後的欣姐。
“站在門口說話也不合適,要不你們進來?”
“不了。”樓輕瀟一點都不介意唐驚程陰陽怪氣的說話態度,只是看了眼她腳邊的門檻,“我腿不能走,住的地方門口都有斜坡的,就連家裡九哥也特意裝了升降電梯。只是你這老宅子我進去不方便,要不我們另外找個地方聊?”
樓輕瀟字字都看似無意,可是每句都有玄機。
不就是臭顯擺唄,顯擺關略對她的用心。
唐驚程真是受不了,老早之前邱啓冠就教過她。他說做人和雕玉一樣。別把你已經有的東西都擺在明面上,越擺越顯得你貧瘠。
“好啊,樓小姐想在哪兒聊?”
唐驚程又看了眼四周,指着不遠處的銀杏道:“就那兒吧,今天天氣不錯,正好走走。”亞剛有才。
“行!”唐驚程絲毫不矯情,鞋底在門檻上磨了磨,跟她出去。
因爲已經連續下了一星期雨,地上有許多水淌。樓輕瀟腿腳又不便,輪椅推得很慢。
唐驚程也不是十分有耐心的人,遷就了她大概幾十米,實在忍不住,問:“要不我推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
既然樓輕瀟這麼說,唐驚程也懶得表熱心了,自顧自地將手插到口袋裡去。
兩人就這麼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銀杏道上。
唐驚程實在沒興致跟她林蔭漫步,直接問:“樓小姐有話就直說吧,我不是喜歡兜圈子的人。”
樓輕瀟笑了一聲,將輪椅轉過來面對她,又將手擺回膝蓋上。
“好,既然這樣我也就不繞彎了,說實話,我今天來確實有目的。”
“嗯,繼續。”
“不知你清不清楚,我和九哥是遲早要結婚的人。”
“不清除!”
“……”樓輕瀟直接被噎了一下,不過還好,她心理素質比較強悍,“既然唐小姐不清楚,那我今天就直接跟你挑明瞭吧。我和九哥是一個弄堂裡出生的,從小就玩在一起,也算半個青梅竹馬。這麼多年感情一直很穩定,也共同經歷了一些事,原本三年前我們就打算要結婚的,爲此我還放棄了當警察,可沒想到我在那時候出了一些變故,雙腿被截肢了,婚禮也耽擱了下來。”
“嗯。”唐驚程認認真真地聽樓輕瀟把話說話,“然後呢?這些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的存在已經威脅到我們以後的婚姻。”
“呵……那我是不是該說聲榮幸!”唐驚程真是越來越煩,心裡一陣陣躁意。
“如果你擔心我的存在會破壞到你和關略的關係,那大可不必,你們是青梅竹馬,幾十年的感情,而我不過就跟他睡了幾次。”唐驚程停在那又用腳底搓了搓地面,地上是被她搓皺的幾片銀杏葉。
“不瞞你說,關略是你的青梅竹馬,我也有,我從十幾歲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他,那時候我還要叫他一聲叔叔,可是這絲毫阻止不了我愛這個男人,他從長輩開始,變成我的老師,再變成我的朋友,最終我們才成了情人和夫妻…直到他死…”
唐驚程回憶邱啓冠的時候臉上總是帶着一點洋洋自得的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在樓輕瀟面前說這些事,可能是剛好講到話頭上,也有可能是爲了急於要證明一些東西,反正就是講了。
講完樓輕瀟一時也沒接話。
唐驚程將思緒收回來,笑了一聲:“當然,愛和命是兩碼事,我愛的人死了,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我遇到了關略,我不否認我喜歡跟他睡的感覺,在牀上關略確實是個容易讓女人心動的男人,可這也僅僅止於肉體,其餘時間我很少過問他的事。”
唐驚程說完,樓輕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臉,企圖從她眼裡找到一絲撒謊的痕跡,可最終什麼都沒有。
“你是說,你對九哥的感情只是……”
“不不不…說感情還是嚴重了些,我跟關略之間還不能稱得上感情,頂多算…算……”唐驚程一時找不到表達的詞彙,腳底在地上磨蹭着,塌爛了好幾片枯葉。
“對,就像這枯葉,剛從樹上長起來的時候很漂亮,綠油油的,可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會泛黃凋落,最後栽到地上風乾碾成土。”
灰飛煙滅,只是一道輪迴。
“我跟關略就像這樣,還有感覺的時候就在一起,這是高chao,等漸漸厭倦了就會泛黃凋零,說不定哪天就散了。”
散了之後落葉和枝椏分離,這是逃避不了的宿命。
唐驚程看了眼已經快禿掉的樹枝,冷笑一聲。
樓輕瀟半餉沒能說出話來,最後手插進口袋裡,喘口氣。
“是不是嚇着你了?”唐驚程淡淡笑着問。
樓輕瀟搖頭:“沒有,只是你這些話讓我感到震驚!”
“覺得我恬不知恥?”
“不是。”樓輕瀟將手從口袋裡拿出來,再度放到膝蓋上,笑了笑:“只是替某些人不值。”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很小聲,唐驚程沒聽見。
兩人再度走回關宅門口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欣姐趕緊過去替樓輕瀟推輪椅。
“我跟唐小姐聊完了,欣姐,你去把車裡的東西拿出來。”
“好。”
欣姐走過去,從後備箱裡拿出兩個紙袋子。
“唐小姐,你受了傷在這養病,我來看你也沒帶什麼東西,這兩盒普洱是九哥之前叫人從雲南帶回來的,我就借花謝佛送你吧。”
唐驚程絲毫沒矯情,過去接,一眼便看到了樓輕瀟手腕上的那隻玉鐲。
“謝謝你的茶葉,鐲子很漂亮。”
“真的嗎?這也是九哥從雲南給我帶的。”
“是嗎?這是冰種老坑,很適合你。”
樓輕瀟受用,臨走前又跟唐驚程說了她過幾天辦28週歲生日的事。
“小唐,你一個人在這養傷,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要不生日那天你也一塊兒來玩玩吧。”才一會兒工夫她就從“唐小姐”變成了“小唐”。
唐驚程應了一聲,雙手在口袋裡揪着手指:“好啊,到時候一定去。”
……
雅岜從外面走進院子的時候就見唐驚程一人坐在樹下面,面前石桌上擺着一套茶具。
電磁壺裡正在燒着水,旁邊盒子裡是剛開封的普洱茶餅,這架勢擺得有點大啊,光看這套茶具就知道是好東西。
寧伯從庫裡蒐羅出來的,以前關釗榮書房裡擺的那套。
“唐姐姐,喝茶啊?”
石椅上的人沒應聲,拎了沒燒開的水開始燙茶杯。
雅岜也沒在意,撓了撓頭髮,捻了一塊茶餅聞了一下:“唐姐姐,這茶是好貨色,哪兒來的?”
“有人剛送的。”
“九哥嗎?”
唐驚程眼皮擡了擡:“算是吧。”說完又繼續垂下去燙茶杯。
雅岜倒有些激動:“剛纔九哥來過了?”
“沒!”
“那這些茶是……”
“樓輕瀟送來的。”
“……”雅岜一時沒聲了,他雖然沒見過樓輕瀟,但整個九戎臺幾乎都知道關略在西郊別墅養了個女人。
“她來找你…做什麼?”
“送茶葉啊,剛好,我就喜歡喝普洱。”唐驚程表情還似乎挺樂呵,茶杯已經燙好了,水壺裡的水也燒開了,她捻了茶放進杯子,第一開洗茶葉,倒掉,第二開才留下來。
“你嚐嚐?”唐驚程把杯子先遞給雅岜。
雅岜豈敢,不接。
“嚐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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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岜只能將杯子接過來,總覺得今天的唐驚程哪裡不對勁。
“喝啊!”
“哦……”雅岜喝了一口。
唐驚程立即問:“怎麼樣?”
“不錯。”
“真的?”
“嗯,很好喝!”
唐驚程卻臉色大變,剛纔還笑着的眉眼冷下去,右臂一掃,整桌子的杯杯罐罐和茶葉一起被她掃到了地上。
哐啷一聲,雅岜還沒反應過來,唐驚程已經起身進了屋子。
關略被樓輕瀟喊去吃晚飯,桌上一切都正常,只是飯後樓輕瀟卻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
“葉覃把茶葉送到我這了,我今天上午去關宅找過她,原本是想替你送茶葉的,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一些話,我把話都錄下來了,你要有興趣就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