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九月,天高雲淡,晴湛萬里。
北京大學,未名湖畔。放眼望去,垂柳盈盈,楓葉如火,鳥語陣陣。再看湖中,碧波盪漾,塔樓倒映,魚躍水間。
兩個青蔥少年,一瘦一胖,胖的推着垃圾車,瘦的拿着掃帚、簸箕,邊走邊掃。
還有一個六旬老頭,跟在後邊,儼然一副監工的樣子。
附近經過的學生,指指點點,嘲笑譏諷,說道兩少年的不是:“莫非這二位便是擾亂開學典禮的大神?牛氣!”
“剛入校就能混個處分,不簡單吶!”
“兄弟,別走那麼快啊,認識一下,我是你粉絲。”
……
原來這二人並非雜工,卻是北京大學的新生。瘦的叫陸明揚,是醫學部基礎學院學生;胖的叫鍾思明,是考古系學生。
入學第一天,二人爲走捷徑,公然翻牆入院,闖進體育場,擾亂了開學典禮,關鍵打斷了校長顧月的講話。
政教處副主任王峰知道此事不嚴辦不行,當場給了二人留校察看的處分。這在北大校史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誰料顧月竟是陸明揚爺爺陸長卿院士的學生,爲懲處二人不尊師重道的荒唐行徑,他當然不能護短,私下罰他們在未名湖畔每週做工30個小時。
老頭姓王,是未名湖畔打掃衛生的,這下可好,做了生平最大的官:監工。
三人正要通過北岸與湖心島相接的橋,一個美貌少女直奔鍾思明而來。她捂着鼻子,埋怨道:“明哥,你怎麼回事?怎麼倒起垃圾來了?”
這少女叫白倩倩,是藝術系新生,軍人世家,很有背景,開學不到三天就被鍾思明拿下了。
“倒垃圾怎麼了?有人制造垃圾,就得有人處理垃圾。倩倩,你不覺得我很偉大嗎?”鍾思明一臉高傲,好像這倒垃圾真有多光彩似的。
白倩倩臉色微紅,嬌羞含笑,雙手拉住鍾思明手臂,靠在他肩頭,說:“明哥,你最偉大了!”
鍾思明給陸明揚拋了一個挑逗的眼神,好不得意。
老王是過來人,又在未名湖畔數十年,瞧慣了男女卿卿我我,不忍拆散鴛鴦,說:“思明啊,你今天的工作到此爲止,回去吧!做工時間就和明揚記一樣多。”
“謝謝王爺!”“謝謝大爺!”鍾思明和白倩倩齊聲說。
“那我呢?”陸明揚問。
“你一個單身狗還能幹嘛?快點推垃圾車。”老王斥道。
“明揚同學辛苦了,改天我給你介紹個美女。”白倩倩笑言,說罷和鍾思明手牽手揚長而去。
陸明揚長嘆一聲,方知什麼叫做世事多變、屌絲逆襲。推着垃圾車,往湖心島而去。
老王瞅了瞅他愁眉苦臉的模樣,不覺好笑又好氣。
到了湖心島,陸明揚魂不守舍,好幾次將垃圾倒在外面。
老王瞭解他的心事,不好出言責備,只好讓他站在一旁,自己這個監工親自上手。
忽然,陸明揚使勁拉了拉老王的手臂,興奮地說:“王爺,我不是單身狗了,我不是單身狗了……”
老王順着他的眼神望去,卻見湖心亭中欄杆上倚着一個長髮捲曲的美女,身着青色長裙,體態婀娜,凹凸有致,雖是背影,足以動人心魄。
他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陸明揚已撒開垃圾車,奔了過去。
將近湖心亭,陸明揚放慢腳步,整了整外衣,拍去身上的塵土,緩步而入,眼神絲毫沒離開那美女的背影。
進了亭子,他不敢貿然靠近,坐在了美女所倚欄杆對面的石椅上。
一襲烏黑捲髮,似黑河的浪濤,蕩起柳絛的靈逸。玉腕蔥指,偷轉流年,誰那麼幸運,會被捧在指尖?柔美的背影,娉婷委婉,就這樣已經夠了,何須轉身!咫尺間,仿似隔着千萬裡,聆聽佳人呼吸,竟牽動着整個世界在顫動。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陸明揚邊吟誦邊站起來,走向對面,和那美女一般,倚在了欄杆上。
二人之間相距不過兩米。
美女聽到聲音,轉過身來,說:“這是蘇東坡的《洞仙歌·冰肌玉骨》,描述了五代時後蜀國君孟昶與其妃花蕊夫人夏夜在摩河池上納涼的情景,着意刻繪了花蕊夫人姿質與心靈的美好、高潔,表達了詞人對時光流逝的深深惋惜和感嘆。”
這美女戴着一副黑框眼鏡,臉龐俊美,直似玉雕一般,陸明揚瞧呆了,暗想也只有這般容貌才配得上這般背影。再聽她述說詞意絲毫不差,不覺又是欽佩,又是自慚形穢。愣了半晌,說:“您真博學!”
美女淺淺一笑,露出兩個酒窩,說:“博學不敢當,就是在書上讀到過,你能背出來,我可不行。”
陸明揚暗想,她這是在誇讚我嗎?如此委婉深意的話,也只有她才能說出來。
“那個……能交個朋友嗎?”此言一出,陸明揚已羞得滿臉通紅。虛活十八年,這是第一次追求女生,如何不緊張。
美女淡淡一笑,並不作答。
只這一笑,陸明揚已神魂顛倒。
不知老王什麼時候已到近前,對那美女呵呵一笑:“顏老師,今天閒着吶!”
美女嗯了一聲。
“臭小子,不倒垃圾,瞎晃悠什麼?”老王扯住陸明揚的的胳膊,將他拉出了湖心亭。
陸明揚但聽得“顏老師”三字,如遭當頭棒喝,早就丟了魂,任由老王拉着去了,絲毫沒有半點反抗。他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顏老師,流露出愛慕、憂傷、失望、留戀……
種種深情,她也自然瞧在眼中。
待遠離湖心亭,轉過一個彎,顏老師的身影掩藏於樹梢後。
“你幹什麼?”陸明揚這才緩過神來,掙脫了老王的手。
“我幹什麼?是你想幹什麼?擾亂開學典禮,還嫌不夠丟人嗎?這要是再加一條公然調戲女老師的罪名,只怕倒垃圾都沒你的份了。”老王斥道。
“顏老師,我就是喜歡顏老師!”陸明揚憤然離開。
下午,陸明揚只有一節大學英語選修課,早早便來到教室,坐在了門口第一排。
選修課面向整個學院,前來上課的少說也得百八十號人,對於他這個“大明星”,大家再熟悉不過了。衆人剛進教室便談論他,直至上課。
伴隨着噠噠的腳步聲,教室門“呀”地開了,全班“咦”地一聲驚呼,掩蓋了之前的吵鬧。
陸明揚本趴在桌上,在英語課本上塗畫顏老師的容貌,可惜他筆法拙劣,畫了個人鬼難辨。但聽得大家的驚呼聲,忍不住擡頭,正好與剛走進來的老師四目相接。臉蹭一下便紅了,直紅到了耳根,倍感羞愧。同時一顆心撲通撲通加速狂跳,彷彿要蹦出嗓子眼。因爲眼前的不是別人,而是顏老師。
顏老師亦是倍感震驚,她哪料得到昨日所見倒垃圾的雜工竟會是自己的學生,關鍵他對她曾有明顯的愛戀之意,這種情懷誰都能感覺到。
二人不約而同驚問:“是你?”
好在班上諸人竊竊私語,議論這位天仙似的美女老師,都沒注意到他們的異樣。
“很高興給大家代課,我先做下自我介紹。”顏老師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顏妍”,隨後開始介紹自己的畢業院校等等。
陸明揚盯着黑板暗自發愣:“顏妍,‘海棠紅暈潤初妍,楊柳纖腰舞自偏。’人如其名,容顏美麗。這般清新脫俗的人兒,淪落凡塵,教什麼勞什子書,可惜可惜!‘庭前芳樹朝夕改,空駐妍華欲誰待。’不知名花有主否?”
“老師,你有男朋友沒?”
豔羨顏妍容貌的可不止陸明揚一人,有人如此一問,道出了大家的心聲。
“我都結婚了,我老公在天津大學教書,我們之間很和諧,只可惜他不懂風情,不夠浪漫!”顏妍莞爾一笑,嫵媚動人。
陸明揚但聽得心儀的女神已經結婚,如遭晴空霹靂,心底一個強烈的聲音吶喊道:“我懂得風情,我很浪漫,我給你所有一切……唉,我有什麼?思明平時都說我呆的像木瓜,傻的像倭瓜,又懂得什麼風情浪漫,真正的窮光蛋是我纔對。”
從此,他的心底埋下了對顏妍深深的情愫,上課從來都是心不在焉。
“你要知道,我是你的老師!”顏妍無數次在私下對他這樣說,又有何用?
鍾思明和白倩倩經常勸解,叫他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