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似乎會下雨啊……”
走出帳篷收拾好東西,穆薩的母親直起身捶了捶發酸的腰背,仰頭看起了陰雲密佈的天空。
埃及向來炎熱乾燥,所有人面對天公落雨都會覺得十分高興,但是不知爲何,看着這一片墨染般壓抑的天空,她心中竟覺得有幾分不詳。
搖了搖頭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少想一些,穆薩母親拿起一邊的木桶打算去河邊提水。臨走前撩開帳篷的簾子看了眼熟睡中的穆薩,臉上不由得露出慈愛的笑容。
昨晚事情發生地太多,這孩子也累壞了。拂曉前才勉強剛睡去,長身體的時候都貪睡,一睡就難醒過來。看着穆薩露出毯子外的手腳,穆薩母親琢磨着是時候給這孩子添些新衣服了。
穆薩的父親參軍去得早,那時候自己剛生下穆薩,產後身體極差,加上那段時間食物緊缺,幾乎沒有養活穆薩的奶水,不得已之下穆薩父親纔去參加馬穆魯克,用那一筆入軍時的錢換來了他們母子倆生的希望。
去的時候他們都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準備,而事實也便是如此了。
這種事在奴隸中並不少見。
嘆息着拉上帳簾,穆薩母親輕咳着拖着木桶轉身走開。腦中還想着穆薩的新衣服。也不知道最近有沒有哪裡可以弄到些零散的布頭。
一些幹完活回來的鄰里和她打着招呼,她微笑着一一回應。和她關係較好的黑皮膚女人衝她招着手,“穆薩他媽,陛下賞賜了好東西給我們!見你們今日都在休息,想來是昨日太累了,於是今早來的時候便沒有再打攪你們,把東西暫且擱在我這裡。你來的正好,跟我來屋裡把東西拿去吧!”
穆薩母親一聽心下頓時一驚,“這,陛下饒我們賤命便已經是大恩了,怎麼還……”
“哎呀,就你愛瞎操心!別唧唧歪歪了,快來拿東西!還有一匹可軟的棉布呢,正好可以給你家小崽子添幾套衣服!”女人呵呵笑着拉過穆薩母親,而穆薩母親一聽到有布匹,也將之前的愧疚和擔心丟得一乾二淨,滿腦子都被可以爲穆薩添新衣服的驚喜充滿。
穆薩母親只拿了棉布,其他的都讓女人送給其他鄰里。摸着手裡的棉布,穆薩母親高高興興地又折返回家,恨不得現在就要把穆薩喊起來給他量個尺寸裁新衣。等走到帳篷前要撩起帳篷,穆薩母親纔想起來自己今天出門的原因,看着不知道被自己丟到哪裡的水桶,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嘀咕着自嘲一聲,穆薩母親嘆了口氣打算把棉布放下之後再去打水,忽然聽到帳篷裡發出奇怪的聲響。
悉悉索索的,像是被紮在袋子裡的耗子在掙扎着跑出去。可是家裡連顆米都沒有,又何來的耗子?
穆薩母親擰着眉走上前一把掀開帳篷的簾子,看到令她失聲尖叫的一幕!
只見一個黑衣人正用一根繩子拼命纏着穆薩的脖子,穆薩一邊掙扎一邊翻着白眼,顯然就快被這個人生生勒死!
“放開他!”穆薩母親尖叫着衝了進去,黑衣人也沒料到穆薩母親竟然折返回來,手上勁一鬆便被穆薩掙脫着扭過頭。穆薩還沒緩過勁就一口反咬在男人手上,男人吃痛鬆手,穆薩側身一滾便逃出男人手下。
男人見穆薩逃脫,咒罵一聲,快速打量了一下週圍,發現這個破爛帳篷根本就只有一個出口,而那個出口正被穆薩母親堵着。男人頓時發了狠,掏出匕首便向穆薩母親撲去。
穆薩剛緩過神就看到男人向自己的母親刺去,忙尖叫:“媽媽!閃開!”
可是穆薩母親一個沒見過多大世面的女人,又哪來這麼靈活的手腳?只是勉強躲了一下,頓時匕首便在胳膊上放出一個大口。黑衣人見一擊不中,忙又要上去補刀,穆薩卻飛身上來一口咬住男人的腿。
接連被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咬了兩口,黑衣人生爲刺客的尊嚴簡直受到了最嚴厲的打擊。他赤紅着眼翻身便往穆薩身上刺去,下手又狠又穩,如果不出意外甚至會將穆薩的頭扎個對穿!
“不要!”穆薩母親尖叫一聲,隨後以誰都不能想到的速度撲上去一把抱住了穆薩,用身體幫穆薩擋下了這一擊。鮮血在她背上染紅一大片布料,黑衣人看到眼前的景象,本還想再對穆薩補一刀完成任務,但卻聽到了其他奴隸趕來的聲音,只能冷哼一聲迅速離去。
穆薩被母親抱在懷中,呆滯地感受着她噴在自己臉上的呼吸越來越冷。
“乖兒子,沒事吧?”穆薩母親努力勾起脣角對他微笑。
穆薩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能緩慢地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手在母親的背上觸摸到了一片粘稠溫熱,他觸電一般收回手,發現自己的手上沾滿了母親的鮮血。
“媽媽……”穆薩顫抖着嘴脣,腦中一片混亂。
媽媽流血了,媽媽受傷了,媽媽會不會和爸爸一樣離開我?
穆薩眼中不自覺地盈滿淚水,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外面傳出剛纔那個刺客的聲音,痛苦的尖叫和金屬刺入身體的聲音——他被什麼人捉了正着。
“穆薩和她母親都在裡面,會不會已經……”
“快進去看看!”
穆薩呆呆地看着帳篷的簾子再次被人掀起,外面的亮光進入一片漆黑的帳篷,照亮了他沾滿鮮血的臉。
站在外面的女人看到帳篷裡的景象,尖叫一聲。
看着倒在血泊裡的女人和被她護在身下的穆薩,盛夏顫抖着走了進去,伸手去觸碰女人。穆薩母親顫抖一下,咳出一串血沫,勉強歪過頭,對着她虛弱地微笑,“是殿下嗎?”
盛夏見她還沒斷氣,又好像有話要對自己說,忙把她抱在自己懷裡,“是的,我是……對不起,我應該想到那些人會想要殺人滅口,我竟然沒有派人來護着你們……”
女人伸出手抓住盛夏的手,制止她繼續自我譴責下去,“殿下,這不是您的錯……”
怎麼能不是呢?穆薩陷入這場陰謀完全就是因爲有人想要謀害自己。他和他的母親明明都不過是普通人……
似乎知道盛夏仍在深深的自責之中,女人搖了搖頭,“殿下,不要再怪自己,這也許是我們的命……”
被嚇愣住的穆薩此時此刻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母親的情況已經十分危急,哭着拽住母親的手,“媽媽……”
“乖孩子,你沒事就好。”穆薩母親扭過頭微笑着看了自己的孩子一眼,雙眼已經無神。但明顯,彌留之際的女人依舊惦記着自己的孩子。
“你少說些話,保留些體力,醫官馬上就到……”盛夏用力按着她的傷口,但還是止不住那汩汩流出的生命之源。
女人搖頭,“殿下,不用再費力氣救我……我身體本就撐不了多久了,就算沒有今天這回事,我估計我也活不過下一次落淚夜……”
“你會沒事的,不要再說了!”盛夏心中亂成一團,“穆薩還這麼小,他還需要你……”
“殿下,”穆薩母親笑着搖了搖頭,“不要再安慰我了。”
盛夏看着在她身邊泣不成聲的穆薩只能默然閉上了嘴,給她時間說想說的話。
“殿下,您說得對,穆薩還小,也不能沒有母親……”女人笑着說道,忍不住又是一陣咳嗽,鮮血大口大口從她口中溢出。歇息片刻,她繼續斷斷續續道:“我走以後,能不能請您幫他再找一個母親?”
“好,我一定做到……”
了結了最後的心事,女人鬆了口氣,隨後便不再說話。盛夏閉上眼顫抖着爲她合上眼睛,身邊的穆薩哭得撕心裂肺。
一直在外面看着的黑膚女人此時終於進了帳篷撿起落在一旁的白色棉布摸了摸眼淚,“剛纔她還和我說,想要用這匹布給穆薩做新衣裳,誰知道才這麼會時間就去了……”
畢竟本來就是看着他長大的,早就把他當成了這個團體不可缺少的一份子。他本就是這裡所有人的孩子。
黑女人含淚插話:“殿下穆薩就交給我們吧,我們一定會把穆薩當成自己的孩子照管的……”
“不。”盛夏卻搖着頭否決,“穆薩再留在這裡太危險。他已經因爲我陷入危險,那些人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如果再讓他呆在這裡,不論是對他還是對你們,都十分危險。”
“那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們會收養他。”一直在一旁看着的薩利赫在這時終於出聲。盛夏點頭上前拉住穆薩的手,“穆薩,以後喊我媽媽好嗎?”
穆薩淚眼朦朧地看着兩人,“媽媽?”
薩利赫跟着蹲下身,伸手捏了捏穆薩髒兮兮的小臉,“嗯,不止要喊她媽媽,以後也要喊我爸爸。以後和我們一起住到皇宮裡怎麼樣?”
穆薩看了看母親又轉過臉看了看盛夏,然後站起來走向黑女人,從她手中接過了染血的棉布,“我可以帶着媽媽準備送我的棉布一起去嗎?”
“傻孩子,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