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到了,接下來,新郎新娘要一同向唐慕元行禮。
堂屋外面,圍了一圈世家子弟,都是跟過來陪王爺迎親的。宋欽平時再拒人千里,今日大喜,該準備的都準備了,也算是表明了他對這門親事的看重,不然以唐家冷淡的態度,他不來迎親,只在王府等着王妃進門,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你說王爺會跪嗎?”工部尚書崔大人的小兒子崔明升左手攬着錦衣衛指揮使段騰的地方,右手擋在嘴前,小聲地問,一臉等着看熱鬧的笑。
段騰額頭有道疤,雖然穿的喜慶,身上卻全是煞氣,畢竟錦衣衛可是讓人聞之色變的官職。看眼那對兒新人,段騰慢慢拿開崔明升自來熟的手臂,冷冷斜少年郎一眼,繼續面無表情。
崔明升低低嗤了聲,剛要去搭訕另一人,目光忽然掃到了裡面的衛昭。衛昭是新娘這邊的親眷,有資格在裡面觀禮,此時站在衛國公的椅子一側,穿着一身絳紅色的圓領長袍,衣服喜慶,臉上卻不見笑。
崔明升與衛昭同歲,兩人派系不同,交情屬於平時見面連句招呼都不打的那種,但崔明升也不是特別反感衛昭,相反,看清楚衛昭憔悴消瘦的臉龐,崔明升是有些同情的。都是京城子弟,出門遊玩難免會碰上,崔明升就撞見過衛昭、唐瑜一起賞花的情形,那時候衛昭也就十四五歲,唐瑜更小,穿一身粉紅的裙子,明眸善睞,跟在衛昭身旁甜甜地喊表哥。
誰想一轉眼,青梅竹馬的表兄妹竟然要分開了。
怪不得衛昭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這對兒新人。
正暗暗同情衛昭,裡面突然傳來一聲清冷的“岳父”,崔明升一驚,立即看向正前方。
宋欽已經跪在了唐慕元面前,小丫鬟端着托盤走過來,宋欽拿起一盞茶,穩穩當當地舉高,遞給唐慕元,“岳父,之前我對您對王妃多有得罪之處,但今日禮成,咱們已是一家人,還請岳父原諒我一次,喝下這碗茶。”
唐慕元眼睛斜向一旁妻子的牌位,嘴脣緊抿,動也不動。
門口觀禮的衆人同時吸了口涼氣,這唐慕元膽子真大啊,竟然連王爺的面子都不給!
宋欽不以爲忤,繼續舉着茶碗,鄭重地道:“岳父,我宋欽對天發誓,王妃進門後,我會對她千般好,絕不叫王妃受一絲委屈,請岳父看在我誠心迎娶的份上,喝下這碗茶。”
唐慕元終於看向了他,卻是發出一聲冷哼,“好一個誠心迎娶,王爺都說婚禮已成,咱們已是一家人了,那老夫喝不喝這碗茶又有什麼關係?王爺對老夫真有愧疚之心,就請您厚待老夫之女,別因爲老夫的倔脾氣遷怒她。”
宋欽盯着他冷漠諷刺的眼睛,沉默了下來。
宛如兩軍交戰劍拔弩張,那羣世家子弟是大氣也不敢出,紛紛替唐慕元捏了一把冷汗。
“謹遵岳父教誨。”宋欽卻在漫長的沉默後,膝行着前挪兩步,將茶碗放到了桌案上。
小丫鬟戰戰兢兢地走到王妃那邊,彎腰送茶。
唐瑜擡起手,手在顫抖,沒碰到茶碗時還不明顯,一碰到茶碗,茶水晃動,身旁的全福人、唐氏一家、宋欽、唐慕元都發覺了。衛昭盯着蒙着蓋頭的表妹,雙拳緊握,想到表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被他逼迫着殺人,親眼看到表妹怕成這樣,衛昭自責,可他更緊張,成與不成,就看錶妹了。
宋欽只看一眼便垂下了眼簾,俊臉平靜。
唐慕元心疼女兒,俯身,雙手握住女兒的手,替她端穩茶水,對着紅蓋頭,疲憊地嘆息道:“瑜兒,爹爹對不起你。不過出嫁從夫,既然嫁給了王爺,你便是王爺的人了,從今往後,你安心跟王爺過,忘了家裡吧,不必因爲爹爹爲難。”
言外之意,他不但不喜歡宋欽,也要與女兒斷絕關係了。
唐瑜知道父親不是認真的,可她看到了父親手腕上刺眼的紅痦,眼淚奪眶而出,頭上鳳冠在這一瞬好像有千鈞重,壓的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多想撲過去替父親擦掉那顆紅痦,多想撲到父親懷裡告訴他他中了毒,可是……
“時候不早,王爺帶王妃出府吧,老夫不送了。”唐慕元鬆開女兒,端着茶碗坐正,低頭逐客。
唐瑜身體晃了下,宋欽眼疾手快,一側身子就扶住了她,順勢將人打橫抱到了懷裡,紅蓋頭隨着他的動作飛起一角,露出新娘子精緻的下巴,蒼白的臉龐,與兩道明顯的淚水。外面賓客都看見了,也都被那悽美一瞥勾走了魂。
只是一眼,便叫人心生憐惜,怪不得王爺願意爲她屈尊降貴。
唐瑜卻在被宋欽抱起那一霎那,停了所有眼淚,袖口藏着的玉魚被他準確無比地順走,快到彷彿他早已知道那裡有致命暗.器,可他爲何會知道?唐瑜震驚地看向宋欽,然而沒等她擡起頭,身體突然被他丟了出去……
變故發生的太突然,不僅諸看客愣住了,唐瑜也愣住了,呆呆地維持着落地的姿勢,整個人趴伏在地上,鳳冠掉了,蓋頭也沒了。唐瑜盯着地面,剛要扭頭,頭頂傳來宋欽冰冷憤怒的聲音,“大膽,竟敢行刺本王!”
唐瑜猛地回頭。
宋欽冷眼看她,手裡握着那條玉魚,魚尾尖刺雖小,卻閃爍着凜冽寒光。目光相對,唐瑜還沒來得及探究宋欽眼底的情緒,宋欽突然朝後倒了下去。所有人都嚇到了,而就在衛昭準備宣告太后除賊口諭之際,錦衣衛指揮使段騰風似的衝了進來,一把扶住宋欽,焦急喊人:“王爺,王爺!”
衛昭站在兩人身後,看不到宋欽的神情,但他知道宋欽中了見血封喉的毒,此時必死無疑。
然而前面卻傳來了宋欽無力又足以讓大部分人聽到的聲音:“本王中了毒,速送本王回府,唐家衆人暫且押進天牢,本王要親自……”
話未說完,整個人徹底沉到了段滕懷裡。
“王爺!”段滕厲聲大喊,彷彿這樣就能喊醒王爺似的,下一刻,猛地發現王爺手腕黑了一片,那毒還漲潮般快速地往上蔓延。
“王爺怎麼了?”因爲身份不夠一直站在院子裡的褚風終於擠了進來,進門就對上自家王爺倒在段騰懷裡的慘狀。段騰一邊將宋欽扛到背上一邊解釋,褚風聽到一半,喉頭髮出野獸般的低吼,拔出刀就要去砍那邊面色慘白的唐瑜。
“你敢!”
“住手!”
衛昭、唐慕元幾乎同時撲過去阻攔,段騰也高聲喝住褚風,“王爺有命,唐家衆人暫且押入天牢,日後王爺親自審問!褚風,我先送王爺回府救治,這邊交給你了,一個都不許放過!”
言罷揹着昏迷過去的王爺匆匆離去。
宋欽迎親也是帶着侍衛的,帶侍衛是爲了路上擋開百姓,現在立即派上了用場,蜂擁而入,轉眼間就把堂屋裡唐瑜父女、衛國公一家三口都抓了起來。
人被抓了,唐慕元痛心疾首地望着女兒,“瑜兒,你爲什麼要這麼傻啊!”
唐瑜人還恍惚,本能地望向衛昭。
在場的侍衛或世家子弟,哪一個不是人精,順着新娘子的目光看過去,對上衛昭複雜的神色,當即明白了,這場刺殺是一對兒青梅竹馬的報復,唐慕元並不知情。也是啊,如果唐慕元知情,又怎麼會叫女兒白白送死?只有被私情衝昏頭腦的少男少女,才能做得出如此蠢事。
“衛昭你等着,如果王爺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千刀萬剮!”褚風扯着唐瑜走到衛昭對面,擡腿就是一腳,衛昭被兩個侍衛押着,躲不開,肚子被狠狠踹中,疼得他弓起腰,再擡頭時,嘴角流了一道血跡。
但衛昭眼裡沒有褚風,他艱難地看向褚風旁邊滿臉淚水的唐瑜,她爲什麼哭?衛昭不知道,他只看出了她眼裡的恨,恨他給舅父下了毒吧?
衛昭苦笑,望着他最喜歡也是他唯一喜歡過的表妹,什麼江山霸業,什麼太后皇上,什麼報復宋欽,衛昭都想不起來了,此時此刻,看着她不停流下的淚,衛昭只想解釋清楚,“表妹,我是逼你了,可我沒想害舅父……”
說完了,衛昭轉向褚風,哀求地看着他,“一人做事一人當,表妹沒想毒害王爺,是我先給我舅父下了毒,再逼表妹刺殺王爺……褚風,我舅父是無辜的,他的解藥在我懷裡,請你先喂他服下,再晚就遲了,王爺要親自審問我們,你也不想我舅父提前死了是不是?”
他怎麼會要舅父的命?怎麼會真的傷她的心?
太后是想留着解藥,等事成後再把舅父的解藥交給他,衛昭不敢賭,他怕萬一,怕表妹刺殺失敗,怕舅父真的死在他手上,怕表妹恨透了他,所以他以配合太后爲條件,逼太后先給他舅父的解藥。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衛昭知道,他肯定是要死了,他不能連累太后,他必須一人承認,他現在唯一渴望的,就是表妹別再怨他……
“表妹,對不起……”衛昭緊緊地盯着心上人,盯着她的眼睛,求她原諒。
唐瑜卻看不到他了,在得知父親的解藥就在衛昭懷裡,在侍衛翻出解藥去喂父親服下時,唐瑜眼裡心裡就只剩宋欽那條發黑的手腕。他爲什麼要主動毒害自己?他有辦法解毒嗎?肯定有的吧,不然他怎麼會主動尋死,可唐瑜就是怕,她怕宋欽真的出事……
“王……”
“押走押走,你們最好求老天爺保佑王爺沒事,否則不管誰是幕後黑手,你們都得陪葬!”看出唐瑜眼神不對,褚風一邊欣慰這女人終於知道擔心王爺了,一邊怕她露餡兒,猛地將她調了個方向,力氣太大,唐瑜身上忽然飛出一物,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所有人都看了過去,看到一個小竹筒,綁在鴿子腿上傳信用的那種竹筒。
原本已經認命的衛昭,突然劇烈掙扎起來,褚風見了,鬆開唐瑜又朝衛昭踹過去一腳,然後大步上前,撿起竹筒,打開塞蓋,取出一張捲起來的紙條。褚風展開紙條,看過後臉色陡變,難以置信地望向衛昭,“太后竟然指使你毒害王爺?”