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冷靜!
黎語深吸了幾口,將聽筒貼近耳朵,他聽到了電話那頭七爺冷冷的聲音傳來,“黎語?”
這兩個字敲在心上,像什麼重錘砸了下來。
聲音很客套,就像夏天空調氣體猛撲到臉上的冰涼,淡淡的語調讓人能感受到七爺的冷淡。
他放輕了呼吸,只是這樣握着手機,全身神經都緊繃了似得。
也許只需要七爺在那一頭,耳邊傳來微微的呼吸聲,他這十來天的疲憊都緩解了似得。
就當他按錯了按鍵。
黎語覺得自己這種掩耳盜鈴的行爲很可恥,這隨便按錯一次還好說,二次、三次呢?
等等,他居然已經在想着之後再用這方法打過去!?
這意外好像開啓了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腦洞。
安靜的兩頭,誰都沒有事先掛電話。
直到片場遠處傳來一聲,“黎語,過來幫個忙!”
黎語驚得按向結束鈕,他不知道那面有沒聽到這喊聲,撲通撲通,心臟像是要衝出胸腔的心悸。
不知道那頭聽到了沒,保佑別聽到。
……
順叔將下面呈上來的報告放到辦公桌上,又爲七爺泡了杯熱茶。
桌上的手機屏幕啪嗒一下暗了,即便是那麼一瞬間也讓順叔發現了那通話記錄是誰。
看着已經連續工作好幾日的男人,他斟酌着詞道:“七爺,您需要休息會嗎?”
“嗯。”
“需要回主宅嗎?”
七爺擺了擺手,順叔離開前就看到七爺只拿了條毯子,在一旁的沙發上就隨意躺了下來。
這一睡,卻是足足好幾個時辰。
夢裡,他回到桃園,小語胖乎乎的身子喊着“爸爸”“爸爸”的撲過來,一把抱起孩子,帶着奶味的脣吻在自己臉上,孩子柔軟的肌膚蹭着自己的鬍渣,小胖子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下一刻,孩子臉上的笑容凝固在那兒,鮮血噴的到處都是,整個世界都染成了一片紅色。
畫面一轉,他在街頭找人,冷風夾雜着雪花飛到臉上,風衣上積累着層層厚雪,腿腳凍得麻木了,直到在一處小公園的長凳上看到一個幾乎要被雪掩埋的人影,那人佝僂的蜷縮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好像死了。
那悶痛傳達到腦補,讓他動彈不得。
猛然睜開了眼才發現外面早已一片黑寂,具體做了什麼夢已沒有印象,只記得窒息的悔恨。
這一生,他從沒後悔過,沒人值得更沒有必要。
豔陽高照,斷垣殘壁中是一片血色蕭條,醬紅色的血跡在陽光下透出一股詭異的現場氣氛。
原本的校園在場景師的協調下變成了一場饕餮盛宴。
《感染者》正在緊鑼密鼓的拍攝,今天有自己的戲,所以黎語凌晨就已經全部準備好,再過一會就要輪到。
徐導心情也特別激昂,一改平日裡的閻王臉,私底下就有人猜測是不是出了什麼大喜事。
因爲和徐導算是最熟的人了,莫曉冉在大家的好奇中被推舉了出來。
但等她回來,卻只是神秘的搖了搖頭,看上去頗爲神秘,“他什麼都不肯透露,只說待會就知道了。小鯉魚,你去樹蔭底下吧,這裡太曬了,待會我讓小秋來喊你。”
“啊,鯉魚?”黎語正在想待會要演的戲,有些心不在焉。
無論怎麼說,都是頭一次真正飾演非臨演外的角色,緊張是肯定的,越是抱着希望越是害怕自己失敗。
莫曉冉理所當然點了點頭,很滿意這個外號,“不是很可愛嗎?”
多萌萌噠,小鯉魚小鯉魚什麼的。
莫曉冉有時候的孩子氣,黎語也只能笑了,莫姐的孩子氣只表現自己喜歡的人,黎語可沒見過莫姐對別人也這樣。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聊着,正好一場戲結束,黎語不由得攥了攥拳頭,忽然前方有陣騷動。
白光鋪了一地,滿滿的燥熱,那人被衆星捧月的緩緩走了進來,隱約能聽到空中喊他名字的聲音,無論在場有多少人,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他只是安安靜靜的走着,但卻自成焦點。這大概也是那麼多童星中,爲何獨獨他是最出名的,無外乎這得天獨厚的賜予。
他秀雅如竹的身影跟隨着人流走來,微笑着應對着身邊人,沒有絲毫不耐煩,安寧的氣息流淌出他獨特的味道,但凡被他凝視過就好像眼裡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其實裴琛不適合靜態照片,像個木頭美人,但只要動起來就能給人一種攝人心魄的吸引力,這大概就是他當初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充滿陽光氣息的人原因吧。
黎語想到之前兩人的電話,他不知道爲什麼裴琛會改變主意來,事先也沒通知過自己,但想到偶像用那種厭煩的語氣說話,他就有些瑟縮,不由靠着莫曉冉的椅子縮了下身體。
導演親自將裴琛引到了房車裡面,中途裴琛的視線就沒有留在這邊過,當然了,和這個星光四射的人比起來,他太不起眼了。
徐導難的有些熱情,卻沒有任何人覺得這行爲過了,這電影本就是以年輕和新類型爲特色,作爲導演和演員沒人不希望有個名聲大一點的明星過來撐場子,就是客串的那也是賣點。
在年輕一方的小鮮肉比起來,裴琛無疑是非常好的人選,華夏內外知名度尚可,形象健康向上,除了每年能看到電影作品外,個人在劇組中更是好評連連,是個金寶貝。
“原來是他啊!難怪了,當初這孩子在m國的時候元朗就想找他演戲,這劇本剛確定那會兒,第一個定下的角色人選就是他。”
黎語望了望房車的地方,視線很快轉了回來,“是哪個角色?”
“就是演那個小反派舒承。”
這是個殺人魔的角色,無論喪屍還是人類不分敵我通通殺光的冷血反派。的確,要在這個年紀裡表現出那般演技的,沒幾個人,而且和自己試演的男三號有好幾場對手戲。
黎語演的角色屬於外冷內熱,看似漠不關心實則內心裡燃燒着一把火。
但黎語記得前世裴琛沒來客串,更不用說這個角色最後是被黎語扮演的宋朝所殺,這也是宋朝第一次殺非人類的人。
所以就在他和裴琛有了矛盾,對方還可能一輩子都不理自己的情況下,然後就要他們演對手戲?
後面莫曉冉說了什麼,黎語也沒聽進去。
直到看到待會試演自己女友,電影學院二年級生纔剛滿19歲的師田田走進房車裡,其他人才知道這個挺有名的少女明星原來是看着裴琛的面子纔過來客串的。
難怪導演對鍾如心離開那麼淡定,這哪裡是對黎語另眼相看,分明是早就找好下家了啊!
這樣一個認知,讓一直籠罩在低迷工作氣氛中的劇組有了底氣,就是原本讓黎語備受困擾的流言,也不攻自破。
到是不遠處本來針對黎語的那幾個演員,被人用異樣眼光看了,甚至有人開口嘲諷了幾句,“我就奇怪,黎語看上去勤奮又沒啥心眼,怎麼到你們這裡就成了搶角色的貨色,自己沒本事還怪別人能力強?”
沒人是傻子,你要自己假公濟私去爭對黎語可以,對方不反擊那是他沒本事,但別用那種下三流的手段去詆譭別人,這可就是人品問題了。
那幾個本來還窩在一塊兒的演員幾欲反駁,特別是最愛找黎語麻煩,本來是欽定的男三號的小齊,卻愣是找不出話來,反倒更怨恨上讓他沒臉的黎語。
到了中午,黎語去拿盒飯,正好碰上了拉姐。
作爲裴琛曾經的朋友,他也見過這位特別能幹的經紀人,聽說當年發現裴琛有自殺傾向,就是這位拉姐。
“拉姐。”黎語小聲打招呼。
他其實有點想去看看裴琛,想問問爲什麼改變主意來到劇組,但對偶像天然的恐懼感,讓他完全不敢在偶像反感的前提下,踏出那一步。
拉姐拿了兩份飯,淡淡的嗯了一聲,就回去了。
只是這一幕,被那本來想弄翻黎語飯盒的小齊看到了,像是看着什麼笑話一樣譏誚道,“以爲人家皇牌經紀人那麼好勾搭,有些人還真是心機太重。”
說完,就笑眯眯的離開了。
黎語一怔,是啊,或許在別人面前他就是在高攀不屬於自己世界的人。
默默拿着飯盒,到莫曉冉身邊和小秋他們幾個一起吃。
只是這次顯得格外安靜了些。
拉姐進了房車,就看到正在低頭玩手機的裴琛。
把飯盒遞了過去,“吃飯。”
裴琛接了過去,正掰着筷子就聽到拉姐神來一筆,“我說你突然主動打電話給徐元朗,該不會原因就是外面那個吧。”
至於是哪個,一個聰明的經紀人是不會點名的。
拉姐還記得前幾天偶然提到了黎語,裴琛默默離開,只回了句:以後他和我沒關係。
裴琛掀了掀長卷的睫毛,語氣倏然冷了下來,“你想多了,這部劇的類型我沒接觸過,是個挑戰。而且,我沒演過這樣的反派。”
拉姐笑了下,也不看裴琛故作鎮定的模樣。
盒飯的味道並不好,不過前世當久了羣演,黎語早就習慣了,挑了些蔬菜吃了幾口,就放一邊了。
而整個午休也只有短短几十分鐘,很快下午第一場戲就開始了。
黎語自認爲最大的優點,就是全神貫注。
只要他認真做一件事的時候,能擯棄其他所有外來干擾,將自己完全帶入那個角色的喜怒哀樂。
宋朝這個角色,其實是個悲。
從小被父親拋棄,母親未婚先孕生下了他,爲了維持生計母親只能迫於無奈出賣肉體,小小年紀的他卻經常遭受毆打,這也是導致他後來性情冷漠的根本原因,直到母親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打死後,他進了孤兒院,在那裡遇到了他生命中的天使,就是劇中宋朝的女友。
當然,這也是他最後對生命提早放棄的起源。
這個角色有對人性的絕望,卻又不受控的被主角正義勇敢又開朗的性格吸引,是個矛盾的人物。
一遍又一遍的體驗宋朝內心的彷徨無助以及封閉自我的內心,黎語越來越沉浸在劇中世界。
那麼對宋朝來說天才的名頭是枷鎖,並不是榮耀,他想要的恐怕是成爲主角那樣性格的人,但卻知道自己永遠變不成那樣。
打板聲響起,之前的流言傳遍了整個劇組,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黎語是導演保下來的,這場戲至關重要,無論對黎語還是對對他寄予厚望的徐導,只有有力的證據才能讓黎語立足,讓導演的的話有說服力。
樓下。
幾個青年神色慌張,似乎在找逃生的地方。
男主王陽,手裡拿的是情急之下從讀書館裡拿來的小書架,好像這是他唯一的保命符。他驚慌失措的看着周圍,突然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什麼生機,對同伴喊道:“我們要逃出去,那邊校車還能用!”
顯然,他算是小團體裡的小頭目,而他的確觀察力驚人。
小弟1號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嘴巴都打起了哆嗦,“不、不行,那些怪物又來了!!”
小弟2號的兩腿中間的布料已經溼了。
他害怕的指向離他們二十米開外,正在挖出一個女學生肚子裡的器官,往嘴裡塞的老師,滿口的血腥和碎肉,他們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下一刻就能吐出來。
任誰突然從平安寧靜的校園環境突然置身於血腥戰場,都會崩潰。
王陽的臉色非常糟糕,恐怕是從來都沒見過如此血腥的畫面,忍住要吐的慾望,他已經看到朝着這裡以詭異行走姿態對着他們吼叫的喪屍。
“宋……宋朝,你在哪裡?”他們慌亂的喊着從剛纔就冷靜到不像人類的同伴。
隨着這聲音,那教學樓陰影裡,一雙白色球鞋首先印入眼簾,然後是整齊的褲子,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色襯衫,再然後是半光半影間的臉,只露出一個線條完美的下巴,那脣勾起淡淡的笑意,與這場面格外不相符合。
這就是宋朝,看起來優雅有禮,冷靜沉着,但心中除了女友卻少有什麼能牽絆他的東西,他所有的情緒都好像是被設定過的程序,在所有人驚慌失措的時候,只有他始終保持絕對零度。
他出現在光線中,陽光灑在他身上,猶如渡了一層金米分。
白的晃人眼,只覺得視線都黏在他身上,若不是那被濺到的一排血跡,根本看不出來這是個能文能武的練家子。
其他人怔忡的的看向這位平時不言不語卻總是語出驚人的同伴,只見他拿着的小刀上還流着一排血液,血珠子滑落好像將僅剩的柔情都帶走。那銀邊眼鏡讓他看上去依舊文質彬彬,他甚至還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下領子,這個小動作從細微處體現出人物的平靜,給人以強大的安心感。
他的目光,好像沒有生命般,略顯空洞,只有在看向王陽的時候纔有了些許情緒,“你們退後。”
是的,他想保護這些朋友,即使口頭上從來沒承認過,但心裡早就承認了!
他有些漫不經心的走向那些喪屍。
“卡!”
徐導的尾音還透着一抹上揚,顯然不像面上表現的那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