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亞的朝陽從樹葉中傾瀉過來,色彩斑斕,園藝師戴着草帽在給花園澆水。安安睜開惺忪的眼睛,被鳥鳴水澗聲吸引,走到陽臺上,看到樓下已熙攘的情景,不覺特別愉快。
美好的一天,美麗的一天,又從三亞開始了。
她打開手機,最先彈出的是阿恩發給她的微信,問今天去哪?她抿嘴一笑。她喜歡被人惦念,被人關心,這類小心事,有點孩子氣,這常表現在與她老公的相處中。她老公總說他是養了一個女兒,而非娶回一個媳婦。她對這樣的評語從來都是笑盈盈地接納,她喜歡在無傷大雅時被寵,但並不妨礙她平常堅強、勇敢、堅韌、成熟的爲人處事的風格。人是多面的,她總這樣調皮地說。
“準備去南山寺感受觀音的慈悲。”
“你不會纔起來吧?”阿恩很快回複道。
“是的,昨晚睡得晚了!”
“都日上三竿了!我們今天也來這,快到了。”
“好,你們先玩。”安安丟下手機,趕緊洗漱。這好天氣,好景,可不能懶在房間裡虛度。
她匆忙趕到餐廳簡單吃了點早餐,便到酒店前臺詢問怎麼去南山寺。禮賓告訴她酒店門口就有多輛公交車直達。 安安高興極了,她隨心所欲的窮遊開始了,她爲自己總能解決一些看起來困難的問題而驕傲。她摸摸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鍊,思忖道:只是去感受景色,不是膜拜,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安安跨上公交,拿出手機準備掃碼。只聽公交乘務員用嗔怪的語調說:“戴上口罩!” 安安覺趕緊從包裡把口罩掏出來,此時乘務員又補了一句“趕緊戴上!”安安纔想起昨晚她老公告訴她,家那邊出現了多例新冠病毒感染者,讓她在外面玩時注意防護。剛到三亞,她見戴口罩的並不多。其實,公共交通管得還是很嚴,況且昨天剛有報道國內某城市也有新增病例,從事公共服務的人就更擔心。
安安心領神會地給乘務員一個肯定眼神,立即戴上了口罩,掃完碼後,找了個座位坐下。她見公交車向蜈支洲島相反的方向行駛,便打開電子地圖,查詢到南山寺的時長,還發現天涯海角景區離南山寺不遠,還有道教的大小洞天景區也在一條線上。安安覺得這條公交線路很給力,能像三亞土著一樣盡情玩了。
阿恩問她到了沒有?安安說還要半小時。阿恩說,你到了,我們就走了。安安有點失落。自昨天短暫接觸後,還沒好好跟阿恩聊聊三亞呢!昨晚說吃飯的事,她沒有理會阿恩已覺得不太好,人家也只是開個玩笑,倒是她小氣了。她想借南山寺的會面表達一下他對她照應的感謝!
安安說,路上下起了瓢潑大雨。阿恩回覆,這邊豔陽高照。安安心裡一沉。三亞的雨說來就來嗎?上車前太陽還烈得很哩,三亞灣的海水還藍得炫目,路兩邊的風景也怡人。這沒過幾分鐘,雨從天潑,大風起兮,怒濤翻卷,蔚藍海水變成了青綠色。安安給阿恩發了句“海在哭泣!”
阿恩說:“咋還憂傷了?”
安安說:“心隨境轉。”
安安到南山寺時,阿恩他們一行已趕去下一個景點了。南山寺的太陽果然熱辣辣的,整個廣場被烤得像火炭。她在網上買過票,排到長長的隊伍後面,待檢到她的票時竟不能通過。工作人員告訴她,要等兩個小時之後才能進。安安有些鬱悶,好不容易下決心來這,卻被拒之門外,這讓她心裡又一沉。她找工作人員理論,說在蜈支洲是現買票現通過的,爲什麼這裡不行?對方告知說,南山寺就是這樣的規定,不知其他地方的情況。安安只好作罷,不給進就不進吧。
安安是個一個不太虔誠的基督徒,有時甚至懷疑耶穌基督的真實性,膜拜的道路上,總是搖擺。但當碰到神奇的事難以解釋時,她又將這些劃到天意行列。多數時候,信仰基於一個人,僅僅是“頭頂三尺有神明”的敬畏,又或是求得一份心安,一種底線,從而,爲人處事不偏執,不魔狂,這纔是安安要追求的精神寄託。無法領悟觀音的慈悲,就先填飽肚子吧!
安安在大日頭底下,被曬得焦躁,見入口處有賣椰子的,便讓老農剖了一個西瓜般大的金色椰子。新鮮椰汁香甜潤喉,安安一口氣喝掉了一半,再喝,肚子已經鼓鼓囊囊。她感到好笑,剛纔渴成恨不得喝下一水桶,現在說撐就撐了。她坐在老農的小椅上,抱着大椰子,不知是扔是帶,犯了難。索性邊喝邊玩手機,想盡量多裝一點到肚裡,以備接下來的口渴。安安在網上搜索附近的餐廳,有個叫“素心堂”的看海餐廳環境很好,人均消費不貴,在南山裡面,能遠觀觀音聖像。她心頭一亮,反正到午飯時間,便發了個出租車訂單。在等車的空隙,安安把剩下的椰汁倒進了隨身攜帶的水杯裡,裝滿剛剛好。她感謝地朝老農笑了笑,老農說,椰肉不吃了?安安笑着答,吃不下啦!
一位東北口音的師傅接到安安後,眼見着兩公里的距離,卻找不到進素心堂的山道,在停車場裡轉了幾圈之後,終於按導航找到了正路。可剛行五百米,就碰見一個保安亭,欄杆擋着去道。一位保安出來問,去哪裡?安安答,去素心堂吃飯。
保安說這是前門,進不了,吃飯你要從後門進。師傅說,導航上顯示就是從這裡進。保安不耐煩了:“這邊進不了,你得從後門進。”師傅問,後門在哪?答曰:“你導航啊,從後山繞一圈。”
安安說,那咱們就從後門進吧!師傅只好又掉頭出來,四公里車程後,來到了後門,又是欄杆擋着。一位年輕保安攔下車,問幹什麼?安安又如此一番作答。保安說,吃飯走前門,這門只辦理入住。
安安和師傅盡力解釋剛纔前門保安讓他們需從這後門進。保安義正言辭地說,這裡不能進,只給辦理入住的進。安安告訴師傅,說她下車仔細問問,她怕東北人脾氣不好,會和保安吵起來。安安下車來,好言請面前的這位年輕保安聯繫下前門的保安,說,好不容易轉了一圈不能又不讓進了!何況還是你們的保安讓我們從這裡走,怎麼到門口了,非不讓進呢?是去吃飯消費的,又不是去搞破壞。保安不理會安安的提議,只說就是進去吃飯,也要先買景區門票啊,你買票了沒有?
安安答,沒有買票,買票了不就從南山寺的大門進了嘛!保安說,對,你們就得買票從南山寺大門進,才能去餐廳吃飯。
安安這時感覺又像剛到三亞那天遇到的情形,心中立即升騰起一股不平之氣。她嚴肅地反問,那你剛纔說,這個門只給住宿的進,前門只給去餐廳吃飯的進,也就是說我要是去入住,你就讓我進了?還有,你們前門的保安也沒提到買票的事,只說我們走錯了門,吃飯得從後門進?你們這是什麼管理模式?保安不正面回答安安提出的問題,還是那句“你得買票才能進裡面吃飯!”
安安此時已經意識到有些怪。這個素心堂不是論理的地方,更不是正常邏輯能講得通的。按說,一個酒店,它對外營業,又能住宿又能吃飯,還在相關網站上打廣告,又有前後門可出入,爲何到了門口卻被推三阻四,硬是不讓進!
至此,安安想,那就不進了!她向來不喜歡多爭執。不管是天意爲之還是碰巧遇到,反正慈悲沒感受到,美食更沒嚐到。她讓師傅將她帶到大道上,坐回那條風景線的公交,準備去天涯海角玩。
師傅將安安放到公交站牌不到一分鐘,就來了一輛去天涯海角的車。安安坐上公交後,回顧這一上午的遭遇,總結了一個心得:誰讓你這個不篤誠的基督徒跑到佛家面前去?就不讓你去!讓你好好反省自己的行爲。安安樂了,她喜歡一些捉摸不定、琢磨不透的東西,這種好奇心,使她保有一份難得的純真。
很多人說,到三亞旅遊,千萬別去天涯海角,尤其官宦商賈,特別忌諱那句“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或“走到了盡頭”的讖語應到自己身上。安安不顧這些,她不僅思想自由,精神自由,更不爲名利所累。物質生活中,只求三餐簡素,臥榻舒適,儘管多數時候大葷不忌口,香車美屋也豔羨,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羔宰牛且爲樂”的散漫性格。海南全島本來就是天之涯地之角的所在,來了還怕到“天涯海角”走一遭的話,那就真的太看重虛榮與浮利了。
安安喜歡這四個字命名的景點。天盡頭是個什麼樣子?海之角是個怎樣的彎彎?這富有詩意的地方,是上帝的寵兒纔對吧?
安安在景區找到一家賣牛肉麪的小餐館,點了一份秘製牛腩面狼吞虎嚥。牛肉稀稀拉拉沒兩片,而面卻吃到撐。夥計說,唉,真不知道我們老闆怎麼想的,三亞這地方一年到頭熱得要命,誰願意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呢?我們這冷冷清清,看着對面賣冷飲小吃的每天進賬六七千,真是羨慕啊!安安說,我這樣的人到了飯點,就願意正正經經地吃飯,任何零食都不能抵飯,不然,肚子一直覺得餓。夥計幽怨地說,都堅持兩年了,也沒賺到錢。安安笑笑,不知怎麼迴應。生活本不易,誰都從來就如此。她太懂得這些了,但此刻,她只想盡最大可能地拋卻凡塵瑣事,忘記生活艱辛。
安安看着成羣結隊的遊客,一波一波進進出出,她也起身往海邊走。滿眼望去,還是那深不可測的蔚藍大海。海中不遠處有多塊巨石隆起,像在召喚遊子,讓人並不感覺她是靜態,而是有生命的動態母體,正孕育天地精華。安安想起那句古詩,“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雖然現在是大太陽底下,但那空濛、遼闊的情懷早種在安安的心裡,渺小的自我在巨浪滔天中,幻化爲一顆晶瑩的水分子,使安安身心倍感愉悅。
安安拿出手機,不停地拍,身旁一羣年輕的俊男靚女嬉笑打鬧,有人打趣道,十塊錢一拍,有照相的不?安安轉過臉,笑着對其中一位說,能否幫我拍一張?那小夥說,看,生意來了。又有一位說,我只要五塊。後面有人起鬨,競爭好激烈!
安安擺了幾個自認爲良好的Pose,對着相機傻樂,謝過年輕人後便丟下拖鞋去拾貝殼。那些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不知名的大小貝殼,安安每撿起一枚都覺得應該珍藏,每一枚都有特點,很漂亮,終至手裡拿不住了,才擡起頭,望向更遠處的大海。這時,她的心,越來越寬闊,越來越乾淨,越來越澄澈,越來越輕盈。
安安跟着人流,一直往前走。期間,不斷有人請她給他們拍照,看得出每個人都和安安一樣,懷着深情,對大海表達熱愛和欣喜。
不知不覺間,安安來到了刻有“南天判海”的一塊高大的石頭底下。巨石像從海里漲出來一樣,根深蒂固。她想,這“南天判海”四個字是何意義?她不願網上搜索其義,心裡猜想,天海相隔,本不存在誰判決誰?這應是佛家的一句禪機,海天一色,互爲表裡。安安對佛一無所知,不再究其深意,但對這幾個大字天然好感,便請人幫她留了個影像。她有種道不明的希望,希望上天哪天也來判判她,她的人生是否過得有意義,是否對得起周遭一切。
再往前,人流如梭,你爭我搶,擡眼,到了真正的“天涯海角”的境地。又是兩塊巨石,緊挨着。一塊上面刻着“天涯”,一塊上面刻着“海角”。海枯石爛在這裡已然不可能,那人間至情也該不被荒蕪,不被忘卻吧!
“我們入住三亞灣了,離你酒店不遠。”阿恩發來微信,安安一看時間又近五點,該打道回府。
“我還在天涯海角,準備回。”
“晚上怎麼安排?”
“沒有安排,睡覺。”
“一起吃飯?”
“不了,到酒店可能很晚。”安安不知怎麼的,本來上午還一心想再次見到阿恩,以表謝意。可人家這會邀約,她又莫名退卻。她在擔心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
回酒店後,安安照例去遊了會泳,她不想錯過這溫泉般的水溫。游泳可以最大限度地放鬆大腦,最大限度鍛鍊她的心肺功能,但因一天跑得太累,半個小時就使她像泄了氣的皮球。她突然想到今晚得換個房間,不能又一次被敲門,那就真應付不了了!
她一想到這些,便立即起身裹上浴袍,跑到前臺,也不顧溼淋淋的泳衣,也顧不得其他客人好奇和獵奇的目光。
安安請前臺幫更換一個房間。前臺問原因,安安說,那間房不隔音,隔壁的客人總把她吵醒。前臺看了下系統,說大牀房已滿,換不了,除非加四百元升級到豪華標間海景房。
安安猶豫了一會,說,那就升級吧!心裡想,費用都耗在住宿上了。一晚九百,她平生第一次住這麼貴的。她叮囑前臺,不要告訴任何人她房間號,不要轉接任何電話到她房間。前臺和她確認:“假若您的家人找您也不告知嗎?”安安肯定地說:“是。”前臺得了指令:“好的,女士。謹遵囑咐!”
安安道了謝便回房間,又衝了一回澡,急急忙忙將所有行李收拾妥當,恰逢禮賓過來幫忙拖行李,換到了豪華雙人標間,一百八十度的海景盡收眼底,安安歎服:錢是個好東西,它能幫你實現很多想做的事。
一通忙活,胃早在掙扎。她換上紫色碎花短裙,配白色細高跟涼鞋,儼然活潑的小公主。齊肩的黑髮襯着安安圓圓的臉蛋,斜分的劉海下,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窩在眼眶內,說不上美目盼兮,卻有幾分靈動。安安喜歡清爽、精緻的自己,不爲悅己者,只爲己悅。生活中,安安能隨意地躋着拖鞋在公園裡漫步,也能亭亭玉立地與金碧輝煌的建築相得益彰。這兩種狀態,安安都很喜歡,前者讓自己放鬆,後者使自己尊貴,都是最好的自己。她喜歡豐富,總能爲生活調色、加料,但這並不代表在性格上不能一致性,她的喜好一直沒變,她的人生原則牢牢佔據她的心。
安安來到餐廳點了一份烤鰻魚套餐,預備好好犒勞下辛苦的胃。她說過,胃舒服,大腦就舒服,大腦保持清醒,她才能更用心感受生活中的一切。飯剛吃到一半,安安老公發來了視頻,問今天都上哪玩了?安安將全天的行程詳盡地做了彙報。她老公怪罪道:“你怎麼能去南山寺呢?怪不得不順利。一個人,尚且反感別人背叛他,何況神?”安安笑着答道: “以後不敢了!”她知道他老公是故意借題發揮,戲說的。
“對了,在那邊沒遇到老情人吧?”
安安心一驚,但很快鎮定地答,怎麼會?
“難說!說不定真碰上了,舊情復燃,我就慘了。”
“你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我有信心沒用啊,關鍵你心軟,經不起人家軟磨硬泡。”
“哈哈!看來多年的枕邊人都還沒把準我的脈。”安安的音量提高了不少,因這婚內的調情,她總能愉悅地感受她老公朦絲雨般的愛,咯咯地笑。多數時候,這個男人,不僅是她生命中的另一半,更是好友,是親人,是知音。她很珍視他們之間的關係,有友誼,有愛情,同頻對等,風雨同舟,並肩偕行。
“早點休息,不要累着。想啥時候回來就啥時候回來,多注意安全就行。另外,出門一定要戴口罩,家這邊已經有十多例感染者了。”
安安親暱地迴應說,知道了,便斷開了視頻。
這時,微信裡彈出一條消息:“吃過飯了?”
“正在吃。”
“接下來呢?”
“到海邊看看夜景。”
“小心。”
“放心。”
“別被帥哥拐跑了!”附了一個捂臉笑。
“中年男人都不帶看一眼的,非常安全。”附了一個大笑。
“小鮮肉喜歡。”
“現在的審美變成小鮮肉喜歡中年大媽了?”附了一個發呆。
“現在都喜歡你這類的。”
“世道真變了!久不入紅塵,不知。”
“你這樣的女人有女人味。”
“笑煞人也!”
“真的。”
“女人都喜歡人誇,這是真的。男人也是。比如,你就比較帥!”附了一個偷笑。
“那你喜歡不?”
“談不上喜歡。我比較青睞真誠的人。”
“話說得有水平!”
“昨天你在車上侃侃而宣,就挺有意思,你不怕人。”
“可惜你沒一直聽。”
“一直在聽,還特別認真,就想看你緊不緊張,沒想到你挺幽默。”
“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誇你!”
“好,就當恭維。”
“擇善意,不聞惡聲。”
“要不海邊詳聊?”
安安像個傻瓜一樣才反應過來,一涉及到再次見面,且是晚上,她就支吾,不知如何作答。她在心裡的確很感謝阿恩在這個陌生的城市給予了她很多照應,但大概可能同齡,男女之間的關係確乎微妙,有時很難在某種情形下清晰地界定。安安又斷檔了,本來這天聊得很能緩解疲勞,可總不順利。
安安將手機推到一邊,喝了一口水,又瞟了一眼屏幕,阿恩也沉默了。她結完帳,慢慢朝海邊走去。
浪濤在夜色的籠罩下,特別神秘。風涼海闊,喧囂阻隔在夜幕外。安安走到一片有躺椅的涼棚,找了一個沒有沙子的躺了下去。四周靜黑,隔着寬闊的海面,遠處的燈光,映照出的海灣夜景撲朔迷離。她又打開手機,看到阿恩發來消息: “在海邊嗎?”
安安回覆:“嗯。”
“去找你?”
“準備回了。”
“怕我?”
“不是。”
“那是什麼?”
“、、、、、、”安安再一次卡頓。
她望着看不見的蒼穹,陷入了沉思。“那是什麼?”的問題久久沉在心底,找不到答案。她知道,阿恩的氣場強大,氣勢逼人,自己可能不是他的對手,她擔心的正是這個。真正的高手,飛一枚柳葉就能置人於死地。這種一見不陌生,再見如故人的感覺,生活中常有,何況他們之間,已“見字如面”地過了十幾招,似乎早成了朋友,但她“怕”什麼呢?
人是感情動物,某些東西在心裡瘋長時,是悄悄進行的,只有潛意識明白。安安回覆了一條“太累,回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你總在夢幻與現實中切換。”
“祝你好夢。”安安想以此結束。
“我不做夢。”
“做夢可以讓你活兩世。”
“把這一世過好就行了。”
“現實主義者。”
“所以,抓住每一次心靈碰撞的機會。”附了一個憨笑
“燒着了怎麼辦?”附了一個驚恐
“燃氣來。”附了一個呲牙大笑。
透過屏幕,每個字都像被火燒過一樣,火辣辣的!它使安安臉紅心跳,像是做錯了事。她不敢繼續接阿恩的話,從躺椅裡坐起來,又望了望海邊,沒幾個遊人。
安安起身往回走,一直尋思這心靈變化,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是何時開始,怎樣滋生的?她缺乏什麼嗎?她不覺得啊!那是本能被吸引?也不對啊!她見過太多優秀的男士:玉樹臨風的有,事業蒸蒸的多,但從未與他們產生過化學反應。安安又在心裡重新審視了一回,她將其歸因於旅途心情的放鬆和身體的疲憊。千里走單騎,心情簡單,有風花雪月的情感外漏也是正常。
安安寬慰自己,就算心裡有點什麼,也沒關係,不過分就好。她回到房間時已近十點,剛換上睡衣,電話鈴聲響起。納悶!能是誰?安安抓起電話:“你好!”
“女士,您好!前臺有三位客人找您,說是您朋友,您要不要下來一下?”安安遲疑了幾秒鐘,難不成又是前男友他們三個跑酒店來了?不會呀!
“請他們稍等一會,我現在就下去。”安安快速換回衣服,奪門而出,門卡都忘記帶。等電梯時,她一直敲着按鈕,巴不得下一秒就出現在前臺。
安安來到大堂,大老遠就見長沙發裡坐着前男友和他母親。再走近,又看到沙發的另一邊竟是阿恩,正在埋頭看手機,還沒注意到安安走過來了。安安差點驚掉下巴。她閉上雙眼,又立刻睜開,深吸一口氣,只好先不理阿恩,徑直走到前男友那邊,他們都站起來了。
“你好啊,安安。”前男友母親先招呼起來。安安露出微笑:“您好!阿姨,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過來了?”
“是我要來的,想見你一面。沒想到這麼巧,在三亞能碰到你。”
“阿姨,您坐。”安安跟着坐下來,前男友將他的位置讓給安安,好讓她跟他媽緊挨着,他坐在安安的左手邊。對面的阿恩擡起頭,驚訝又好奇地看着安安,但沒有說話。安安根本顧不上阿恩。
“聽翔子說,你一個人出來玩,怎麼沒和你愛人、孩子一道來?”
“他工作比較忙,沒時間陪我,我正好有點空閒就一個人出來轉轉。”
“孩子們呢?”
“目前還沒有要。”
“哦,哦。那也得抓緊。”老人家握起了安安的右手,在手心摩挲。
“嗯。”安安感到很彆扭。多年不見,本來就陌生的人,這會親暱地拉着她的手,說些親切的關心的話。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你不怪我吧?”
安安尷尬地說:“不會的,阿姨。您過來看我,我很開心。”
“好,好。我就是希望你不要怪我,翔子到現在還、、、、、、”老人家拿眼睛掃了一下她兒子的臉。
“阿姨,咱不說這些,您保重身體要緊,配合治療。”安安不知說些什麼好,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方式見面,非常窘。
“是啊,都這麼說。但我自己知道、、、、、、”
前男友沒說一句話,只看着安安,好像這情景是他多年前就夢想的,只是,性質不同。
“那你在哪裡安家了?”
“在我老家省城。”
“挺好,挺好。”
“阿姨,時候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您要早睡,免疫力就高。”安安實在找不到話題。
“安安,能不能請你留個手機號給翔子?”老人渾濁的眼神裡充滿盼望。“好!我們加個微信。”安安大度地答應了。她覺得這種大度表示像迴應當年老人家拒絕她時一樣乾脆。前男友早把手機微信碼準備好了,特意讓安安掃他的。老人又堅持讓安安留下手機號,說以後想她了,可以給她打電話絮叨絮叨。安安只好又將手機號報給了前男友。她在心裡感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凡事堅持目的,正是安安欠缺的。
“好,你們聯繫上,我就放心了。以後,有什麼事就能互相照應。”安安雖然覺得不可能,但還是附和老人的話。
“阿姨,您快回去休息吧,這點事還勞您的神。”
“孩子啊,以後你就懂了!”安安點了點頭,不願用一絲眼神去碰她前男友,彷彿只有她和老人兩個人之間的會面。前男友雖也覺得冒失與唐突,但畢竟相愛過,他反倒感到如同親人間的久別重逢,並不覺得特別難堪。安安將他們送到酒店大門口,看他們打上車後,又急忙回到大堂。
阿恩一臉壞笑:“這是幾個意思?”
“你怎麼也跑來了?”安安不想解釋剛纔的事,更不想正視他熱烈的目光。
“海邊找不到你,只好直接找上門了唄!”安安看着阿恩手裡的啤酒、水果,想笑,這是找她宵夜來了。面前這人和剛纔那對母子是同一類型,她剛在海邊還找原因呢,其實,她是被同一類人吸引。
“我要睡了,真的很累。明晚我請你!”安安客氣地說,似乎在懇求。阿恩說,把水果送你房間就走。安安不讓,阿恩堅決。前臺客服有意無意地注視他們,安安不想被人看笑話,到前臺要了一張門卡。
阿恩問,你前男友?
安安答,不是。
阿恩說,人生何處不相逢。不過,挺狗血的!
安安說,你也很狗血!
沒一會功夫,就到了安安的房間。阿恩把水果和啤酒擱到茶几上,誇了一句“花很美,閒情逸致啊”便向陽臺走去。
“好視野!我這個土著還沒住過這麼高檔的酒店呢!”
“啤酒你帶回。”
“我又不吃人,這麼快攆我走。看在等你半天的份上,怎麼也得衝杯咖啡吧?”安安只好去泡咖啡,端到陽臺上,遞給阿恩。
“想聊什麼?”安安扶着陽臺的欄杆道,並不看他。
“不想聊什麼。呆着就好!”阿恩接過咖啡,呷了一口,眼睛望向遠處的海。
“多長時間?”安安也望向遠處的海問。
“喝完就走!”阿恩沒有轉頭看安安。
安安早已感到陌生的氣息和熟悉的味道交織在一起。時間好像靜止了,夜已深沉,海濤不停地拍打岸邊的沙灘,絲絲涼意撫慰。靜默中,倆人都無話。
“走了!”
“好,回去慢點。”
阿恩的個子比安安高出一個頭,他們同時轉身,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阿恩的左臂碰到了安安的右背部。安安快步進到房間,很不自然地問:“明天你們去哪?”
“鳳凰島。你呢?”
“檳榔谷。”
“那早點休息,做個好夢!”
“你也是。”安安舒了一口氣。
“我說過,不做夢。”阿恩好像遲疑什麼。
安安咯咯地笑起來。“那就趕緊回去睡吧。”
“真不留我坐會?”
“促膝長談還是同牀共枕?”安安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突然發力,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狠狠地盯着阿恩眯成縫的小眼睛。她不想被對方從氣勢上壓制,只好先發制人。
“哈哈!我都可以。”阿恩狡黠地笑。
“別貧嘴了,趕緊回吧!”
阿恩看出安安的緊張,留下水果,拿走啤酒,關上了門。
安安一頭扎進被子裡,想哭,又想笑,羞得臉通紅,這叫什麼事?但心裡那種久違的愉悅感,此時完全充滿她的心。她有意回味,又感到後怕。不過有一點她確信,她打贏了這場仗,剛纔的表現既不失禮也不失態,這棘手的狀況,她處理得很好,讓對方有尊嚴,自己有珍重。
安安躺下後,半天無法入睡,這是三亞的第三個晚上,每晚都有不同情況出現,還不說白天被各式美景和各種遭遇填滿。她不大的腦瓜被新鮮的事物填滿,純淨的心靈又經歷一回全新的洗禮,心接雲端,靈魂遊移,腦細胞無法安眠。
她想起前男友媽媽的那些話,思索着人生來路,她走到了哪裡?因何遠足?獲得了什麼?是否更加明瞭自己要做的事,想要的生活?她又想起千里外的父母、至愛,像夢一樣,離他們那麼遠,若在三亞有個閃失,這身心如何託付?
寒意襲來。她關了空調,把陽臺的窗戶全敞着,可不到一會兒,熱出了一身汗,便又打開空調。 幾天來,她都沒休息好,剛到三亞時,體質還能應付,現在,嗓子已有點幹疼。
夢裡,安安回到了家鄉。母親正在收割菜籽,迎着太陽,揮着鐮刀。安安坐在地頭,手裡抱着一個水壺,不停地問,媽,你喝水嗎?媽媽答,不喝,你別把水弄灑了。安安看到陽光和煦,露珠晶瑩,母親是那樣強壯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