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南從長途汽車溜了下來,一手扶着路邊的樹就是猛吐,腦袋還是像去玩了幾遍旋轉木馬似的暈眩,停不下來。
長途汽車就揚長而去了,留下一股濃烈刺激的車尾氣味。
安南咳嗽了下,扶了扶揹包,望了望樹林灌木綠草地上明顯的三四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都不知道往哪走了。這時一個少年扶着一個老爺爺走了過來。安南對上那少年的視線,那是一雙非常清澈的眼睛。
老爺爺一手拄着柺杖,另一手顫巍巍的拍了拍安南的肩膀,打量她這瘦小的身軀,說:“是安南嗎?我是你爺爺。”
少年看到她低着頭不說話,他比她高了一個頭,俯視着她問:“暈車嗎?”
安南還是不做聲,她有些怕這個陌生的老爺爺,還有這個陌生的大哥哥。
安南還是被這兩個人帶回家了,那是一間一層樓的水泥房子。隔壁家都是瓦房子,看來在這鄉村裡,她的爺爺家也算是比較不窮的了。但是,這裡沒有電腦。老奶奶看着她似乎要將她看穿一個窟窿似的,慢慢的說:“怎麼就這麼瘦呢?”
安南被帶進了一個房間,那些圍着她的堂姐堂哥們問了她城市裡有什麼,有沒有蟲子,有沒有很多好吃的,她一句話都沒說。不知道被誰推了她一把,她跌倒在地上,一個站着的小孩子就哇哇的哭了。
老奶奶走了過來,哄着那小孩子,數落着坐在地上的安南:“他是你的堂弟呢,你怎麼可以讓他哭呢?”
安南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印在她潔白褲子上的泥濘卻怎麼也弄不乾淨。然後,不知道誰噗呲地笑了一下,周圍的人都跟着哈哈笑了起來。
安南發現在鄉下里住,都是一個大家庭的,爺爺奶奶大伯大嬸堂姐堂弟堂哥都住在一塊。那個少年?是誰?他一送她到家門口,就走了。
老爺爺沒說關於那個少年的事情,安南也沒問。
安南被老爺爺送進初中了,老爺爺摸摸她的頭說:“你不是男孩子,讀那麼多書沒用的,在學校相中個好小子,跟爺爺說。”
安南只是低着頭,看着已經沾滿草地味的布帆鞋子,兩手交叉擰着手指。
老師不喜歡安南,因爲全班的學生除了她,都喊了到。
同學不喜歡安南,因爲她們無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無動於衷。
老師送安南迴家的時候,跟老爺爺說:“你家的娃子是病了麼?是自閉症吧?希望家長協助我們好好開導她。這樣子會影響她的學習的。”
老爺爺抽着菸絲吧嗒吧嗒的敷衍的點點頭,老師見老爺爺也沒叫她走進去坐坐,就說了聲下次再來家訪吧,慢慢的往回走。
第二天,老爺爺把一隻貓塞到安南懷裡,安南擡起頭看向老爺爺。
“把它養肥了,再吃了它。”老爺爺呵呵的笑着說。“在田地裡抓着的,冬天裡抱着貓暖和暖和的,又不用燒煤取暖,多合算!”
安南感覺貓動了動,就摸着貓,安南感覺到貓的心臟在跳動。貓蹭了蹭她的手,安南心底浮起微微的悸動,終於開口了:“這是給我的貓嗎?”
(2)
安南發現這是一隻不安分的肥貓。
不到半個小時,這貓就跳出安南的懷裡,到處跑。安南就知道它跑不快,在貓的身後追着,不一會就捉到它了。
安南把貓抱了起來,回頭一看,周圍都是陌生的樹林,不知道回去的路在哪了。
安南撫摸着如牛奶般純白色的貓毛,擡頭仰望星空,月亮已經爬上樹梢了。
一個聲音從身邊響起——“孩子,你叫什麼名字?我可以吃掉你嗎?”
安南嚇了一跳,跌坐在土地上,懷裡的胖貓跳了出來。安南看到了一個戴着面具的人,可是他說吃人,是妖怪?像人的妖怪嗎?
“你叫什麼名字?”安南下意識的問出口。“你吃了我,你會高興嗎?”安南不怕妖怪,安南就是因爲發生了一件事,關於妖怪的,然後才患了自閉症。
妖怪哈哈大笑,說:“從未有人看到我,還問我高興不高興的。得了,我告訴你吧……”
安南聽了才知道,原來這個妖怪是樹妖,他守護着妖怪的地盤,不受人類的干擾,直到一百年前,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海棠。海棠對他很好,每天都去河邊打幾桶水去淋樹,他也用樹藤給她做了鞦韆,每天推着她盪鞦韆。突然有一天,海棠說要走了,對他說再見。於是,他在這等着,都一百年了,她卻還沒有來。
安南想着,都一百年了,說不定海棠已經去世了,但是樹妖已經等了海棠一百年了,安南覺得很感動,安南想幫幫他,找找海棠。
“沒關係的哦,我回去一定會幫你找到海棠的!”
樹妖聞言眼底閃過一抹希望,伸出青色的手,摸摸安南的頭,說:“謝謝你,好孩子。我叫司青。”
妖怪說完就消失不見了,安南揉了揉眼睛,還是沒有再看到司青。
“安南啊,妖怪告訴了你他的名字,當你呼喚他,他就會出現的哦。”耳邊彷彿響起記憶深處裡熟悉而陌生的聲音,安南的視線蒙上一層水汽模糊起來,流下一行眼淚。
安南伸手背擦了擦臉,雪白的臉上就被手上的一些泥濘沾到了。安南沒注意到這些,安南發現貓不見了。
安南走了兩步,望着漆黑的樹林裡隱約閃現的螢火蟲,急切地呼喚了兩聲——“阿貓,阿貓。”
一個少年出現在安南的面前,還是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他是那天和老爺爺去接她回家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襯衫和休閒褲,一陣風吹來,安南聞到了少年身上的青草味。
“安南,你迷路了嗎?”少年揚起溫暖的笑,說。
安南點點頭,兩手交叉捏着手指,低頭看着有些略大不合穿得拖鞋。這是她的堂姐買了新拖鞋穿,纔給她穿的舊拖鞋。
少年牽着她走。安南的冰涼小手不斷感覺到少年溫暖的手傳來的溫度,安南在想,她的手的冰涼會不會也讓少年感覺到寒冷呢?安南害怕的掙脫出他的手,少年停了下來,他的頭髮被風吹的有些凌亂卻絲毫不感到頹廢。
“傻瓜,樹林裡晚上就是有些寒冷。我的心很冷哦,讓我牽着你的手好嗎?”少年說的話很溫和,不胖不瘦的身軀站在安南身邊像是一把遮風擋雨的傘,莫名地讓南安感到安心。安南眨眨眼,向他伸出了手,少年像是握着雞蛋似的怕稍微一用力就捏碎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遠遠的望去,一個少年正在牽着一個少女一步一步地回家。
(3)
安南快走到家門口時,突然想起還沒找到那隻肥貓呢,於是往身邊一看,少年卻不見了,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明明還有殘留的溫暖。
“喵!”
安南聞聲往貓聲看去,肥貓正在家門口。
安南正想走過來抱起肥貓,但是肥貓被一個陌生的少年提了起來。在月光的洗禮下,肥貓的藍色眼睛出奇的平靜,而那個少年微微擡起面具的臉,似乎沒有要把貓給安南的意思。
“把殿下的貓就這樣搶走好嗎?這是殿下的貓。”少年空靈的聲音在家門口顯得格外清幽。
安南看着他那一身黑色日本和服,心裡有些彆扭,原來這隻貓是妖怪的貓嗎?安南錯了,安南感覺對不起。
肥貓平靜的看着安南,然後胖腳一踢,少年放開了手,肥貓小跑到安南的身邊。
“哼,人類的丫頭居然也能蠱惑殿下的貓。算了,你擅闖妖怪的領域已經把結界打破了,反正現在妖怪也到處都是了。既然殿下的貓不肯走,我也就勉強蝸居這裡。我的夢想是娶個男妖。”少年把面具拿開,安南差點驚叫起來,因爲那個少年跟牽着她回家的少年一模一樣,只是眼神並不清澈,反而像是病人得喝的中藥似的深不見底的黑。
安南有些吃驚,肥貓緩慢地叫了兩聲:“喵,喵。”
“知道了,知道了。殿下的貓要我自我介紹,我……叫大胖。影子妖。天下一般的事情我都知道,而機密的事情……咳咳,我不想知道。”大胖摸着下巴說着,安南自動忽略他,抱起肥貓,走進家裡。
“喂喂,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屋裡面有些安靜,大家都睡着了。鄉村裡的人都很早睡覺。安南迴頭對着他把手指放到嘴邊做了個暗示他安靜的表情。大胖就笑了,大胖覺得能聽見他的聲音的大概也只有妖怪和安南了。
沒有人知道安南這麼晚回來,安南發現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等她回家,和在那個地方一樣,那個曾經有那個人的回憶的地方。
安南去洗澡然後回到房間睡覺,肥貓看着她,蹭了蹭她的小腿。
安南抱起阿貓,臉蹭了蹭貓臉,說,晚安。
第二天,安南起來又找不到阿貓了。安南去到學校裡,看到大胖從教學樓的影子裡走出來。大胖說起海棠的孫子的孫子就是安南他們班的同學,名叫琴生。大胖背靠着牆壁,說:“隨你,幫不幫都是你的自由。”
安南抱着膝蓋坐了一上午,耳邊是些聽不懂的課,腦裡想起司青的故事。放學鈴聲一響,安南就跑到琴生的面前。傳聞琴生是個有怪癖的男生,他抱着課本,說:“你想幹嘛?”
安南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想見……你奶奶的……奶奶。”
琴生憂傷的告訴安南,海棠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安南有些失落,就要走開,琴生突然抓住她的手,說:“我說她喜歡一個樹妖你相信嗎?”
安南的眼睛像是深夜樹林裡的螢火蟲一樣忽然亮了起來。
“相信。”
安南帶着琴生走去那片樹林裡,突然想起當初可是迷路纔看到的,如今能找到嗎?安南不知道如何是好,想起他的名字,低聲的喚了聲:“司青。”
司青騰空地出現了,他看向琴生,喃喃自語:“她果然不在了嗎?”
琴生走了過去,擁抱了下司青。琴生看不到司青,但是他感覺到司青在這裡。司青也伸出手擁抱着琴生,淚流滿面。
“可以把她的骨灰給我嗎?我會親手埋在地上,我要永遠和她一起。”
琴生點點頭。安南泣不成聲,人的生命何其脆弱,妖怪能夠永生,又如何與人長相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