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覆幾次之後,尉遲良依舊不做聲。鍾昕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放下電棍,仔細打量起面前這個被他折磨得虛弱不堪的男人,內心的猜測幾乎被證實了。
“你小子是警方派來的臥底吧?”鍾昕十拿九穩地說道,“怪不得死都不肯說實話,意志力挺堅強的。”
“我不是。”尉遲良矢口否認道,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和恐懼反倒讓鍾昕更加堅信這個猜測。
停頓了片刻,鍾昕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勝利者的笑容。“當我拿到DNA的比對結果時就懷疑過這點,通過剛纔的試探,我幾乎確定了這個答案。如果你是警察,很多事情都能解釋得通。第一,你並不是被我們抓到的,而是自投羅網的。第二,關於地下監獄的情況,你貌似瞭解得很多。第三,你的身手太好了,真正的尉遲良可沒有你這麼厲害。我很佩服你的演技,能把變態殺人狂演得如此到位,真好奇你平時是個什麼樣的人。”
“哈哈,我過去真是小看你了。”聽到這些話,冒牌的尉遲良吃力地笑了幾聲,震得胸腔一陣生疼。他劇烈地咳嗽着,幾滴血沫隨着口中的唾液噴濺出來,落在水泥地上留下斑斑痕跡。“你分析得很對,事到如今我也騙不了你了。沒錯,我的確是一名警察,但是很遺憾地告訴你,我並不是臥底。”
“哦?”鍾昕忽然揚起了眉毛,半信半疑地說道,“你這話我就聽不太明白了。不是臥底,你跑到這種鬼地方來做什麼?”
“查案。”
“查什麼案?”
“失蹤案。我有個朋友很久都聯繫不上了,我順着他留下的線索找到了這個地方。我發誓,我事先並不知道這裡有座監獄。”
“你先等會兒。”鍾昕有些犯糊塗,感覺整件事正在朝着一個始料未及的方向發展。他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心裡思忖到:面前的這個人雖然不是真正的殺人犯,但卻比真正的罪犯還要難對付。誰能保證這傢伙現在說的是真話,他又憑什麼相信這些說辭?
沉默了片刻,鍾昕一把揪住冒牌尉遲良的衣領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從哪兒來的?”
“有必要告訴你嗎?”
“少廢話,快說。”
“我叫顧凇,R市刑警支隊的。”冒牌的尉遲良不太情願地回答道。
“你們支隊長叫喬升?是他讓你來的?”鍾昕急切地追問道。
顧凇納悶兒地看了鍾昕一眼,不明白對方怎麼會知道喬隊長的名字。少頃,他搖頭說道:“是我自己執意要來這裡調查的,跟喬隊長沒有任何關係。”
“怎麼會這樣呢……”鍾昕低聲自語道,緩緩地放開了顧凇的衣領。幾秒鐘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伸手去抓顧凇的手銬。後者卻警惕地向後縮了縮身子,疑惑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我先帶你離開這兒,我們換個地方再聊。”
“爲什麼?”顧凇怔怔地看着鍾昕問,“你不殺我嗎?”
鍾昕苦笑着搖了搖頭,“你放心吧,不管你是不是臥底,我都不會殺你的。至於是放你走,還是留你在這兒等死,我得聽了你故事之後再做決定。”
“爲什麼?”顧凇繼續追問道。就在這時,鍾昕突然用異常嚴肅的口吻回答他說:“我跟喬隊長是多年交情的老朋友了,我不想殺他的人。”
顧凇被這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驚得呆住了,腦海中瞬間閃過了無數個疑問:
他怎麼會認識喬隊長?他怎麼知道我是喬隊長手下的人?他之前提到過,自己在省刑偵總隊裡有熟人,並且找物證科的朋友比對了我的DNA。難不成,他纔是警方安插到組織當中的臥底?
想到這兒,顧凇禁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這名男子。人高馬大,身材完美。長相雖不出衆,卻有一種獨特的氣質。眼神中透露着剛毅,像是久經戰場歷練而成。無論從哪方面來看,讓這個人來當臥底都比自己靠譜多了。
但是,鍾昕的話也未必可信。雖然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挺一本正經的,骨子裡卻相當陰險狡猾。自己已經被他害成了這幅慘樣,這一次絕對不能再掉以輕心了。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思索片刻,顧凇很不信任地對鍾昕說道,“萬一我跟你出去了,你轉頭就把我交給上面的人處置,那還不如現在一槍斃了我來得痛快呢。”
“少廢話。”鍾昕並不替自己解釋,只是不耐煩地扯過顧凇的胳膊,咔噠一聲打開了手銬,然後又把鑰匙往地上一扔,命令道,“自己把腳鐐打開,動作快點兒。”
顧凇被鍾昕的氣勢嚇了一跳,一時間竟失去了還嘴的能力。他順從地撿起鑰匙,動作麻利地打開了腳鐐。
自由的感覺一下子重回了他的身體。他撐着地面勉強站起來,剛活動了幾下,身體各處的疼痛便爭先恐後地向他侵襲過來。鍾昕想上來扶他,他卻一把擋開了,沒好氣地說道:“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走。”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審訊室”,雖然三更半夜走廊上幾乎沒有人經過,顧凇還是走得萬分小心。好在他身上穿着警衛的制服,就算不小心碰到巡邏的人也能暫時矇混過去,畢竟沒人能想到跟鍾昕走在一起的人會是半路被抓回來的越獄犯。
一路上,顧凇低頭躲避着頭頂上方的監控,眼角的餘光卻不停掃視着周邊的佈置情況。由於整座建築深陷在地下幾十米深的位置,所有的房間都不需要考慮採光和通風的問題,佈置起來十分靈活,這也有助於設計者把這裡做成一個“迷宮”。
雖然熟悉的人很容易就能找到監獄的出口,但是對於想從這裡逃走的犯人來說,這片區域絕不是短時間內能夠突破出去的。
穿過幾條縱橫交錯的走廊,鍾昕在一個房間的門前停了下來,房間的編號是4-031。鍾昕快速打開房門,一把將顧凇推了進去。後者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險些摔倒。他扶着入口處的牆壁站穩,一擡眼竟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寬敞整潔的房間裡。
他好奇地四處打量着,忽然間有種穿越回現代都市的錯覺。“這是哪兒?”他疑惑地問道,目光落在入口不遠處的一個小吧檯上,“條件不錯嘛,還有酒喝。”
“這是我住的地方。”鍾昕回答道,隨後指着吧檯邊的一把椅子說,“你坐那兒等我一下,我去找些紗布和藥水,簡單給你處理下傷口。”
“不用了。”顧凇笑着擺了擺手,“這點小傷不算什麼,休息幾天就沒事兒了。”
“好吧。”鍾昕也不再堅持,自顧自地走到吧檯旁邊坐下,並招呼顧凇道,“你也過來坐吧,我們邊喝邊聊。”說完,他打開兩罐德國進口啤酒,將其中一罐推到顧凇面前,語氣誠懇地說道:“這裡沒有外人,我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警方派來的臥底?”
顧凇拿起啤酒罐“咕咚咕咚”地猛喝了幾口,然後十分過癮地舒了口長氣,一字一頓地回答道:“我真的不是。”
“那就給我講講失蹤案是怎麼回事吧。你說你是順着朋友留下的線索找到這裡的,那是什麼樣的線索?你朋友到底是做什麼的?”
“想知道這些也不是不可以。你先告訴我,你跟我們隊長是怎麼認識的?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我嗎?”鍾昕呵呵笑了兩聲,表情瞬間變得柔和了許多。“我跟喬升是警校時期的同學,而且是住在同一個宿舍的,關係好到可以用穿一條褲子來形容。畢業之後,他如願以償地加入了刑警隊,成爲了一名偵查員。我則因爲身體素質,格鬥技能等多方面突出表現被招進了特警隊。
“雖然所屬的部門不同,但在之後的工作中,我們也曾在多起重大案件中有過合作。但是三年前……”說到這裡,鍾昕突然停住了。他若有所思地點了根菸,順便也給顧凇遞了一支。後者接過煙,猶豫了一下,捏在手裡沒動,繼續聽鍾昕講述他的經歷。
“三年前,R市出現了一個販賣人體器官的犯罪團伙。這些人殘忍地摘除了受害者身上一切能夠販賣的器官,並把受害者的屍體做焚燒處理。因爲此案件有黑社會成員參與,破案難度較大,警方安排兩名臥底打入了敵人的內部。經過兩個月的調查,警方終於摸清了該團伙的完整犯罪鏈條,並掌握了實質性的犯罪證據。但可惜的是,其中一名臥底因爲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該團伙的成員殘忍殺害了。
“抓捕時機成熟的某天夜裡,R市刑警支隊、武警、特警同時對該團伙的犯罪窩點、頭目藏身地等多處進行聯合圍剿。最初,工作進展得非常順利,然而在對其中一個犯罪窩點進行搜查的時候,警方又意外發現了一個事先並不知道的地點。那是一套位於市郊帶院落的平房,此前已荒廢多年。當警方風馳電掣地趕到那兒時,房子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
“根據警方當時掌握的情報來看,房子裡可能還有一名倖存的受害者。那時,消防車還沒有趕到,在場人員不敢輕舉妄動,可是有一名警察卻冒着生命危險衝進了濃煙之中。他在西北角的房間裡看到了一張簡陋的手術檯,手術檯上躺着一個剛被麻醉的男孩兒,看年齡不過十五六歲。他沒有多想,背起那名男孩兒就向外跑去。
“濃煙嗆得他睜不開眼睛,他跑了幾步,險些被地上的雜物絆倒。就在這時,濃煙中冒出一個人影,他以爲是前來支援的隊友,正要說什麼,忽然感覺到腹部一陣冰涼。他剛反應過來,一把尖銳的手術刀已經在他的胸前瘋狂地插了四五刀。藉着火光,他看到一張扭曲的臉猙獰地衝他笑着。他認出來了,這個人就是犯罪團伙的主刀醫生。
“生命從他的身體裡快速地流逝,可他還不能倒下,因爲他的背上還有一個等待被拯救的男孩兒。他用最後的力氣拔槍擊斃了那名發瘋的醫生,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出了房間,最後昏死在了被烈火包圍的院子裡……”
“後來,消防隊員把他和那名男孩兒從烈火中救了出來,並在西北角的房間裡找到了一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男屍。經過治療,男孩兒很快就康復起來了,可是那名警察卻昏迷了整整一個月,最後因爲身體的原因不得不離開了特警隊。”顧凇替鍾昕把這個悲壯的故事補充完整,眼神裡充滿了崇敬和惋惜。
“案件發生的時候,我還只是個剛畢業的學生。”顧凇一邊說着一邊擺弄着手裡那支被他捏變形的香菸,“雖然很遺憾沒能親自參與到那起案件的調查,但我真的很佩服那些破案的警察,尤其是那名從手術檯上救下受害者的特警。
“後來我才知道,那名特警其實就是警方派出的臥底,警方之所以能將犯罪團伙一網打盡,那個人至少佔了一半的功勞。”說到這裡,顧凇突然擡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着鍾昕,強忍住內心的激動和興奮問道:“那個人就是你,對嗎?”
鍾昕微微笑了一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又點燃了一支菸,表情怪異地看着顧凇手裡那支被擰成麻花的菸捲兒,問道:“你不抽菸嗎?”
顧凇搖了搖頭說:“戒了。自從我父親得肺癌去世以後,我就沒碰過這東西了。”愣了幾秒鐘,他又接回之前的話題,“對了,那起案子發生過後,你就不當警察了吧?那麼,你出現在這裡是……”
“怎麼,你懷疑我是臥底?”鍾昕喝了口啤酒,調侃地說道,“你想多了,那種把腦袋別在褲腰上的活兒我再也不想幹了。”
“可是你……”
“好了。”鍾昕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先不說我了。你小子渾身上下都是疑點,好好交代一下吧,失蹤案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什麼樣的線索把你引到這個地方來的?你爲什麼要冒充尉遲良?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再次被問到這些問題,顧凇忽然間又變得沉默了。該來的總是躲不掉,此刻,他對鍾昕已經沒有任何敵意,相信說出真相也不會有什麼關係。他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我想想,從哪兒開始講呢。嗯,就從我接到那個電話開始講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