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真實
從“絕望之地”回來好幾天了,我依然沒有從血腥的震驚中解脫出來。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我試着去體會,試着去了解,試着忍住心裡的慌亂,可還是躲不開應有的情緒。
夜猙獰如鬼的雙眸夢厴一樣揮之不去。四處飛濺的鮮血繪成的圖卷充斥腦海。
父王說過,“既然已經繼承了這詛咒的血液,就註定要殺人、吸血。”我知道這是身爲血族永世不滅的詛咒,愛與恨極度交織的詛咒。我也曾拿起屠刀,我也曾滿手鮮血,可是,可是爲什麼心裡會這麼糾結着痛?
無力地嘆息,面前白色的花瓣被風扯斷,飄向空中。生命也像這花瓣一樣脆弱得可以隨風而逝。
坐在鞦韆上晃盪,陽光在身上流轉,等心裡所有業障被蒸發。伸出手,抓不到的陽光,握緊,手心裡全是黑暗……
閉上眼,永夜城堡的那一幕與多年前發生在我身上的血腥疊加在一起,對血的厭惡再次升騰。
“我不管你把血嗜用在誰身上,只有她,絕不允許!”夜冰冷的聲音依然縈繞。
心,再一次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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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不開的結,如梗在喉。
婚禮結束後,玖蘭就返回日本了,他有太多的事需要考慮、處理。我不想住在城堡裡,萊茵特什麼都沒問,只是囑咐我儘可能不要一個人行動。那雙冰綠色眼睛裡的綠意濃烈得讓人錯目。
住在薩蘭家裡,做個普通人類,找尋着小雪的影子。成天逗小瑪麗安,心情多少有些放鬆。我喜歡坐在薩蘭墓前,跟他說話。
這天,索羅多爾夫人走過來,坐在我身邊,靜靜地聽我吹奏着薩蘭教的曲子。
“殿下,你有心事?”索羅多爾夫人等我放在手裡的葉子,柔聲地問道。
我沒說話。
“心裡很痛,是不是?”索羅多爾夫人拉過我的手,放在手裡輕輕撫摸, “親王殿下很擔心您,已經派人過來好幾次了。永夜城堡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點。”
“殿下,您是血族,90%的純血種。就算您有10%的人類基因,您也是血族。您會長永得活在世界上目睹周圍的變化,目睹身邊或親或疏的人相繼死去,日復一日的用鮮血和生命作爲自己的食糧。” 索羅多爾夫人頓了一下,“血族最真實的一面很讓人難以接受,您是不是這樣想的?”
我看着她。她慈愛的目光輕輕掠過臉頰,停在發間,伸手幫我整理有些凌亂的髮絲,溫柔地淺笑着。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笑總讓我想像母親的樣子。如果我有母親的話,一定也會這樣溫柔地看着我笑吧。
視線有些模糊,不由自主地趴在她懷裡,枕着她的膝蓋。
“真實的往往都是殘酷的,可如果隱藏起來,那會更加殘酷。‘塞哥維亞的陽光’不應該就這麼暗淡下去,您說是不是?殿下。”她的手撫着我的頭髮,讓人覺得安心,“回憶的確美好。但回憶始終是回憶,眼前的一切纔是最重要的。錯過的話,又會成爲回憶。”
眼睛有些潮潤,抓着她衣角的手漸漸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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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爲了你公然挑戰血魔的傳統,真讓人意外。你知道爲意味着什麼嗎?你這隻笨鳥。”
“其實,樞很寂寞……”,白蕗王妃的手好涼。
“那個……最真的我……就在這裡……小雪。”
一路無語,被心裡無邊無際的酸楚淹沒,陷入沉思,萊茵特、白蕗更,還有一條的話不停在腦子裡轉。我一手支腮,微垂眼簾,光線知趣地躲進角落,陰暗中的自己顯得孤寂單薄。感覺上,坐在對面的耐夫輕輕站起來,跪在眼前,手撫上膝蓋。
慢慢睜開眼,他銀色的眼眸裡有一抹紅色,金黃色整齊的束在腦後的長髮在燈光下閃着光,或明或暗。也許是他的眼睛實在是太沒有色彩,從那裡看出來的我一片蒼白。
耐夫看着我,臉上沒有表情,卻輕柔地撫上我的手背,“殿下,請照您想走的路繼續走下去吧。耐夫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
我無言以對,睫毛抖了一下,心裡的感動溼潤眼眸,輕輕點了點頭。
耐夫,謝謝……
走下弦梯,我驚訝地看見玖蘭樞站在下面,不覺停住腳步。溫軟燦黃之色暈染的天幕下,一身暗色系裝束的他,披着一身金黃夕陽,偏着頭看我,黑白分明的雙眸帶着笑意。一剎那,時光交錯一般,好像許久許久以前,我們曾經這樣相見。
“樞大人,您怎麼……啊……”,話還沒說完,額頭上就捱了一下,疼得我直咧嘴,“幹嘛又打我?”
“說過的。”玖蘭伸手拉開車門,冷着臉,卻掩飾不住脣角的笑,“誰讓你不長記性”。
淡淡的幽曇香一如既往,坐在他身邊,揉着額頭,心裡不住地咒罵,蠻不講理也是一如既往。拿眼角瞥他,發現他望向窗外,表情很是凝重。
發生什麼事了嗎?我沒說話,沉默着。兩個人各懷心事,空氣有些沉悶。
“瑪麗安,發生什麼事了?”玖蘭突然出聲。
望着窗外,車外的景物一一掠過,“沒有”,我輕聲回答。他的感覺突然靠近,側過臉,濃密纖長的睫毛近在眼前。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閃,腦袋差點兒撞上車窗。
“別動,讓我看看……“,手指輕輕撫上額頭,冰涼的觸感讓痛楚減弱,氣息撲在臉上,淡淡的有一絲涼意, “還好,只是有點兒紅。”目光交錯之間,脣角勾起一個淺淡的笑容,手指托起下閡,“你的眼睛裡沒有神彩,出什麼事了?”
這個距離,有點兒太近了,皮膚上的紋路都看得很清楚。我有些尷尬地搖搖頭,儘可能向後躲,他卻越湊越近,身上淡淡的幽香漸漸包圍,閃亮的雙眸在臉上游移。他的眼睛……有一種很強的吸引力,明明知道那是深淵,卻很想一腳踏進去,就這麼跌下去,沉入黑暗。
“真的……沒什麼……”好不容易錯開目光,別轉臉不去看他,卻被他一把拉住跌進懷裡,慌亂地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靠在他肩上,剛剛有個掙的微小動作,卻被他摟得更緊,手在頭髮上輕輕摩挲,“想哭的話,肩膀……可以借你……”,低低的聲音朦朧着淡淡的憂傷,“知道嗎?瑪麗安……你回來了……真好……”
心中的梗澀慢慢揭開傷口,錐心刺骨般痛。
手,不自覺地撫上他的背,衣服在手裡漸漸折皺,“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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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首於一大堆分析報告,面對一組又一組的數字,分析整理,整理分析……咬着筆,一行一行瀏覽,不時圈閱一些重點。
這個玖蘭,真會偷懶。明明是他的工作,現在統統丟給我,都快成他的私人秘書了。
“瑪麗安”,玖蘭樞推門進來,我連頭都沒擡,揚揚手裡的筆示意,“玖蘭社長,還沒搞好呢。”他輕笑的聲音響在頭頂,淡淡香氣從紙間越過,落到眼前,一個包裝得很是精緻的盒子。這是什麼?
質疑的擡頭看他,黝黑深沉的眸子閃亮着期待,“打開看看”。禮物?平白無故送我禮物?
幾分鐘以後,如果有後悔藥的話,我一定全部包圓。最後悔的莫過於被玖蘭期待的眼神騙得打開這個倒黴的盒子。
整整一盒純血泡騰片!上面的“特供”字樣,分外醒目。
我的眼神要多惡毒有多惡毒,瞪着他,手裡的筆攥得緊緊地,“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哥哥怕你不會聽耐夫他們的話,所以把這些直按送給我了”,一臉狡黠的笑,“我來監督你,從明天開始,一天兩次……”說着,他轉身向外走,動作優雅如同舞蹈。
走到門口,“噢,對了……”,黑亮的髮絲下一雙靈動的雙眼閃亮,“這些報告,我明天就要。”指指我面前的一堆紙,消失在門外。
要你個頭!自已去弄!筆被我掰斷,狠狠丟向門口,正好落在正要進來的女僕腳前,她戰戰兢兢地說,“瑪麗安殿下……”
“什麼事?!”
“這個……玖蘭大人說您要的……”哆裡哆唆遞給我的是……
一杯清水?!
“玖蘭樞!”聲嘶力竭的怒吼嚇得女僕扔了杯子,無數或白或藍的紙張在房間裡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